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會兒,他鼻尖上冒汗結冰,幾次摸向自己的刀,暗暗說道:“我葉赫完虎臣也不是嚇大的。我一定要戳他一刀,看看能不能殺掉他?!”


他心情格外地憤怒,格外地緊張,卻就是坐不起身,只好自己告訴自己說:“他在提防我,防備我,萬一殺不掉他呢,明天,我把尿灑到刀上——”


好大一會兒,他就像是被萬劍攢動,惡狗啃噬,翻來覆去,翻來覆去,突然間和牙豬兒對眼,決定讓牙豬兒先刺殺他一回,便用手指頭往背後點。


劉啟也還沒睡,這時突然坐起來說:“葉赫完虎臣,又動什麼心思呢,把你的刀交過來。”


葉赫完虎臣差點拔腿就跑,呼吸都挺了半晌,半晌過後,才有一口氣進來,抖顫地問:“為什麼?!”


劉啟冷笑,心說:“你的手一直都在刀上,幹嘛呢?!”他“哼”了一聲,反問:“你不願意?”


葉赫完虎臣連忙解下自己的刀,坐起來丟了去,心中有個聲音在大叫:“這一定不是真正的劉啟,劉啟再奸詐,他也不該知道我想殺他——”


劉啟再次索要:“短刀。你已經要做我的奴隸了,一個奴隸要刀幹什麼?!還有你的?!”


牙豬兒也連忙坐起來,他很坦然,把自己的刀也丟過去。


翻身起來的劉阿孝顯得有點兒傻氣,揉著眼睛問:“阿哥。我的交不交?!”


劉啟說:“睡你的覺!”


葉赫完虎臣鼓起勇氣,抱著短刀作依憑,大聲爭辯:“你總要說為什麼吧?!”


劉啟心說:“你說車和馬都是你們的命,卻丟在雪上自己跑?!你肯定怕我殺你。你怕我殺你,而我也沒說我不殺你。你這麼怕,為人還這麼卑鄙,會不想偷著殺我?!我阿爸常說:凡事要多思考,早做謀算,別到跟前後悔……我阿爸遇事想那麼多,還是被人偷刺到,我只好想得更多——”心裡這麼說,卻沒說,只森森道:“你交還是不交?”他扎了起來的架勢,又說:“你想依仗那把短刀反抗是吧?”


葉赫完虎臣放棄了。


他不捨得丟掉唯一的依仗,但是他不敢。


他一把把撿兵器,邊往回拖,打了個哈欠,呼呼睡覺。


葉赫完虎臣斷了它念,也慢慢睡著。


他們起來繼續趕路,第二天晚上再點火,不想引來一名受傷的大漢。


他看起來飢餓,疲勞,傷勢不輕,甚至已經迷失方向,只憑自己意志支撐。


劉啟覺得眼熟,不由分說地給他看傷,自肉中拔出一支短簇。


他正看著那短箭是什麼射的,那大漢清醒過來,慢慢地吃驚起來,大叫說:“劉啟。怎麼是你?!”


劉啟模模糊糊記起來,好像在拜塞和自己賭過牌,大為驚訝,說:“是你呀。你怎麼受的傷?!”


大漢嘆道:“說來話長。”


他急忙拉住劉啟的胳膊,說:“你知道你阿爸遇刺的事嗎?!你肯定還不知道吧?”


劉啟疑惑不定地說:“我已經知道了呀。怎麼回事?你知道些什麼?”


大漢帶著他往一旁走,卻甩不掉尾巴,只好說:“我只能告訴你,好讓你阿爸從長計議。”劉啟給阿哥、阿弟使眼色,讓他們站到旁邊警戒,這便問:“他怎麼樣了?!到底是誰要殺他?!”


大漢在他耳朵邊小聲說話。


劉阿孝只見阿哥一連色動,心裡癢癢的,連忙往跟前走。走到跟前,談話已經快到最後,只聽得那大漢說:“知道僱兇的人是誰了吧?我去提醒你阿爸,還是你阿爸的幾句話救的我,他果然想滅口。他逼迫我那些弟兄殺我。弟兄們留了情分,給了我逃跑的機會……但我看,這些弟兄們現在也非被他滅口不可。”


劉啟問:“你告訴沒告訴我阿爸他是誰?”


大漢恨惱地說:“我怕壞了買家的規矩,沒敢開口。可現在到這份上,還有什麼可隱瞞的?!你阿爸事先有了提防,興許沒什麼大礙,你回去告訴他,讓他提防,免得再受其害。”他嘆道:“我要走啦。我得安頓我的阿媽。這真是長生天的安排呀,倘若我真動了手,這茫茫雪地,也沒有你來救我。”


說完貪婪地吞吃些東西,問明方向,歪歪扭扭就要走,無意中拍身,“咦”了一聲,說:“我的弩不見了。很貴的。”


劉啟給劉阿孝一揮手,要他牽來一匹馬,接著再送一把刀,安慰說:“什麼貴,再貴也沒有命貴。”大漢以為他要送這些來感謝自己,推辭說:“你阿爸給我很多啦。”劉啟急切地責備:“這是馬和兵器呀,你凍傻了麼?!”


