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自作聰明的人時常帶著鄙夷來看待這些淺顯的伎倆,覺得它與瞬息萬變的廟算相差甚遠,站出來炫耀說:“多麼淺顯低俗的東西啊,這些我也會——”對不起,不能恭喜你,而只能告訴你說,你暫時只具備和白痴同等的政治質素,看不清權力鬥爭的本質,權力鬥爭的雙方,也包括正義的一方,絕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利用低俗的謊言、背後的白刃和爾虞我詐的心照不宣。


這並不牽扯智慧的高低,手段的高明與否,最關鍵的是看你有沒有區分不同事件,不同場合,有沒有具備把握風向的敏銳洞察力,是否能恰如其分地運用……


劉啟想起了那件事,發覺章琉姝用憐惜的目光看著自己,似乎已經在保護,不自覺地煩悶,抓起酒杯撓,連聲說:“我能打敗葉赫完虎臣,今天他已經輸掉勇氣,連連後退——”他為表現出自己和葉赫完虎臣的強烈對比,“啊呀”一聲,突然側立耳朵,似要醒悟什麼,說:“他會不會逃跑呢?”


章琉姝擔心他現在起身,立刻跑過去看,而葉赫完虎臣也還來不及逃走,連忙說:“趕快喝你的酒。”


劉啟舉杯大呷,目光下斜,剛好看到章琉姝的****,不禁大起膽子,無禮要求說:“你想親嘴了就找我……”他看章琉姝面紅耳赤,似乎在說:“現在就可以”,當即俯身過去。


章琉姝卻推了他一把,把五指抓收到嘴巴上,手心朝外,嚴厲地問:“你吃生肉了沒有?”劉啟受色心驅使,連忙說:“你等等我!”


他一溜煙地跑出去,找到擦牙的軟木,到處鑽帳篷討熱水,呼啦啦地漱口,吱吱擦牙,不大功夫奔回去。章琉姝還以為他要去看看葉赫完虎臣走了沒有,左右擔心,就見他猛地進來,跟木偶一樣擺著兩隻胳膊,身子略顯僵直、緩慢地來到自己身邊,正要發問,感到腰間被抱住,心一緊,“騰”地被攪熱。


她聽劉啟跑了這麼大會兒方帶回來的辯駁,說“我沒有吃生肉的呀,不信你聞聞!”壓根兒不相信,只是感覺到心跳加速,權為被他騙住,因而慢慢地靠近他略帶皴痕的臉頰,對著耳朵吹氣。


她慢慢地吞咬著他的耳朵,用另外一隻手摸著他的另一只耳朵……幾乎能清晰地劉啟不安的顫動,自鳴得意,卻也感到被劉啟撫摸在胸脯上,雖然隔著厚厚的衣裳,還是一陣酥麻。當即在沉重地吐盡口氣,心想:“我還以為他太小,沒想到他什麼都知道——”


劉啟心裡怦怦大跳,連氣也不敢透一口,幾乎已經樂得暈乎過去。


他其實還不到惱恨的地步,反正他也在反覆說服自己,畢竟他也和曾格絮絮也接吻了。


兩人如膠似漆,兀自沉醉,不防外面腳步急響,剛剛分開,已聽到章妙妙和大人先後以北風呼嘯時才有的急嗓門大喊:“劉啟。劉啟。章嶺(阿爸)讓你趕快去。”說話間,章妙妙已進來,帶著寒氣和同情,“呼”地站到跟前,不自覺地往菜餚上一掃,大叫說:“你還有心喝酒。你阿爸遇刺啦。”


飛鳥打骨頭縫隙裡灌了寒氣,連忙驚悚地問:“怎樣的?!”


章妙妙搖頭說:“我也還不知道。”她急急補充:“我阿爸讓你去他大帳……”劉啟不等話說完,連忙拔開她,大步往外面跑,到外面看到兩個大人,立刻相信這不是一場玩笑,頓時兩眼花花的。


章琉姝自後面攆了上來,在後面喊:“你先不要急。”劉啟回身看她,退走兩步,卻沒往章維大帳裡去,而是間不停歇地回到帳篷,猛撞開簾,顧不得眼前七晃八閃的火光,遙遙衝花落開喊:“快找阿孝,收拾東西。我阿爸遇刺了——咱們連夜趕回去。”


說完一回身,“砰”地和同窗撞成滿懷,當即順勢翻身往裡一爬,提到自己的馬刀。


章維等他不及,只看到章琉姝和章妙妙,連忙問:“劉啟呢?!”


正說著,聽到外面幾聲馬嘶,慌忙走到帳外看。


來到他眼前的劉啟已經束好衣甲,在滾風夜色裡提挽如章似虎的戰馬翻騰,旋即收韁入懷,大聲告訴說:“阿舅。我阿爸現在怎樣?!”


