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夜的雨,空氣裡都是鹹溼的味道。

廝殺後留下的血腥氣也被這一場大雨帶走,彷彿一切都沒發生過一樣。

周義和王妃二人主持何如意的喪事,一切從簡,並未大辦。何家婆媳三人對此也再無意見。

只是喪女之痛讓周氏日日哀嚎,連著三日粒米不進,王妃只得日日去勸她休息,幾日操勞,人也瘦了一圈,漸次憔悴下來。

三日裡,何家又來了數人奔喪,太后親自派了宮中的老嬤嬤前來安撫霍何兩家的情緒。

何如意死於疫症,對何太後來說,她亦挑不出霍家的任何錯處。本來何如意嫁到何家是她用來牽制霍家的一枚棋子,不想這枚棋子竟早早就夭折了。

對此,何太後也只有揉眉嘆氣的份兒。

陸家也來了人弔唁,陸老太爺並未親來,來的是三房的三太太和陸三老爺,四房的四太太和陸四老爺,還帶來了陸淑青。

家人見面,少不得一番契闊。

三太太更是從上大小的打量她,殷勤道:“三丫頭這一有孕,倒是比原先還好看了,愈發的讓人挪不開眼睛。”她微笑看向四太太,道:“四弟妹啊,你說是不是。”

四太太並不是那種喜歡巴結人的人,只是淡淡一笑道:“三丫頭從小就出眾,為人母,自然越發成熟……”

三太太有些訕訕然,乾咳了一聲,端起桌上茶碗佯裝喝茶。

陸淑怡又命人端了茶點來,吃茶的時候才問四太太道:“為何祖父沒有來?”

四太太一臉的尷尬,不知道該怎麼說,倒是三太太搶過話茬道:“你四哥的事情你聽說了吧?”

陸淑怡點頭:“嗯,我聽母親說過了,說祖父還將他除族了。”

三太太就冷冷道:“說起來你四哥也是胡鬧,你祖父前幾日去打聽為何劉小姐會忽然退婚,才知道原來是你四哥搞鬼,讓那劉家小姐以為他身上有狐臭……”她乾咳一聲,有些尷尬道:“你說說,咱們陸家何曾有過這個病了?那劉家小姐嬌滴滴的姑娘,如何能忍一個身上有臭味的夫君?所以才哭著一定要與你四哥解除婚約……”

陸淑青吃著點心,哼一聲不以為然道:“母親,要我說四哥哥做的才對呢,都說那劉家小姐刁蠻的很,還是個外室女,怎麼配的上四哥……”

三太太眼睛一撇,立刻斥道:“住口,別胡說八道的,你一個姑娘家懂什麼?你以為淮南王的女婿是誰想當就能當的嗎?那也是淮南王抬舉咱們陸家,才把女兒嫁於陸家,偏你四哥那個傻子不領情,還要出么蛾子,這下好了,名聲也丟了,人也被除族了,有什麼好的?”

說到這裡三太太不免想起了柴秀娥,本想說兩句柴秀娥的不好,又想起來柴秀娥是陸淑怡的好友,於是便沒有說出口,只是道:“你祖父知道真相後氣的當時就厥過去了,大夫給開了藥,吃了有些日子了,總不見效,如今躺著靜養呢。”

“那祖母呢?”陸淑怡喝了一口清茶,手指輕輕在小腹上畫圈。

這次開口的是四太太,她憂心忡忡道:“你祖母身子也不好了,自打出了這個事情,她就沒下過榻,最近胃口也不好,昨日我去送吃的,一碗米粥,只吃了兩口就吃不下了……”

“是嗎?”陸淑怡皺了皺眉,問道:“那現在家裡誰主事啊?”

“你大伯主事。”三太太語氣有些不善。

在她看來誰主事都不該讓老大主事,一個外頭養小白臉的男人他有什麼資格主事?