大漢醒悟過來,拉上馬往前走,走到遠處回頭大喊:“劉啟。我是個恩仇必報的人,請回稟首領大人,我們後會有期。”


劉啟也連連揮手,大聲喊道:“後會有期。”


葉赫完虎臣疑神疑鬼地望著,突然踢到什麼東西,彎腰一摸,摸到雪地上掉著的小弩,揣起來怕藏不住,就趁花落開不再,佔據橇車,把它埋到橇車上的雜物堆裡。


然而,他只佔據橇車片刻就怕劉啟發現,一遍一遍地用手摩挲,心說:“長生天送來大朝的弓,我不能再猶豫。”


弩的出現讓他有了希望,逼迫他不得不下決心,但他還是有些害怕,就揣著弩往夜色深處去撒尿。


牙豬兒怕交頭接耳的嫌疑,沒敢跟去。


他“啪”地一聲,用力地拉上箭,方塊臉當即擰成一團醜陋的紫肉,一人焦慮不安地在黑夜裡走動。


無論是拉屎還是撒尿,時間都已經夠長了。


他再也等不下去了,只好慢慢地接近花落開的馬。


在他看來,花落開怎麼說也比自己年齡大,到時射死劉啟,奪他的馬走,能保證萬無一失。


他還面臨怎麼通知牙虎兒的問題,急中自有辦法,當即呻吟大喊:“牙豬兒,我的傷疼死啦,你過來看看。”


劉啟看過去,已經心生警覺,發覺牙豬兒還要用徵詢的目光看著自己,以粗“嗯”答應,說:“去吧。”


牙豬兒連忙往黑處跑。


還沒有跑到,葉赫完虎臣就“瘸瘸”跳出,擠著眼,卜愣著頭大吼:“劉啟。你去死吧。”劉啟大吃一驚,不自覺地半站起來,只見葉赫完虎臣胳膊一抬,嘴巴先發出“嗶喲”的射出聲。


他立刻就是一串快速的蹦跳、扭身、躲閃,還打了個滾。


連弩不止一支箭,還是有一支箭還是射中他的屁股。


劉啟極為惱火,慘叫一聲,回頭拔了刀往上衝。葉赫完虎臣沒想到自己使弩不順,愣了愣,回身攀上花落開的馬,吼叫道:“牙豬兒。快跑。”


牙豬兒要去找馬被劉阿孝一把撲到,只好回身扭打。


劉啟眼看葉赫完虎臣在雪地裡躥成一道黑影,自一旁取到弓箭,嗖嗖連射,聽到一聲慘叫,發覺人馬已經走不見,只好吸氣閉眼,去摸屁股。


花落開已經先他一步趴上瞧。劉啟只好推他說:“快幫阿孝去呀。”


他們一齊轉頭,只看到劉阿孝壓了牙豬兒砸拳頭。


牙豬兒早聽說劉啟的阿弟厲害,但還是很意外,何況自己心虛在先,有心逃跑,漸漸吃不住,大叫說:“不關我的事。”


劉啟說:“放了他吧。葉赫完虎臣被我射中,說不準要死掉,放了他,好讓他去找找。”


劉阿孝放了手卻下腳,罵道:“快滾。”


牙豬兒爬起來就往外跑。


劉啟大叫:“站住。還有一匹馬,給你騎。你和完虎臣不同,應該會記住,我一再救你,放過你,還給你了一匹馬。”


牙豬兒連忙回來拽馬,拉根繩卻也顧不得騎上,用兩條腿往葉赫完虎臣落荒的方向奔。


牛油燭幽幽吐著舌頭,把榻旁的木底碗沿塗得發亮。


劉海在草藥味瀰漫的屋子裡抽了抽鼻子,立刻就嗅到一腔藥汁的苦澀。他的傷是在左胸肋骨下,雖然沒有外面傳聞的那麼重,卻也流血不止,傷口下至今還攢染著幾朵白麻布。


他是在幾日前受的傷。


他弄清楚劉啟獄中毆鬥的前因和後果,制止住自己家族的貿然尋仇,還要按當地有仇必報的風俗向死者的親戚交納抵過錢,那天透過掌獄百戶聚集死者家屬,坐著馬車到場,交納買命錢間躥出幾名手持弩機的刺客……而在這之前,他也得到了風聲的。


一位自稱“刺客”的大漢曾闖到他面前,把刺殺的事情隱晦托出,他雖然重賞了來人,極為小心,但還是如期而至,說:“豈敢失信?!”


