【楔子】
多年以後,路城遠終於明白了。
辛,苦楚。
霖,雨水。
辛霖,是淚水啊——
彼時路城遠回到了那間溫馨的小木屋,風鈴隨著穿堂風發出一串串清脆的響聲,她抬起頭,柳眉彎彎,笑魘如花:“我叫辛霖,辛勤的辛,甘霖的霖。”
原來你騙了我這麼久,辛霖,哪有辛勤之後見甘霖,多少個夜晚,你曾站在小木屋裡獨自流淚,只因那一瞬間想起了遙不可及的過去和漫漫無期的未來,便悲傷的無所適從。
路城遠怔怔的凝望著屋脊上斜飛過來的赤霞,黃昏暮暮,殘陽似血,穿過銀光閃閃的蛛絲網落到窗前,樹林婆娑作響,風起雲湧間枯黃的樹葉便堆滿了爬滿苔蘚的臺階。
清脆的風鈴聲如願而至,只是這一次路城遠再也沒有忍住,抱頭蹲著灰塵密佈的木屋前嚎啕大哭,悲傷的像一個丟掉最心愛玩具的小男孩,失去了整個世界。
(1)【辛勤的辛,甘霖的霖】
路城遠第一次見到辛霖是他進入辛府的第一天。
那是皇帝病危,太子懦弱無能,幾個皇子爭奪權利,朝野上下暗流湧動,路家本不是什麼根深蒂固的家族,自然就成為了其中的犧牲品。
全族上下十三口,只有路城遠逃了出來,辛家自古與路家便是世交,不過地位懸殊,關係也就淡了。
顧於祖上遺訓,辛府的老頭子辛宰相邊私自買通官吏,救下了路家最後一個火種,將路城遠接到了府中。
路城遠人生地不熟,在諾大的辛府中迷了路,又因生性內向,不願與人交談,便一個人瞎晃。
不知走了多久,路城遠被門院裡的竹林吸引住了,青翠欲滴的修竹在陽光下猶如碧綠的寶石,光澤動人,他禁不住好奇走了進去。
竹林圍繞著湖泊生長,鬱鬱蔥蔥,湖岸一間簡雅的小木屋便突兀的矗立這裡,在金碧輝煌的瓊樓玉宇之中如一泓清流,讓人驚喜之餘又讓人忍不住想打探小木屋的主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許是那天陽光太過毒辣,又或是內心的好奇心瘋狂滋長,即使知道隨便亂闖人家是不禮貌的行為,路城遠還是走到了小木屋前,伸手推開了帶著草木芳香的木門。
“叮鈴鈴~”
夏日的風隨著木門被推開相繼魚貫而入,風鈴的聲音輕輕響起,宛若天籟之音,清涼的風鑽進了路城遠的胸口,神清氣爽,驅除了夏日的那點煩躁。
映入眼簾的是一道纖細柔弱的背影,在午後清淺的糖蜜色陽光下倩影綽約,長髮如潑墨般披肩而下,散在空中,猶如點點淡墨花。
雪衫從光潔的皓腕上滑落,露出羊脂璞玉般的肌膚。她手裡捧著一卷青書簡,端正的席坐在蒲扇上,陽光從她紅潤的俏臉旁遊過,撲倒了曲捲的黑睫毛上,在水眸中投下淡淡的陰影。
僅僅是一個側顏,便美的驚心動魄。
聽見了風鈴聲,似是覺察到了有人到來,她輕放下了書簡,攏了攏裙襬,轉過身來。
皓腕明眸間秋水泛起了漣漪,她微抿紅唇,輕聲笑道:“公子看的面生,怕是第一次屈身造訪小女子寒舍,如有招待不周,還請公子見諒。”
“我…不是…我…”路城遠有些語無倫次,不知所措,看著她那雙美眸,不禁自慚形穢,低下了頭。
她怔了一下,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柔聲道:“是小女子唐突了,還請冒昧的問一下公子貴姓?”