章維也不是很清楚,連忙衝他咆哮:“你這是要幹什麼?!趕快下來!天明一道回去——要是你阿爸真有什麼事,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很難解釋一旦父輩三長兩短而頓現的殺機,尤其是在一名十三歲的少年面前,只好連聲大喊:“把他給我拽下來!”


劉啟掄鞭縱馬,不容左右近前,只是喘息說:“阿舅。我是我阿爸唯一的兒子,現在一定要回去看他。”


幾名大朝人趕來,正好打攪到你掙我奪的一幕。


他們陡然見當中盤旋的少年騎士夾馬迴旋,扯韁飛躍,慌忙逃散,感覺到幾乎被馬蹄擦著後背,正暗自幸慶,不料章維惱他們給劉啟缺口,不假辭色地大罵:“一群王八羔子,來添什麼亂?!”他見章琉姝牽來一匹駿馬,奮勇要追,便點指衛士跟隨,叮囑說:“路上多聽他們的話。阿爸明天一早也要趕在馬隊前回去。”


楊達貴趁勢來到他背後,客客氣氣地問:“尚不知章嶺何故發怒?”


章維緩和一笑,說:“兒馬子不服父輩管教,我一時氣憤,沒辨清你們,唐突了大人,還請多多見諒!”


這次打獵本就離不開貿易的磋商,方、楊相互盤算,做好明晰的分工,方白負責當面壓榨,楊達貴負責彌補裂痕,每每白天談不攏,鬧得很僵,楊達貴就在晚上登門,反覆解白說:他是什麼、什麼意思,不是什麼、什麼意思……章大人你別生氣。眼看行獵已到了盡頭,關鍵問題還沒能入題,兩人談判的雄心一落千丈,只求要挾一二,不料又要挾出問題。


楊達貴晚上來圓場,說著“好說”、“客氣”,隨章維進了大帳,謙坐對面,直陳來意,說:“您也不能怪方大人不是?大人恐怕還不知道吧。劉嶺許貸的戰馬不過二百五十石糧食。您要是再這樣下去,那我們也只有回頭找劉嶺談——”


章維笑道:“二百五十石糧食?”他反覆吟哦幾遍,陡然湊過勉強,冷冷地說:“要是按這個數貸給你們,你們還不早樂瘋掉,還回來找我?”


楊達貴說:“我聽說到馬市換馬的還不給這個價呢。”


章維知道食物匱乏的草原人不殺馬,為得到能吃的糧食,不得不受中原人壓榨,有時在不滿百石糧食下也不得不賣自家的馬,何況肉是要腐爛的,糧食可以儲存,顯然抵不過殺出來的肉價,當即熱血直衝腦門,勃然大怒說:“還不是因為你們這些卑鄙的大朝人?貪婪無恥——”


他舉起一隻木碗,“啪”地摔到跟前,喝道:“不少於一千石。”


楊達貴慌忙說:“生什麼氣?”他樂呵呵地說:“從古到今,哪有用一千石來換馬的?!”


章維看著他道貌岸然地臉,恨不得上前就是一巴掌,不禁自牙縫裡擠出話來,獰笑說:“你當我不知道麼?在你們的京城,一匹馬起碼要百兩紋銀以上,戰馬更是三到五倍。而糧食豐年不過十文,按十文,也可買糧十萬斤,相當於三千石。”


楊達貴喟嘆說:“只有千里馬才值這個錢。您是弄了個糊塗——”


章維惡狠狠地說:“放屁。千里馬價值千金,千兩黃金——按黃金折換銀兩……你當我傻麼?!”


楊達貴默然,良久方說:“****物價上漲,糧食價格攀升不下。按一千石糧食就是兩萬七千斤,用官制兩百斤麻袋,足足要裝一百三十五袋,夠一家人吃十來年,高得也太離譜。”他支撐著爬起來,狼狽地往外走,走幾步已身形不穩,差點一個趔趄摔倒。


章維也知道自己的價格也太高,改口說:“五百石吧。至少也要五百石。馬要經過三五年的牧養方能乘騎,若按喂精料算,幾年亦須幾千斤糧食吧。啊?!”


楊達貴猛然回頭,撐起全身一躍,臉目通紅地大吼:“可它也吃草!”


章維哂笑道:“它是吃草。可你要知道它得啃多大一片草。草原上狼蟲甚多,加之風雪疾病,三匹能成一匹麼?!若是馬、牛、羊吃草白長,養多少有多少,何必還求諸於中原皇帝?!我按精料算,不過是按老劉家的養法算而已。”


他面無表情地說:“他若肯以兩百五十石賣你好馬,那是你們白撿的。記住,白撿的。你們一直都在白撿,而我們要拿回來,只能靠流血,靠戰爭。”


楊達貴當作是威脅,“哼”地一聲往外走。


突然,章維於他背後喝道:“你給我站住!”楊達貴只當他為自己的無禮而發作,慢吞吞地回過頭,流露出要殺要剮隨你的表情。章維用犀利的眼神掃他一眼,卻是追問:“你告訴我,你們為什麼不要?!”