因而,這傷受得倒也冤枉。


打不知到底是誰對他下手的巴牙們急急把他拖回家中老宅,森嚴把守,他也在暗中揣測,然而以基於多年的瞭解和信任,率先排除過章維,幾乎再也沒有可供琢磨的人選。


他這回亦不得不流露出幾絲苦笑,心想:“會是誰呢?莫不是多年宿怨?自己竟忘得一乾二淨?!”他聽到外間煎藥的章藍採被嗆得咳嗽,大為感動,無奈地抬頭看了過去,暗道:“她怕是要用草藥灌到我好為止?!”


繼而想到花流霜暗中讓自己納這一房的話兒,正暗暗噓氣,感覺熟悉的腳步向自己“扎扎”走來,見是花流霜,就以用一隻手撐榻,慢慢坐起身,輕聲說:“你別讓她再煎藥了,再喝下去,藥汁都把我肚皮灌破。”


花流霜偎著榻坐,擁住他輕笑,說:“你別不知好歹,人家可是疼你。”


她把這件事當成一種風向,甚至故意放出劉海重傷昏迷的風聲,也好有反擊的餘地,此時言明,眼神便慢慢沉了下來,聲音放得很低,且問:“是誰想要你的命?!難道是哪個人嗎?!朝廷對你二人連連離間……”


劉海多少明白她的想法,搖搖頭道:“不是。不許亂說。”


花流霜平靜地眨著眼睛,緩緩地說:“他都把不該賞的都賞出來,要好,那就是就好得把什麼都給了,要不好,恐怕是——”說到這裡,湊過面龐供丈夫嚼味說:“怎麼湊巧在外打獵呢?你就別一悶到底,多想想吧。”


劉海不能堵住妻子的嘴,提醒說:“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花流霜也略為提高聲音,說:“那好。咱把大的、小的一起要進門,看他舍不舍?!”劉海苦笑道:“你這話怎麼有股毒蛇味?!你少胡鬧。劉啟才十三歲。你這是在害他?!”


他冷靜片刻,說:“藍採也來試探我,心裡也七上八下的。其實你們都看錯了章嶺——他不是你們可以想象的,也不為你們可以瞭解的……”花流霜打斷他的話兒,怏怏地說:“你就把我當成毒蛇吧。我比你想象的還毒,還懷疑了你更不願意去想的一個人——”


劉海略一尋思,不由動了氣,哂道:“你呀,琢磨起來沒譜啦。”


花流霜點了點頭,應道:“對。沒錯。我心裡就是沒譜。你心裡怎麼想的,你也不說。我只好說。我得告訴你,你兒子還小。你不為自己想,也要為他想吧。你有個三長兩短,他只號載輛破車,帶著他阿媽去河泊放羊……”


她仰起下巴笑了笑,眨了眨眼睛,說:“你那兒子,我都沒法說……你們爺倆一個樣。”說著說著,她已經起身向外走,回頭淡淡嚷道:“也不知道當初怎麼嫁的你。現在後悔都沒地方後悔的。”


她順手扯過襲厚袍,冉冉出來,迎頭碰到章藍採。


章藍採連忙問:“阿姐這是要去幹什麼?!”花流霜回頭看了一眼,淡淡說道:“還能幹什麼?他不放心,讓我看看他兒子回來沒有唄。”


章藍採大為同情,彎腰進到裡屋,迎面就衝劉海嚷:“你派人接劉啟啦?”劉海笑道:“我接他幹嘛?!我這時候接他回來,章嶺還不當我奄奄一息?!”章藍採埋怨說:“那這大冷天的,你讓阿姐到哪去接劉啟?!”劉海驚訝片刻,笑道:“切。她不知道怎麼發什麼神經,說劉啟要回來——”


他看章藍採半信半疑,只好說:“她話多。我說了她兩句。”他按按筒枕,說:“也許劉啟真的回來啦。”


章藍採捺住勁兒往外走,出來看了半晌,果然聽到馬蹄和馬鳴。


她還有些不敢相信,聽到外面粗重的跳腳聲和亂亂的叫喊,見到率先進門的章琉姝過來一位耷拉著腦袋,捂著屁股的劉啟,方大大吃驚,慌忙問:“你們碰沒碰到他阿媽?!”


※※※


章琉姝攆上前面幾人的時候,其中的劉啟正捂著屁股,左驀右拐地走路,他們一道回來,先到劉啟的新家而後來的這兒。


章沙獾幾個也兼程跑回來探視,聽說劉海的傷勢頗重,尚需靜養,只好丟下劉啟三人,相繼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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