“姓路,免貴,字城遠。”路城遠臉上有些發燙,他不敢抬起頭,怕迎上她的眸光。
“路…城遠,好有詩意的名字。雖路迢迢,趨城必遠。公子的名字是這個意思吧?”她的聲音如仙音嫋嫋,縈繞他的耳畔,久久未曾散去。
他抬起頭,對上她的眼眸。
一陣穿堂風穿過,素群搖曳,一串清脆的風鈴聲傳來,陽光下她的笑容明媚如花,他分明的聽見她說:“我叫辛霖,辛勤的辛,甘霖的霖。”
辛霖,你好,我叫路城遠。
路城遠在心裡輕輕說道。
(2)【雖路迢迢,趨城必遠】
路城遠難得的頭腦清晰了一會兒,他看出了辛霖身上不同於凡家女子的氣質,猜出了她的身份。
傳聞辛府千金有傾城傾國之姿,自幼飽讀詩書,琴棋書畫皆通習之,京城有仰慕者不計其數,其中就包括俊秀的四皇子。
所以,路城遠退卻了,他逃離了這裡,亦如他拼命的逃出家族滅亡的陰影,如此的懦弱,卑微。
路城遠猜出了她的身份,冰雪聰明的她又怎麼會不知道他是誰呢,只不過她沒有點破罷了,善解人意的她沒有揭開少年心底的那份卑微。
她望著他消失在竹林的身影,沉思良久,她看不透他的眼神,背負著滅族之仇卻依舊眼神清澈,沒有瘋狂與痛恨,只有對親人逝去的悲傷。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
路城遠成為了辛府的家丁,每天給辛府中的花草澆水施肥,修理枝葉,一晃來到辛府便是一個月,由於辛宰相的吩咐,到沒有人為難這個模樣清秀的少年。
路城遠怎麼也沒有想到會再次遇見她。
月掛枝頭,正值十五月圓之時,辛府的夜晚明亮通徹,路城遠在花圃中打理篁竹,忽而眸光一瞥,看見她站在篁竹之中,美眸凝望著南牆外的燈火怔怔的出神。
月光下她美的像個仙子,路城遠躲在花叢後偷偷的看著她,順著她的眸光望向南方的夜空火光搖曳,突然想到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廟慶。
其實她也想出去玩的,對吧…路城遠默默想到,辛府作為名門貴族家教自然嚴之又嚴,是決不可能允許未出嫁的她出去玩耍。
一則是為了避嫌,二則是為了她的安全,怕引起不必要的事端,辛府這麼大,仇家自然不少,最好的計策便是呆在辛府之中了。
路城遠咬了咬牙,於心不忍,看著她孤單的背影就像鳥籠之中折斷雙翅的金絲雀,那般可憐無助。
他想到一個辦法,將手袖撕開矇住了臉,深吸了一口氣,衝出
了花叢。
“誰?”她柳眉倒豎,輕叱道。
“小姐,我…我不是壞人…”路城遠止住了身形,本來簡單的一句話到了嘴邊,便可以清清楚楚的說出來,可是一站到她的眼前,便亂了陣腳。
路城遠暗自鄙視了自己一番。
“哦?”她的眼眸中有異彩閃爍,她似乎在強忍著笑意,輕聲道:“那你有什麼辦法證明自己不是壞人?半夜偷偷摸摸進入辛府,罪名可不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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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辛府的衣服!我只是辛府的一個小家丁罷了。”他指著自己的衣服有些幼稚的說道。
她點了點頭,將手指搭在了唇上,眨了眨眼睛,頗有些俏皮的說道:“那好吧,我姑且信你一次。”
幸好有布蒙在臉上,不然她會發現他的臉紅的嚇人。
“小姐…你想不想去廟慶玩一玩…”他猶豫了好久才吞吞吐吐的說道。
沒有回答,夜靜的詭異。
“小姐…你放心…我不會告訴老爺的…”他低著頭慌亂的拍了拍胸口,以示忠心。
月光如輕紗從她的指尖滑落,灑下一地的碎銀。
他看見她的眼眸中湧現出星星點點的光芒,映著南牆外的那片火紅,分外動人。
“小姐…出了什麼事我擔著,老爺怪罪下來,就說是我的!”他撓著頭,平生第一次有了勇氣說出了這種豪言壯語,一點都不像他。
“噗嗤!”看著他天真的模樣,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怔住了,一隻雪白冰涼的柔荑搭到了他因緊張而握成拳頭的右手上,如夢似幻的聲音傳來:“還傻站著幹什麼呀,帶路啊!”
他不可置信的抬起頭,撞上了她含笑的美眸。
真好看…
“好!”他輕輕回答道。
牽著她的手,帶她躲過了層層看守,從後院跑了出來,一路向南。遠處燈火映紅了半邊天,他偷偷看了一眼呵氣如蘭的她,汗水打溼了額前的碎髮,她提著裙子興奮的像個孩子。
下次,還要帶她出來,路城遠默默發誓。
一路上,燈火通明照亮了整個寺廟,人流湍急,他護在她的前面,用他單薄的身體撐起了一片天地。
他和她一起看花燈,吃福糖,祭神明…
人群越來越少,月亮已經爬上了半空,天氣也漸漸冷了下來。
他站在河邊,脫下衣服披到了她的身上,她閉著眼睛,雙手托起孔明燈輕輕送上了夜空。
河面波光粼粼,閃著銀光,像魚鱗一般整齊。
孔明燈飛到兩人的頭頂,投下溫暖的橘黃色燭光。
她緩緩睜開雙眼,長長的睫毛上掛著露水,黛眉彎彎,輕輕的微笑:“雖路迢迢,趨城必遠。謝謝你帶我來這裡哦!小家丁!”
他呆呆的望著她,周圍是升上天空的孔明燈,將他們緊緊包圍,一片火紅。
原來她早就知道了,他就是路城遠。
聰明入她,第一眼便認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