但人家是陸家長子,長子主事天經地義。

三太太端起茶盞猛然灌了一口,四太太卻很平和道:“好在府上也沒什麼大事,如今只有二丫頭的親事這一樁事情。”

陸淑琪下個月要出嫁了。

先前陸淑怡派了李平安和雙喜去查過陸淑琪未來的夫家,並未查出什麼,只是有一條,陸淑琪將來的夫家似乎以前受過安之瑾的恩惠……

她總怕安之瑾會使手段。

畢竟安姨娘的死大太太脫不開干係的。

想了想,還是同四太太道:“我好像聽說二姐姐要嫁的人與安姨娘的哥哥安之瑾關係要好……”

四太太和三太太都愣了一下。

安姨娘先前和大太太的仇怨她們都是知道的,後來安家一場大火,死了那麼多人,外頭還傳言是大太太和何二太太派人幹的呢。

“你是怎麼聽說的?”四太太急忙道:“這事情你祖母都不知道。”

陸淑怡自然不能說是她親自派人去查的,只找個理由道:“王府裡人多口雜,大小事情總會有些風聲的,我也是有一日偶然聽人說起才知道的。”

“那可就不好了……”三太太眼珠子亂轉,片刻後,她趕緊起身道:“不行不行,我得趕緊去和你三叔說一聲。”目光一轉,又不忘對陸淑青道:“你就在這裡陪著你三姐姐,那裡都別去。”

陸淑青點了點頭。

四太太也起身道:“我去和你四叔說說,他們都還不知道此事呢。”

陸淑怡命人去送她們,心裡卻氣陸老太太就這麼查都不查就定了她們姊妹的去處,實在可惡。

陸淑青還是頭一次來王府做客,雖說是白事,她還是顯得格外興奮,私下裡悄悄和陸淑怡道:“三姐姐,你可真是好福氣,嫁了這樣的好人家。”一時又嘖嘖出聲,一臉羨慕道:“長這麼大,我可從沒進過這麼大的院子,沒看過那麼好看的雕花……對了,點心也很好吃……”

陸淑怡心中苦笑,到底陸淑青還少不更事,都不知道陸家會天翻地覆,於是輕聲道:“你吃的點心是我這邊的廚娘特特做出來的,你要愛吃,我讓她多做些,等你回去的時候給你帶上。”

“這……這怎麼好意思?”陸淑青吐了吐舌頭,搖頭道:“還是算吧,不麻煩人了,我娘說,如今你有了身子,不讓我麻煩你。”

其實這一趟出來,三太太之所以帶上陸淑青,就是想讓陸淑青和陸淑怡好好拉拉感情,姐妹之間感情近了才能互相幫襯。如今陸淑怡懷了孩子,若生出來兒子那將來就是霍家的長孫,那是要承襲王位的,前途不可限量,此時不巴結何時巴結。

所以從陸家出發的時候,三太太便千叮嚀萬囑咐的對陸淑青道:“到了王府你可得有眼力見,你三姐姐有了身孕,你要時時的護著她,可別麻煩她,別讓她對你生厭。”

所以陸淑青才不敢要陸淑怡的點心。

陸淑怡心中明了,當下道:“不麻煩的,是廚娘做又不是我做。”一面便派了冬青去和廚娘說,讓廚娘將方才吃的幾樣點心多做幾份包好了等陸淑青回去的時候給她帶上。

陸淑青吐了吐舌,笑吟吟道:“那就多謝三姐了,我還怕你麻煩呢,不敢讓你勞動。”

陸淑怡就拉了她的手溫言道:“並不麻煩,你拿回去慢慢吃吧。”

一想到陸家會出事,陸淑怡就心裡不好受,尤其是看到同為姐妹的這些人,一時不忍的摸了摸陸淑青的頭髮道:“都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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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淑青從未被陸淑怡這樣摸過,更沒聽她說過這樣的話,一時有些不解,問道:“三姐,你是怎麼了?”

陸淑怡只是搖了搖頭:“我沒事……”測過臉,卻去看窗外,烏雲壓頂,似乎又有一場暴雨要來……

七日後,何如意出殯,因她嫁入霍家並未曾生子,又是疫症,所以不能入霍家祖墳。王妃便和周義商量過後,另外尋了一處風水寶地點了一處穴葬了。

何家人也與出殯後的第二天回去了。

三太太和四太太她們並未等到出殯就早早回陸家了,回去同陸老太太商議陸淑琪的親事。

臨走的時候四太太特特拉了她的手尋一處安靜地方小聲同她道:“三丫頭,你是我們陸家為數不多的明白人,如今你祖父已經深陷泥沼拔不出來了,若是有朝一日陸家落難,請你……請你救救我的孩子,她們都還小……”

