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 袁一與神兵候正在院中對弈, 閒談中便聊到了這場兵戈。

袁一隨口問道:“無論是聖後, 還是李唐宗室, 他們的勢力幾何,贏面多少,想必天底下沒有人能夠比沈爺更瞭解!您覺得,宗室慘敗收場是情理之中, 還是意料之外?”

神兵候將手中的黑棋放到, 縱橫勾勒的方格中,不緊不慢道:“老農早已不在田中辛苦耕種, 正遊樂於山林江湖間, 現在問他老東家田裡的收成如何?時移世易, 他又如何得知。”

袁一知道他這是在隱晦地告訴自己,他已隱退江湖,不問世事。

如此, 袁一淺笑著放下一顆白棋:“世間之事能夠拿得起, 放得下, 是智慧更是境界!”

“這無外乎看透兩字。”神兵候邊說, 便從棋盒裡摸出一顆黑棋放上棋盤。

他點點頭像是贊同神兵候的說法, 而後問道:“聽喚雨說, 沈爺一直洛陽城收羅名貴藥材給沈夫人治病,我剛好認識幾個藥材商人,可以讓他們幫忙。”

神兵候搖了搖頭道:“多謝王爺好意!藥材的事都已經張羅好了,不過, 請來的幾位名醫還在斟酌方子,恐怕還得在府上打攪一段時間。”

“這話也太見外了!沈爺儘管安心住下,若有什麼用得上袁一的地方,千萬別客氣,儘管開口!”

神兵候笑了笑:“一定。”

正在倆人說話間,梅仁氣喘吁吁從外面跑了進來,一把拉起袁一,焦急道:“袁哥趕緊跑,朝廷派人來抓你了!”

袁一見這梅仁半月未歸,這一回來就咋咋呼呼地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袁一先是愣了片刻,而後抬起頭看到梅仁臉上的焦急之色,的確很真切,不像是玩笑。

見此,他心裡雖有幾分相信,可依舊淡定地問道:“你倒說說,這好端端的,朝廷為什麼要抓我?”

“我也不知道!反正訊息是從朝廷裡傳來的,你就別問那麼多為什麼了!逃命要緊!金吾衛恐怕

已經在路上了!別愣著了,趕緊啊!”梅仁急得直跺腳,拼命拽起袁一直外門外推。

袁一擺了擺手,示意讓梅仁停下來,而後,極平淡道:“別慌!哪有事情沒弄明白,就稀裡糊塗逃命的,這也太兒戲了。所以,我哪都不回去,就坐在這兒等著金吾衛來,看他們究竟要把我怎麼著!”

說著,他又坐了回去,拿起棋子繼續對弈。

見勸不動他,梅仁便向神兵候求助道:“沈爺,您也幫忙勸勸他,讓他趕緊出去避避風頭。畢

竟,驚動金吾衛來抓人,這事肯定小不了!”

只見神兵候也是一副從容姿態,他先是抬頭看了眼袁一,而後不緊不慢道:“他說得很對!”

“什麼?你們……”梅仁很是抓狂,卻又無計可施,只好妥協道:“既然沈爺都這麼說了,還能怎麼著!我們只好客客氣氣地備上,茶果點心等著金吾衛來抓人囉!”

見雙手環胸的梅仁,一臉不開心地立在一旁,袁一便故意道:“既然知道,那還不去!”

見他說得一本正經,梅仁沒好氣道:“你難道看不出,我這是在諷刺嗎?”

他話音剛落,就看到一眾鐵衣森森的金吾衛,正氣勢洶洶地往院裡來。

梅仁外面一指,嘆了口氣道:“瞧!終於得償所願了!”

這時,領頭的金吾將軍走到房中,拿出一張蓋著璽印和刑部大印的公文,亮到袁一面前。

金吾將軍雖然擺著一副公事公辦的面孔,可語氣卻尤為溫和地念起逮捕文書:“定安王袁一,涉嫌恐嚇威逼兵部尚書,折衝府總都尉等軍機重臣,迫使其違法聚集,妄商軍國大事。已構成圖謀不軌,傾覆國家罪,現決定逮捕袁一,關押刑部,等待三司會審,再行定罪。”

待唸完罪狀,金吾將軍向袁一做了個請的手勢:“請王爺跟我們走一趟。”

梅仁並不知其中緣由,因而聽到著一條條罪狀,不免嚇得魂不附體。

見金吾將軍要帶走袁一,他急得眼淚都快流出來,連連向袁一搖頭,暗示他不要去。

袁一併沒理會他,而是從容起身,當要邁開步子的時候,他看眼棋盤上的殘局,又看了眼座上的

神兵候,微笑著問道:“沈爺,覺得我們還能再下完這局棋嗎?”

