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啟大為惱火,嚷道:“為什麼?”


曾格絮絮大驚小怪地說:“你還不知道?!你阿姐和你定了親!老說我勾引你。”她看劉啟半信半疑的模樣,賭咒說:“騙你是羊羔子。”劉啟眼珠從東眼角橫到西眼角,再從西橫到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連聲說:“真的?怎麼沒有人告訴我?”曾格絮絮當即白了他一眼,說:“你現在不是知道了麼?”


她忽而開朗,咯咯嬌笑,小聲問:“會親嘴兒嗎?!我教教你吧?”劉啟鼻子裡噴出一團熱氣,心懷鬼胎地看住曾格絮絮,發覺曾格絮絮的臉龐嬌紅欲滴,連忙嚥進吐沫,半推半就地裝傻說:“好不好學嗎?”曾格絮絮“唔”扶住他,幽幽地說:“你把眼睛閉上。”還說完,不給劉啟任何準備,探出身子湊到他跟前,噙住嘴唇慢慢地拉扯。


劉啟呼吸不由一頓,幾乎感覺到自己裹氈裡的髮梢都要刺出來。


曾格絮絮發覺他的兩眼睜得大大的,收回嘴巴,再次要求:“把眼睛閉起來。”


劉啟聽話地閉上眼睛。她又俯身上去,吞氣如蘭,遞出一條****。


不知過了多久,玩不會別的花樣的兩人起身撩撥髮絲,相互眉來眼去。曾格絮絮問:“好玩吧?”劉啟不知道好不好玩,只是不想罷手,他偷偷地暖了一會兒手,從袍襟裡摸下去,也好得到更大的滿足。曾格絮絮怕冷,攔了兩下問:“你摸過你阿姐嗎?”劉啟有時過於誠實,糊里糊塗地說:“碰是碰到過,沒敢摸……”


兩個人廝磨了一大會兒,去林子後面的敖包暖和。


時光飛快。


他再出來已是下午,抬頭看看偏西的日頭,這才知道自己呆了太久,這就上馬加鞭,風馳電掣地往欲設營地的方向賓士。等回到營地,天已經快要黑了,喧鬧一片接一片。劉啟尋人一問,才知道幾十名的少年在一條河邊追上一起羊群,獵回來一百多只。他高興歸高興,卻不知道自己現在回哪兒去,只是用馬扛著四條後腿晃悠,轉悠兩圈,聽有人告訴自己說:“章琉姝當你丟了,找你找得差點哭。”這才即緊張又焦急地趕快看看。


邁著猶豫的高步正心虛,章琉姝打一旁衝出來,拽住他的衣襟往僻靜拖,拖到地方又找他吵架。劉啟卻不跟她吵。他記得自己“少值”職責,在章琉姝營帳裡胡亂切大半斤生肉,填填肚子,告辭說:“我還有事要辦。”


章琉姝嫌他嚼生肉噁心,也根本不想多搭理,只是說:“滾遠遠的。我現在見你就煩。”


章維要在晚上和大朝使者商談大事,外頭的孩子更沒人管,野驢子般打鬧,不時把帳篷頂倒。劉啟一出來,狐假虎威地喊來幾條大漢,按住當值的人“噼哩啪啦”地打一頓,傳令說:若有喧譁,一律責棍二十,膽敢網開一面,放縱少年胡鬧,這就是下場;而後,又去逼大小少年自己煮弄吃食,還是當眾集合,就地下鍋,讓自己沒有拖乾柴回來的吞吃分發的生肉。


不過一時三刻,營地裡肅穆改觀,但人也被得罪完。


捱打的,吞了生肉的,成群結隊去找章琉姝,問她到底還管不管她阿弟。


劉啟半點也不知道章琉姝的摩拳擦掌,還帶著整肅軍紀後的成就感踏進章維的大帳,準備討阿舅讚賞。進去,帳內的大人正在咆哮,溜去章維身旁聽了好半晌,這才知道幾姓黨那人糾集上千人來向大朝使者討要封賞,章維因而正向方白和楊達貴轉達這一訊息,一起商量,找出對策。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外面的人卻還想著明天怎麼打獵。劉啟不由得擔心,連忙趴在章維耳邊說:“阿舅。阿舅。我們人少,還沒提防,還是讓大朝使臣假裝替他們請封賞,暫避鋒芒吧。”


章維低聲說:“他們巴不得我們和黨那人兩敗俱傷,你讓他們請封賞,他們就請封賞?快出去玩吧,別亂湊熱鬧。”他嚷完劉啟,朝方白看去,說道:“兩位使臣不必驚慌,我也不能因人少力微就置上邦天威於不顧。何況他們衝著我章某人來,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使臣大人受此驚擾。”


方白和楊達貴雖不吝虛名,卻也不甘受蠻胡兵所逼,更覺得狗咬狗何樂而不為,假意推託說:“章嶺若感到為難,還請暫避來敵鋒芒。許我二人快馬遞報,去關中討要一二兵馬,出兵蕩賊,如何?”


