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琉姝心說:果然不出意料,經不住一點嚇唬。


她上前跟倆少年說:“擠住他,直到他磕頭求饒。”兩人有點不放心,問:“他要反過來拿刀捅我們怎麼辦?”章琉姝說:“別看他動不動和人打架。其實膽特別小。我就是要訓練、訓練他。”說完就走到前面帶路。


劉啟呼呼跑得帽子都掉了,忽然跑過堆放各部首領進獻禮物的帳篷,一頭扎了進去。他幾爬幾不爬,正覺得這裡並不安全,聽得身子底下“咯咯吱吱”碎響,立刻把鼻子湊去聞一聞,大喜說:“是胭脂花。”


他溜下來,拉起一大袋狂奔到章妙妙的帳篷,撲通跳了進去,大聲叫道:“大貓。大貓。我給你送胭脂花來了。你保護我。我給你制胭脂油。”


章妙妙的那窩女丫都在帳篷,紛紛問:“什麼叫胭脂油?”


劉啟麻包一扔,飛快地往裡蹦,不忘宣傳說:“比粘糊糊的胭脂漿好許多倍,還能防凍。我阿媽、阿妹一到冬天就把自己的臉蛋拜託給我。”


章妙妙尋思片刻,聽到外面找劉啟的嚷嚷聲,連忙把他按進皮褥子,一邊往外看,一邊氣呼呼地說:“你說是託人去中原買的,還要錢……”劉啟一邊喘氣一邊回答:“很難做的。我不說是買的,沒法開口要辛勞……”他的“費”字沒說完,章琉姝就掀開帳門,帶了一陣冷風。她問:“阿妙。你見劉啟跑過去沒有?”


劉啟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只聽得章妙妙問:“他幹嘛要跑?”


章琉姝冷冷地一哼,說:“你不要管。”說完就走了。


劉啟松了一口氣,突然感覺到章妙妙帳裡放了炭爐,很暖和,她穿得很單薄,壓自己背的胸口上有軟軟的疙瘩,不禁生出熱熱癢癢的感覺,連忙把她推開,問:“去哪熬胭脂?”


花流霜嫁給劉海時已是二十多歲的老姑娘,甚怕紅顏易老,曾以巫術知識改良美容秘方,以求青春永駐。後來她雜事太多,再顧不得講究,倒讓暗中偷師的劉啟一脈單傳了去。劉啟不是為了美容,而是藉以掌握草木金石的特性。他手上有什麼放什麼,有時毫不吝嗇地投進去蛇膽、熊膽、野山參;有時放狼毒花汁、棘豆葉汁,紅臉草汁;還有時候放石沫,米脂,松脂,草灰……一開始段晚容還肯傻乎乎地試用,可自打被他那為增紅而炮製的紅臉胭脂毒害後,聞著味就躲得遠遠的。


其實劉啟絕非有意害人,他只是覺得紅臉草、喬子葉,蛤蟆泡塗到皮膚上都可以讓皮膚自然發紅,按道理說比胭脂效果更好,哪會知道塗到臉上,紅腫不褪?自此之後,他只好自己試,試好再給人用,即便如此,也只有章妙妙和一些不知情的女孩子才趨之若鶩。


劉啟自覺成本高,試用還冒有被毒害的風險,從來都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要價要得高高的。


有時價格太貴,沒人願買,他也會為浪費過心血而不受歡迎苦惱,降價降到賠本為止。


一來二去,章妙妙摸到這個竅門,不許別人私買,等他降價後,隨便拍給他倆錢全拿去,向下分發。


隨後,劉啟也針鋒相對地改變策略,把自己胭脂一點、一點地拿出來,每次先說中原求購,成本多少,運費多少,而後給出個價格,要就要,不要扔掉也不賣。


交了幾次手,章妙妙哪次都討不到便宜。


此後不管章妙妙拍不拍錢,給章妙妙的價格就是明價,背後還有個黑市價。王本就是劉啟的黑市代言人,有時有目的地透過美麗少女的追求者獲取暴利,有時透過女兒打通背後的阿媽,總是賺得肚鼓腸肥。


兩個黑心商人出名就出名在這上面,以至於章維都能在眾多的親戚子弟中對他這個表外甥王小胖印象深刻。


此刻,章妙妙倒也沒有追究往事,只讓幾個女丫去庫帳翻出來香料、貝殼粉,撕扯棉紗,滾來一排銅爐和銅鍋,就地燒水、熬胭脂花。


劉啟指揮她們統一行動,等熬出胭脂花糊後,就兌酒洗出顏料,澄撇黃汁,濾出雜質。


幾經周折,夜已漸深。


眾女丫煙熏火燎,甘願被指揮來指揮去,無非是眼巴巴等著胭脂出爐,此刻根本無心去睡覺,非要劉啟一口氣製成。這本就不是一股勁做成的事。劉啟發了愁,卻也只好略帶懇求的語氣給章妙妙說:“這就不是一晚上做得完的,大家睡覺去吧。”章妙妙以為他要偷懶,反覆以“去找阿姐”的威脅和“一隻海東青”的報酬恩威並用,說:“你要是想睡覺就快快做,大不了明天到我馬車上睡覺。”