四太太傷感不已。

她也是陸家為數不多的明白人,如今陸家被淮南王拉下水,她雖然不知道情形如何,卻也日日能從陸老太太的言語裡知道一些訊息。

淮南王狼子野心也就罷了,偏偏要拉下這麼多人,她知道一旦出事,陸家鐵定是保不住的,所以她此番跟著來,就是想找個機會和陸淑怡說說,希望她將來能庇佑她的孩子們。

畢竟霍家勢大,加上陸淑怡又是回鶻郡主,也只有他們能庇佑她的孩子了。

兔死狐悲,陸淑怡心中亦傷感的很,面上卻還不能帶出來分毫,只能道:“四嬸何出此言?”

四太太咬了咬唇,又不敢說破她發現淮南王圖謀不軌之事,怕就此給陸淑怡招惹災禍,因此找個理由道:“眼見你祖父母都老了,將來誰主事還不一定。而姊妹裡也就只有你嫁的好。”語氣一頓道:“我……我的孩子們都還小,因此便想託付與你,有朝一日……萬一我要不好,求你能照顧我的孩子。”

言語間,她也紅了眼圈,心中酸楚的很。

陸淑怡心中明了,一定是四太太知道了什麼才會對她說這些話,四太太輕易不會開口,如今開口,她也不忍拒絕,於是道:“好,若是我能照顧,我定會照顧她們的。”

四太太心中感激,竟屈膝一福。

陸淑怡如何敢受這一下,立刻扶她道:“姊妹之間相互照顧是應該的,四嬸不必與我這麼客氣,更不該行禮。”

四太太卻緊緊捏住她的手道:“好孩子,你不知道我的心,這禮我該行……”

陸淑怡心中更酸,只能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

而大營裡,霍天佑因聽了周義的話,比那送信之人早到了半日,然後自己將事情向霍王爺說明。

霍王爺聽說霍天康被他砍掉了一隻手,又是驚又是痛,當下將桌上一隻瓷碗向霍天佑的身上狠狠擲過去,瓷碗砸在了霍天佑的身上,他卻一動不動,只是沉沉道:“事情已經發生了,若是父親非要因大哥的一隻手而置我與死地,要以軍法論處,那兒子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是有一點,兒子已經接到訊息,說淮南王已經開始動作,七日後就會進發京都,在這個時候,您真的打算要處罰我嗎?”

霍王爺臉上的表情一沉,兩道濃眉挑了又挑,許久,他才哀哀嘆一聲道:“罷了,罷了,終究是不中用了……”

他揉一揉眉心道:“我讓周義去的時候就知道一定要出事……”

霍王爺一張臉瞬間老了十歲,輕嘆一口,終於道:“你起來吧……”

霍天佑松了一口氣,徐徐起身。

只聽霍王爺道:“我只求你一件事情,往後無論發生什麼,只求你留你哥哥一條性命,畢竟……他是我與卿卿的兒子……”

“那我母親呢?”霍天佑咬了咬牙,覺得此生他母親算是錯付了。

但是霍王爺卻道:“你母親……我以前以為我對她並沒有真心,但是我漸漸發現,其實並不是,我對她亦是真心,只是……卿卿是我第一個遇到的女子,我對她說過,她是我此生摯愛……”

霍王爺再不說話,只是將目光凝在大帳之外,許久才道:“或許,半月後咱們就能回去了……”

霍天佑亦將眼光看向帳外,他知道,以後的一段日子必定風雨飄雨。

秋雨過後,天氣漸漸轉涼,王府也風平浪靜了一陣子。

處理完何如意的喪事,周義並未馬上離開,而是留下來照顧霍天康的傷勢。

霍天康臉色蒼白的站在窗下,兩腿只覺軟坍塌的,站了不過片刻,就有些體力不支的坐在了榻上。

他恨恨的看著自己的兩條腿,怒聲道:“廢物,實在廢物……”然後用力一捶,才發現手上也無力氣。

以前他裝病的時候故意要裝出兩腿無力的樣子來,如今竟成了真的,諷刺,實在諷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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