他看楊達貴一聲不吭聲,眼神慢慢收斂,驚訝地問:“你不說我也明白。他請你們儘快離開……老劉。這個人不識時務嚄,他怎麼——就不為大朝著想呢?不過我不一樣,只要你們朝廷肯給富貴,移民墾殖,戍守左右,我哪樣都能接受……哪樣都能接受啊?!只是,你們——也不該刺殺他吧?!”


楊達貴大吃一驚,說:“被刺?!”


章維緩緩地說:“沒錯。也好……死了倒一了百了,只要他那些部眾不知情,再也妨礙不到你們大朝來往出入嘛?!”


楊達貴急急搖頭,申辯說:“絕不是我們朝廷的人幹的。”


他的眼睛在眼眶裡陡然轉動半圈,恍然停滯,反若有所思,斜眼瞥了章維說:“他只不過有點兒抵觸情緒,也不是很激烈——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死了倒還真一了白了!”


章維想不到他反過來暗示是自己下的手,擺手打發他說:“上使大人還是早早歇息吧。”


車馬並排行走,在雪夜裡不停歇地移動,慢慢吞吞來到遠離北風的山麓。


他們好似怕驚動恐怖的荒原,卻依然發出寂寥的聲響,細細分辨,既有出雪車的摩擦聲,馬蹄塌陷聲和沉重的吸哺聲。黑夜裡突然響起葉赫完虎臣的聲音——很顯然,他自己騎著馬,而旁邊橇車上少年是他的哈哈珠子。


他早在馬上抱作一團,乾脆跳下來亂蹦,呼呼尖叫,哆嗦說:“我們走了多久?!”那少年也發覺這雪夜簡直不是人能熬得住的,縮著身子,把持住“嘎噠”直響的牙床,叫道:“走了不到兩個時辰。”


葉赫完虎臣不是在馬上打瞌睡,而是頂風冒雪一個多時辰,已極難忍受,覺得很長、很長的時間。


他的哈哈珠子牙豬兒也一樣,他唸叨說:“完虎臣,我已經凍得不行,也不知道劉啟消失好幾天,是怎麼頂得住的?!”


葉赫完虎臣想起劉啟,嗒嗒打了個激靈,說:“我哪兒知道?!”


遠處時有野獸悲鳴,聽在人耳朵裡並不是件高興的事。


兩人有喪家之犬的心悸,不由更覺得天氣奇冷無比,接連往四周看看,起了在這裡應付一夜的打算。


他們對著頭哈手,弄出一團火,只等火光一在臉上模糊地在跳動,就已感覺到一團直入心底的熱氣,迫不及待地貼著火頭放手。


那哈哈珠子收拾著橇車,又想起什麼,扭頭唸叨說:“他們都說劉啟入老林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帶,騎上馬就走了的。”


葉赫完虎臣不願意提劉啟,很是煩躁,說:“他是人麼?!若不是為了贏得貝格的歡心,我也不會與他結仇。”


他卻往下痛罵發洩:“我以前還真沒看出來,現在看出來,他就是一隻野獸。他受了傷,鑽進老林怎麼好呢?他在吃什麼?那狼蟲虎豹他不怕?他會找我拼命,從他的眼神裡就看到了。我不怕他的刀法,就怕他是個瘋子……”兩人邊說邊忙碌,聽到寂靜的背後響起輕微的馬蹄,不禁相互對視,均說:“不會是劉啟追來吧?!”


葉赫完虎臣最先反應過來,朝馬蹄來處指手。


他的哈哈珠子連忙拉了旁邊的馬,加鞭趕過去,不大工夫兒回來,老遠大叫:“是他。是他。”


葉赫完虎臣格外吃驚,也扯了匹馬一躍而上,將火把和雜物拋於腦後。


※※※


劉啟帶著花落開和劉阿孝馬不停蹄地往家趕。


倆兄弟都是帶有強勁心臟的野獸,但花落開卻不是,恐懼和寒冷都能像毒藥一樣吞噬他的心臟。


他感到自己的衣物咯吱吱響,格外害怕在野外被凍死,呼吸急速加重,再因吸不進大量的寒氣,等下來跟著馬兒慢跑,某個剎那間突然變了臉色,下了馬,一挪一挪地走路。前面倆兄弟都把他當成半個大人,聽他在後面斷斷續續地呼喊,以為他是裝出來的,等明白過來,才有點兒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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