飛鳥沒辦法,一遍一遍嘀咕“瞌睡”。


他向幾個女丫要來半盤牛羊油,兌入清水,加入木耳人參等乾貨,熬出一大鍋香噴噴的鮮湯。待半油半水的湯煮沸,指揮幾人小心濾出一鍋油湯,剩下一鍋補品和渣滓,接下來,則一邊在油湯中兌入胭脂花,以小火煨;一邊再在補品那鍋加水加鹽,下肉煮湯。


一鍋宵夜轉眼燜好,濃郁的香味讓人垂涎欲滴。


劉啟一人發一隻碗,自己先喝,擺出理由說:“勞逸結合。”


幾人見他扳了塊石頭坐上,抖著腿唏噓喝湯,相信這“結合”法不錯,也呼嚕、呼嚕開動,不大功夫,竟把一大鍋東西連肉帶湯吞個乾淨。


此時渾身舒透,大汗淋漓,也離大功告成不遠。


幾人放下裝滿油湯的銅鍋,撇出沾有香料粉末、花瓣的油脂再冷卻,把第二次撈出油脂換入小鍋,加入少許蠟餅,加熱融化。


這樣,胭脂油的油已經制好。


劉啟又要章妙妙把貝殼粉、花***汁加入顏料酒,過濾後釀成紅白色溶液,再倒入少量油脂,攪拌烹煮。他看著幾女忙碌,又是一陣困頓,心說:“之後不過是燒盡水,攪拌均勻,冷卻出胭脂油,人人都會,我還是睡一覺吧。”


想到這裡,他就趁被窩空虛,偷偷潛入。


幾個女丫也沒有故意吵他,託腮而坐,相互嘰嘰喳喳地說話。


睡不大會,一陣蹦跳聲驚醒跺得地動山搖。


劉啟“啪”睜開一隻眼睛,眨幾眨,只見女丫都美滋滋撈油膏揩臉,章妙妙抱著什麼東西,扎著母雞護小雞一樣的姿勢,還激動地嚷:“全是我們的。”猜是胭脂製成,心想:全給了她,琉姝阿姐會生悶氣的,她的臉也都皴啦。


想到這裡,他連忙爬起來,告訴女丫們說:“可以用無色油護手,也可以用胭脂油塗嘴唇。你們看!”


說完,就用食指沾油抹唇,上下撥捻作示範,而後順勢討要,不大嚴肅地說:“給我一半。我也要塗胭脂呀。”


章妙妙極不情願地分他許多,卻好言哄騙說:“我知道你要拿去賣。只要你下次還來給我做。只管拿就是。”


※※※


往常群獵,少年們都整夜、整夜不睡。臨時司學官不許孩子們到處走動,不許孩子們點燈,更不許孩子們到別人的帳篷裡去玩。派出巡營的大人出來抓人,抓到輪值大帳,逼著孩子們睡覺。劉啟離開章妙妙的帳篷時不知到了幾更。只知道還有人聲。他使勁揩著被章妙妙她們擦花的臉,抱包胭脂油低頭回去,怕見到人卻偏偏見到人,還恰恰是巡營的大人。這些大人見劉啟臉頰嫣紅,紅唇似火,幾乎不敢認,他們都彎腰爬在臉上瞅,好奇地問:“劉啟寶特。你咋學起女人來了?!”說完,偷偷樂著先走。


劉啟也知道逮上要去輪值大帳,只好跟在他們身後走。


他有覺就睡,有獵就打,很少進輪值大帳,更不像某些小孩,心照不宣地讓人逮,去到大帳賴一起玩。這下被逮,只覺得更加睏乏。眼看就要快到輪值大帳了,裡面人聲洶洶。劉啟突然醒悟到什麼,連忙落到幾個大人的後面,打雪地裡抓把雪擦臉。


他這臉塗的是油,用冷水、冰雪自然是越洗越嬌豔。


大人已經打帳門口回身喚他的名字。他沒有辦法,只好抱著胭脂小跑兩步,頂頭往裡進。


此刻,輪值大帳早已人滿為患,個個帶著遊戲用具。章琉姝、她的幾個女伴也在,她們各坐氈毯,坐在男同窗對面甩骨牌,不時抿嘴嬌笑。


劉啟初進來沒有剛過多人注意。但從幾個人到全部人關注的過程也只在那一剎那,旋即,他們的驚歎彙集成齊齊的“哦”和幾聲尖銳的口哨。劉啟臉皮不是一般的厚實,“啪、啪”踩著小馬靴,打他們的目光中若無其事地穿過,把胭脂奉送到章琉姝面前,說:“阿姐。我送你的胭脂!”


