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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龍城的人,除了徐樹林把你當他的妻,別人都知,你不過是徐家一婢,竟也敢自稱徐樹林之妻!竟也敢在本妃面前自稱‘婦’!可知道,僅憑這一條,就能讓御史彈劾,將徐樹林下獄兩年。之前大家都不說,不過礙著徐太常的面子,礙著徐樹林頗得大王信任,本妃想,怕是徐樹林與你雙宿雙棲,得意忘形,忘了人們對你倆有多不齒,忘了李大人於大王有救命之恩,李大人在大王心裡,比徐樹林重得多。”

束楚哽咽道:“婦……奴……奴若是求得李家人諒解,三殿下能為郎君求一求情嗎?”

桑柔忍不住冷笑:“你覺得李家人應該諒解徐樹林嗎,你又想施展你的魅力,迷惑別人,來達到你的目的?你可以再狠一點。”

束楚垂目,兩行珠淚滾落:“奴——奴沒有!”

“你還是想想你自己吧,只等徐樹林明日法場受死,徐家必不放過你,一個逃奴的罪,直接扭到內史衙門,牢房裡有的是法子,無聲無息整死一個人,”桑妃哂笑,“不是所有男人都會憐香惜玉的,尤其是那些被關了很多年的老囚。”

束楚的臉,失了最後一絲血色,那樣子,生不如死吧。求徐府,徐府大門緊閉,求風府,風府冷嘲熱諷,還能再求誰?殺人償命,她給李世昌償命,不行嗎?

桑柔:“你可知這兩年,世家主母把自家兒子身邊的丫環,都換成了小廝,只怕出個龍城第二婢。”

束楚淚眼婆娑:“奴便知,都把奴當作攀主的賤女子,無人信主婢也有真情。”搖搖晃晃站起來,勉強向桑柔行一禮,往門外走。

“也許徐樹林不認風府為主,倒有錦繡前程,一步行差踏錯,便是生死貧富兩重天。”桑柔凝眸,望著束楚款款擺擺的身形,幽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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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午前。團團陰雲在半空中移動,露出的小片小片天空,亦是淡淡的灰色。寒風呼嘯而過,大街小巷行人疏落。長安宮午門外,卻是人動如潮。

午門問斬,在龍城人的記憶裡,似乎是一件很久遠的事,久得往前數二十五年,寰王承繼大統時,在午門外殺了幾位鐵心追隨先王的重臣。

午門外西南角的刑臺上,五花大綁昨天還是衛尉丞的徐樹林。穿著囚衣,頭髮已被打散,身上雖無用刑後的血跡,亦再無世家子半分的優雅從容。

人們唏噓著,眉飛色舞地爭論著,彷彿徐樹林成了一個可以津津樂道的傳奇故事,接著便扒拉起那位龍城第一婢,再次印證紅顏禍水的傳說。一時間,不知多少人家的男女主人,對家裡的婢女都生出了警惕之心。

親,你想家破人亡嗎,從給小郎君挑選婢女開始。

徐樹林對人們的諷刺議論,充耳不聞,佈滿血絲的雙眼焦急地人群裡搜找。

透過陰雲的日光照著刑臺前的木杆。咚咚咚,第一通鼓敲響。

一個中年女人提著食籃,慢慢地走近徐樹林。徐樹林呆呆望著她,喊一聲“娘”,眼淚流下來,眼裡的光卻一點點暗下去。

徐母緩緩屈身,開啟食籃,將酒菜擺開。

徐樹林哭道:“娘,你來做什麼?兒子已經不是徐家人了!”

徐母微微笑道:“你不是徐家的子孫,總是娘的兒子,阿林,不是今天這樣的日子,娘還見不到你。這些菜,還是以前你在家的時候最喜歡吃的,這麼久了,娘不知道你的口味變沒變。”

徐樹林哽咽著說不出話。

徐母一手端盤,一手挾菜:“吃得飽飽的,也有力氣往黃泉路走,娘會多燒點箔給你,到那邊還能衣食無憂。”

徐樹林和著淚,一口一口吞下母親送來的最後一頓飯,泣道:“娘,兒子不孝,兒子讓你丟臉了!”

徐母的眼圈突地紅了。自長子徐樹林被趕出徐家,丈夫冷落,妯娌譏笑,侍妾趾高氣揚,她灰了心,若非膝下還有年幼的親子,她會自請到郊外的莊子上養病,長久以來,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徐樹林殺人受死,徐家無一人來告訴她,這是完全地不把徐樹林當作徐家人。天亮前一刻,有蒙面人潛入送信,請她為徐樹林送別,她心頭忐忑,左思右想,不管蒙面人是什麼目的,她送兒子最後一程,總是情理中事。

徐樹林:“娘,兒子一死不打緊,求娘為兒子做兩件事,兒子只有兩個請求。”

他也沒問自己過得好不好,徐母心頭一痛,無論在他的心裡誰最重,在她,他是她最愛的兒子,一直最重。徐母輕拭眼角,道:“娘允你。”

徐樹林:“娘要保重身子,再勿以兒子為重,另一件事,想必娘猜得出來,兒子既死,求娘放了束楚奴籍!”