劉啟連忙朝章維看去,好心地說:“千里之遙,來到這盡等著為咱們收骸骨!”


章維怪他多嘴,瞪了他一眼,訓道:“烏鴉嘴。去找你阿姐玩,別在這兒摻合。”劉啟不甘心,頂嘴說:“我是少值令呀。怎麼不能摻合?”章維“嘖”地假怒,待他怏怏起身,方在方、楊二人面前不動生色地包攬說:“一群混蛋來討要些賞賜,何用勞煩朝廷兵馬?”


方白怒聲說:“朝廷的賞賜就這麼不值錢嗎?”


吳隆起無端起身,推就說:“當然不是。可那黨那人聲勢浩大,朝廷鞭長莫及,單憑我們?恐怕……”


他話未言盡,卻挑了頭,當即,有的怒吼說:“讓他們去請他們的人來?!”有的大叫說:“為何去長黨那人志氣?”帳內莫衷一是。


章維力壓聲勢,給兩位使者說:“確實並無必勝把握,還是請兩位使臣大人明示一二。”


方白和楊達貴能如何明示?無非措辭再嚴厲幾分,一味激將。


劉啟插不上嘴,心情沉重地打席後往外溜,尚未走到帳門口,聽到章維向使臣叫苦道:“他們領兵前來,張口索要錢財,無非是怪我佔了他們的功勞,現在為朝廷拒御,豈非輸了道理?”


他本來還覺得使者是自家的客人,做主人的說什麼也要撐腰,聽完章維訴苦的話,恍然醒悟,回頭叫嚷:“阿舅是需要你倆當面數賊無狀,澄清、澄清,也好興兵!”


大人們都朝他看去,再朝章維看去,想知道章維是不是這意思。


還真是。


章維連連衝他擺手,讓他趕快去找章琉姝玩。


劉啟吱溜鑽到帳外,心中暗說:“少值令還真是哄我玩的。還是早些說服阿爸,去放牧吧?!”


他鬼頭鬼腦地在雪地上走,突然有種惘然若失的感覺,委屈萬端地想:我說的不對嗎?既然嫌我年紀小,為什麼還要讓我做少值令?


怒氣沖天的章琉姝迎面走來,一碰到這凝神那發呆的野鳥,立刻刮過一陣雪旋風把他卷到僻靜的帳篷後,黑著臉算賬:“你和誰學的吃生肉?”


少年們慫恿章琉姝讓劉啟啃啃生肉讓自己看。


章琉姝卻親眼看到劉啟自自己的帳篷走前,當著自己的面啃生肉吃,突然覺得自己所讀的書本裡處處寫有五個大大的字:“不能吃生肉”,不敢想象劉啟的將來,深怕他會有帶自己回山林穿樹皮的一天。她心裡已經失望到極點,若不是自幼和劉啟一起長大,定然不是這樣的拍拍、按按。


劉啟依然忍不住為大事憂心,絞盡腦汁地把自己聽到的大人的主張串起來想一遍,心說:要是兩邊打起來,我們會不會成為大人的累贅?


他見章琉姝無端糾纏於雞毛蒜皮的事,更覺自己為大事犯愁是正經事,不耐煩地大叫說:“還講這個,出大事啦。”


他不知道該不該洩露出所誤知的大事,沒有往下嚷,只是將眼神裡揉入章琉姝從來沒有見過的顏色,皺緊眼睛,心想:“阿舅趕我走,一定以為我是小孩,嘴巴沒把門的。其實比起他們那些大嘴巴,也只有我能做得到……”


章琉姝視而不見,“啪”就是一巴掌,嚴厲地問:“你和誰學會吃生肉的?”


劉啟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怎麼惹了她,關鍵的時候老捱打,連忙摸摸捱打的地方,氣沖沖衝她吼:“吃生肉的人身體強壯。我阿爸說的。薩滿也這麼說。他們都說吃生肉不得怪病。老虎、狼都不吃熟肉。”


章琉姝擰住飛鳥的耳朵,惡狠狠地說:“回去我就讓人問你阿爸。看你說謊沒有。他們都說只有奴隸和山裡的窮部落才吃生肉……”


劉啟心裡無比煩悶,強打耐心地解釋說:“冬天吃生肉最好就大蔥,不得病,而且牙齒好。不信問問你阿爸。”“啪”。又是一巴掌。章琉姝說:“那我不管你吃什麼。你幹嘛讓別人也吃?我阿爸給你做少值令,是要你去收買人心的,長大以後朋友多。你卻把人全得罪完。有你這麼笨的人嗎?”