章琉姝早已面紅耳赤,恨不得有條地縫可以鑽下去。


她心裡又急又氣地嚷:“我將來要嫁一個這塗胭脂抹粉的小丑?真是沒臉見人啦。”於是乾脆裝作沒轉臉,從而當是沒看到,並以一個大個子的身影打掩護。她極希望無人注意自己,好讓自己找個機會溜回去睡覺。著實想不到,飛鳥進來就找上她,當眾溫柔體貼地送去胭脂。


對章琉姝來說,這種的表現更像是母天鵝正在天鵝面前展示,湖中爬上一隻癩蛤蟆,告訴所有的天鵝說:其實你們前面這位高貴而美麗的小姐是我蛤蟆的女人。


她陡然惱羞成怒,“噌”地站起來,甩手打了劉啟一記耳光,並奪下胭脂油摔在地上。


劉啟一腳略向前踩,雙手平伸上交,轉眼間就保持成這個姿勢木木怔怔,旋即“嗖”地被臉麻耳響的感覺帶回宴後追攆場面,再“嗖”地站回來面對這不知道怎麼回事的一巴掌。他連忙彎腰去找那包胭脂油,在人屁股下爬來爬去地說:“我把胭脂油送阿姐,就是為了不讓阿姐生氣。你的臉都裂啦。咦。胭脂油呢。”


章琉姝不知怎麼的,腦子“轟”地一炸,拿腳踹向劉啟的背。


劉啟“嗯”地疼呼,雖及時連滾帶爬地跑到一邊,仍挨了好幾腳。他大聲說:“阿姐。阿姐。你消消氣我再給你說話!”說完,退步擺手。


他轉過身,倒也覺得當眾捱打沒面子,一邊往對面走,一邊靠“唏、唏”地口哨聲挽回尊嚴。


章琉姝意識到自己並沒有教訓到該人,怒氣更勝,衝他的背影大喝:“你以為你有什麼了不起!?要不是靠上你阿姐我,人家早就打改了你!”


飛鳥因而跟大夥嚷嚷說:“阿姐大旗不該阿弟扛麼?沒辦法呀。”他儘管心裡很難過,還是以為章琉姝會為這句話高興,忘掉自己無意中的錯事,可剛一回頭,就聽得章琉姝大吼:“你給我滾得遠遠的,別讓我看到。”


劉啟見她說完路也不看,哭著往外趟,不等她的女伴起身就往外追,卻被聲色俱厲的大人攔住訓斥。此時,連一幹捧星追月般圍繞在章琉姝身邊的少年也莫名其妙地走到前面嚷:“把你阿姐氣哭了吧?”他們大大小小把劉啟擋到背後,自己往外趕。劉啟出不了門,只好自後大吼:“關你們什麼鳥事?”


這幾個月和章琉姝走得最近的少年叫葉赫蒙完臣。


他站到劉啟身邊就用指頭點戳,以護花使者的身份嚷:“你要是再敢惹你阿姐生氣。我就收拾你。”


劉啟受不了他越俎代庖的嘴臉,惡狠狠地說:“就憑你?”


兩人三句話沒說完就鬥上肝火。葉赫蒙完臣甩手打臉。劉啟則按上了他的胸口,提著他往地下摔。


眾人在大人的幫助下七手八腳地拉陣架,說了劉啟好一通。


劉啟胸口都憋酸了,回去找到自己的胭脂油,冷冷地往外闖。一個大人突然不再讓走,說:“你不能再出去。”劉啟記得前頭走了的好幾個,說:“他們怎麼出去了?”那大人說:“他們不是替你去安慰琉姝貝格(和寶特相對應的貴族少女稱呼)了?”飛鳥憋了一肚子火,著實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倒要替自己去勸,便說:“我也去?”那大人不肯,按自己的想法說:“都走這麼大會了,你還去幹嘛?”


劉啟沒辦法,回來想找個角落兒先睡一覺,可坐哪都亂哄哄的,心裡就煩悶開了,暗說:“輪值大帳是讓到處亂跑的人睡覺的。可結果呢?倒成了大夥專門來玩的地方。這些大人守門嚴實,守著讓人玩,不玩不行。”


氣歸氣,吵歸吵,覺還是要睡。


他平息了一下義憤,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睡,卻也辛辛苦苦地睡了去。


天快亮時,大人們開始趕人回去穿戴、準備。冬天夜長,劉啟倒也睡了個差不多。他聽人叫“冷”,知道他們熬夜熬的,心裡卻為自己能睡著高興,就大搖大擺地回自己班的營帳作出發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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