徐母輕輕一顫:“阿林,那賣身契,在大房那裡。”

徐樹林:“束楚不能脫了奴籍,兒子死不瞑目啊。”

人群中衝出一個年輕女子,渾身縞素,跌跌跘跘奔向徐樹林,撲倒在他腳下,抬頭喊著郎君。

徐樹林頓時淚如雨下,只恨雙手被綁,不能抱住心愛的女人。

束楚向後退兩步,向徐母跪下,吐字悲悽:“娘,束楚自知沒資格叫你一聲娘,可郎君視束楚為妻,束楚便該叫一聲娘,娘,束楚福薄,不能長侍孃親膝下,今生不孝,來生,束楚定以配得上郎君的身份,歡歡喜喜叫你一聲娘!”

徐母未語。恨嗎?恨的。恨這個不知尊卑的婢女,勾得曾是徐家最出色的子孫失去宗族的庇佑,勾得她最疼愛的兒子走上斷頭臺。

束楚轉身,毫不顧忌地抱了抱徐樹林,道:“郎君,在別人眼裡,你是主,我是奴,在我們自己心裡,你是夫,我是妻,你我這一份情意,你知,我知,山川萬物曾見證我們相攜走過,這一生,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今生不能共白頭,來生,我們重續夫妻情緣!”

徐樹林失聲喊道:“束楚!今生得你深情如此,我九死不悔!別讓我去得不安心,活著,替我孝敬孃親!”

咚咚咚,第二通鼓敲響。執刑的劊子手來到徐樹林的身後,懷中的大刀閃出一道森森的寒光。

束楚直起身,淡淡笑著:“郎君,我不能依你!你說過,我們命運相連,生死相隨!現在,你快死了,留我一個人在這世上,我會很冷,很苦,郎君,你知道,我很怕冷,很怕苦。”再次抱了抱徐樹林,猛地退後一步,從袖中取出一帕,帕上一粒金丸,仰頭吞下,輕喚道,“郎君,我生相從於你,死相隨於你,來生,我定要一個高貴的身份,等你騎馬來娶我……”

口角流下一道血線,雙臂抱住徐樹林的腿,軟軟地倒下了。

徐樹林心膽俱裂,仰頭向天,自胸腔中絞出一聲悲號!人世間不容他們兩個,天上地下,魂魄總可相依!

圍觀的人們有些亂了,推搡著,議論變成聲討,吵吵嚷嚷。監刑的廷尉衙役驚呆了,衝過來,一邊高喝維持秩序,一邊拖走束楚的屍身。

有大戶人家的郎君,不由得慨嘆,府裡的丫環爬上他的床,並不都是向著他的財富地位,也有真心愛慕他這個人的,不是嗎?

徐母痛呼一聲“放下”,抱住束楚,堅定地說:“阿林,你死以後,娘會將你們葬在一起。”

“謝謝娘!”徐樹林昂了昂頭,“娘,來生,我和束楚還做你的兒子、兒媳!”

鼓手再次擂鼓,監斬官抓了火籤令便要往下扔,就聽一聲“且慢”,舉目望去,一隊銀甲衛之後,太子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監斬官急忙上前行禮。

夏侯雲招監斬官近前,揚了揚手中明黃的帛,道:“大王有旨,暫緩行刑,本宮想先問話徐樹林,不知可否通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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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並不高,監斬官將將聽清,怎能不通融,心頭卻奇怪,有旨不宣,為何?

穆雪推著夏侯雲來到刑臺前。

夏侯雲看著徐母,道:“夫人還是放下的好,免得汙了手。”

易青對束楚檢查一番,微微側過頭來:“回殿下,呼吸已停,脈搏已斷,心跳也停止。”

徐樹林臉上無悲無懼,無憤無怒,是一片待死的灰敗:“人都死了,還得承太子殿下輕蔑!只道我能護住她,原來實在高看了自己,真是可笑。”

“你的確可笑。”夏侯雲招招手,“本宮只想讓你做個明白鬼。”

從銀甲衛後面小步跑來一人,直向夏侯雲點頭哈腰,然後開始說,他在南城門內開了一家小客棧,凌晨寅時初(三點),來了一位年輕女子,要求投宿三天,住進甲字號客房,上午離開,留話晚歸。

白初扔給徐樹林一個包裹:“這就是那位年輕女子留在客房的包裹。”解開包裹皮。

徐樹林瞳仁縮了縮,認出都是束楚的金玉飾物。

店主仔細辯認後,確認束楚就是留宿小客棧的年輕女子。

徐樹林怒道:“豎子血口噴人!束楚已經死了,欺負死人不能說話?”口中罵著店主,眼光卻瞥向夏侯雲。

夏侯雲再招招手。

徐樹林看著來人,目光一滯。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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