神兵候笑了笑,輕巧地將問題拋了回去:“你覺得呢?”

“我覺得,此局若是‘揮淚斬馬謖’就不可,若是‘馬驚麥田,割發代首’便可。”

神兵候道:“這都不恰當,我看著局應該是劉備摔子,才最為貼切。”

金吾將軍不知倆人是在打啞謎,因而便湊到棋盤上瞧了瞧,覺得不過是一盤並成型的棋局,深感大惑不解。

聽到這番見解,袁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向神兵候拱了拱手,便無所顧忌地隨金吾衛而去。

待到金吾將軍把袁一帶到刑部收監後,便進宮向武后覆命。

在威嚴的大殿之中,武后正襟危坐在以鸞鳥為裝飾的御座之上,她邊翻看著奏摺,邊聽著金吾將軍的稟告。

待金吾將軍說完,她放下奏摺,抬起深邃而犀利的目光,用滿含穿透力的聲音問道:“直到刑部大牢,他都沒有任何牴觸嗎?”

金吾衛躬身道:“啟稟聖後,這一路上袁一都表現得極其從容自若,沒有求情,也沒有辯解,這著實很不可思議。不過,細究起來,倒是有些奇怪之處。”

“但說無妨。”

“卑職去到定安王府時,袁一正在與人對弈,然後,臨走時,袁一像是很想下完那局棋。於是就向那人說什麼若是‘揮淚斬馬謖’就下不完,若是‘馬驚麥田,割發代首’就可下完。”

武后是慧極之人,如此一聽便知話中之意,她問道:“那人又如何作答?”

“卑職記得那人好像說,什麼劉備摔子才恰好合適。”

聽到這番回答武后心中一驚,她威嚴森重的臉上升騰起一絲慍怒,她高挑的眉梢微皺,冷若寒冰的眼眸裡燃起不安而惱怒的火焰。

這時,在一旁伺候著的上官婉兒,將她臉上略微變幻著的神情看得很真切。

上官婉兒知道,此刻她眼裡的火焰其實一種殺機,而究其原因則是被看透君心,芒刺在背的脅迫感所致。

武后沉默片刻,向金吾將軍問道:“那是何人?你可熟識?”

金吾將軍幾乎沒有多想,便道:“卑職初見那人時,只是覺得面善,直到這一路上細細思量,方才記起,他不就是已卸任的神兵候沈言嗎?卑職真是眼拙。”

“沈言?原來是他呀!”武后喃喃自語著,緊繃的嘴角不由得扯出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她神情

裡的怒色也頓時煙消雲散,眼裡的殺機也變成了一抹別樣的柔色。

武后向金吾將軍擺了擺手,吩咐道:“告退吧!”

待金吾將軍告退而去,端坐在御座上的武后,目光呆滯地望著浮華而空蕩的大殿,陷入了許久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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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回過神,看了眼身後的上官婉兒,意味深長地問道:“在你看來,人需要被瞭解嗎?”

上官婉兒在她身邊伺候多年,很懂得分辨她們之間的相處,何時該用主僕身份公事公辦,何時又該用交心情誼開誠佈公。

武后超然地位和殺伐決斷的性格,讓她們間交流通常都侷限於前者,可再強硬如鐵的人,她的心也不真如石如鐵,她的心也是同尋常人那樣柔軟脆弱,也會無端的被情感帶動。

所以,她也需要情感交流,只是尋常人樂於表達,也樂於滿足這種需要。

可她終究不是尋常人,在她看來,這樣的需要更像是軟弱的表現,因而她深以為恥。

她無法選擇表達,只好刻意忽視,當這樣的忽視壓抑到極致,偶然碰到一個觸發點,就會突破束縛傾瀉而出。這時,她們的交流就會來到後者的開誠佈公。

這時,聽到問話的上官婉兒稍作思考後,便作答道:“奴婢看來,人都需要被瞭解,可又害怕被瞭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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