劉啟氣憤地反問:“我幹嘛要收買?我沒有人心嗎?”


章琉姝大口、大口地喘氣,只好說:“我不跟你說。我一定告訴你阿媽。你偷吃生肉,還狗仗人勢亂整人。”劉啟咬尖嘴巴,軟下口氣說:“阿姐。我怎麼做什麼都是錯的?!”他委屈地說:“是你讓我好好做少值令的。我好好地做,你卻還打我。你再打我,我也告訴你阿爸去。”


章琉姝從小到大第一次遇到這麼頭疼的事,只是用一種恨不得把人撕成碎片的眼神剜住劉啟,緩緩地說:“我阿爸告訴我說,他讓你做少值令,是要你得到尊顯的身份,你不會收買人心沒關係,可以什麼都不幹,也不能像現在這樣得罪人。你以為你能管得住他們嗎?要是能管得住,章沙獾早就管啦,他們以為是我阿爸下的令呢,要不,根本不理你。”


劉啟相信自己確實有點得意忘形,倘若那些刺頭知道是自己下的令,打死也不服從。他一下失望到底,心說:不得其法,沒關係,我可以換別的法。可要我什麼也不幹,只用少值令的身份拉幫結派,不是泥偶擺設是什麼?


章琉姝見他一聲不吭,相信他已有所悔改,用一種冷硬的聲音緩和兩人之間存在的問題,說:“以後我讓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


劉啟委屈的眼淚在眼窩裡打轉轉,覺得自己為大夥好的做法竟得此誤解,自己成為一名真正******的雄心壯志竟然被如此踐踏,立刻朝章琉姝看去,卻發覺章琉姝的目光中充滿著憤怒,輕蔑和高高在上的意志,硬要自己去接受屈辱,帶著感激去享受泥偶擺設的某種好處,逼迫自己就像逼迫那些做牛做馬的奴隸,渾身發抖地賭氣:“我不再做你家的狗屁少值令,辭官回家還不行嗎?”


說完扭頭走開。


章琉姝用幾乎撕裂嗓門的沙啞聲音大叫:“你要幹什麼去?”


劉啟什麼話也沒有說,頭也不曾一回,徑直地回章維大帳,只等章維議完事就告訴他,自己不再做少值令,也不再上學,回家去放牧,不要他拿什麼少值令逗自己玩,要兒子也不能要著自己。章琉姝還不常見他賭氣的模樣,自身後追上來,猛推一把。劉啟趔趄走出幾步,只道這阿姐欺負自己欺負得太過分,以腳撐地,猛地回頭頂住章琉姝,因氣憤而瞪圓的一雙牛眼。


章琉姝想不到他還敢生氣,用眼神剜著他,粉紅秀美的面龐擰成難看的疙瘩,眼看劉啟負氣對峙,奔到跟前猛推一把。劉啟幾乎被推倒,爬起來,卻依然扎出犟牛的模樣。章琉姝一腳踢過去,怒吼說:“我讓你再瞪眼?!給我滾!”


劉啟似乎剎那間解脫,哈哈大笑,把章琉姝笑得失神。


他轉過身子,大步往前走去,邊走邊衝著營地怒吼道:“你們都聽著。我不做少值令啦。草原上從此多出一匹狼。”章琉姝“啪”地在他腦巴上印一巴掌,繃住臉等他回頭再說。


飛鳥卻再次抻抻胳膊,張舞狂歌雲:“騎我灰章駒,抖我細長杆。捋羊千百頭,順風走黃川。君不見吾家白雪奔流猛,皚皚踏蹄不停休,君不聞所過熙攘吠犬狂,聲聲縈繞潰豺狼。”


章琉姝瞪眼盯緊他的腦勺,腳腳緊跟,看他到底要到哪去,到底要幹什麼。


章血、劉阿孝聞聲趕來,在雪地裡起伏不定,均看到他身後惡狼狀的章琉姝,不聲不響地貼身帳後,遙遙尾綴。劉啟自顧換歌,高腔吼道:“……安能摧眉折腰事阿姐,使我不得開心顏。”剛唱完此句,就挨了一大巴掌。


他的腦袋被打低半尺,遂高高昂起,歌白:“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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