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聽到李令月, 擲地有聲地將“毫無意義”四個字說出來, 袁一不由攥緊了拳頭。

他一直握在手中的酒杯, 隨著一聲脆響而碎裂, 尖利的碎片扎進了他的手心,鮮紅的血液,透過指縫滴落。

對於這五指連心之痛,他竟渾然不知。

李令月也無暇顧及那聲脆響, 而是, 繼續說道:“或許,至始至終那些執念, 並不是因為有好愛, 只是不甘心。”

“是啊!誰能甘心從天之驕女, 淪為可憐的棄婦?!無論如何,我都釋然了。釋然了啊!”

說著,李令月露出輕鬆的微笑, 轉身而去, 獨留下那個看似偉岸, 卻無比蒼涼的背影, 在空蕩的軍帳裡。

這時, 袁一無力地鬆開手, 藏著手心帶著血的碎片,便一片一片的落下,亦如他的心。

他如窒息般深深吸著氣,又重重吐出來, 這猶如喘息般的呼吸,讓他的鼻腔發出“嗤嗤”的聲響,猶如一隻受傷野獸的哀鳴。

突然,他猛地轉身,像是發洩般抓起面前的酒罈,剛做勢要砸下去,又收了回來。

此時,他方才發現,原來自己這麼可憐,竟連撒氣的權利都沒有。

他將酒罈放回原處,全身無力的癱坐在地上,打量著空空蕩蕩的營帳,陷入沉思。他不自覺地喃喃道:“這是選擇,就得承受,不是嗎?”

正在這時,他耳邊又莫名迴盪起李令月的話,他平靜的臉上,又驟然湧起難以抑制的憤怒:“毫無意義?曾經,我們明明有過那麼多快樂,那麼多恩愛,怎麼會毫無意義?我所做的,到頭來,

真只能換來你的毫無意義嗎?!”

他仰著頭,看著高高的軍帳,搖頭道:“不!老天,這不公平。你知道的,這不公平。”他不住搖頭,低聲唸叨著嘴裡的話。

突然,一種衝動湧上心頭,他猛地站起身,他如失控般向帳外狂奔。

他跑過白雪皚皚的校場,跑過軍旗招展的轅門,跑過紅梅傲雪綻放的山道。

他像是在追尋著什麼,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追尋的是什麼。

他知道只有這樣奔跑,才能平息極度的焦躁與絕望,才能以此抵抗內心正轟然倒塌的世界。

直到蒼茫的白雪盡頭,終於出現了一抹色彩,一輛馬車正顛簸前行著。

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他所追尋的,其實,並不存在。

五年前,當他決定放開手的那一刻,就註定她將漸行漸遠,直到這一刻的消散不見。亦如,這遠方的馬車。

就算,他追上馬車,追上了車上的人,可他終究追不回曾經的擁有,也再追不回曾經深愛他的那顆心。

一瞬間,他所有的力氣像被抽空了般,膝蓋綿軟無力的“噗通”一聲,跪倒在冰冷刺骨的雪地裡。

他淚如雨下,無助地看著遠方的馬車變得模糊,最後與千裡冰封的雪色融為一體。

猝不及防,一種極致的寒冷,從膝蓋沒過他全身,讓他忍不住顫抖。

他用凍得通紅的手捂著嘴,希望能夠止住這軟弱的顫抖,可換來的卻是灼熱的淚水,傾瀉而下。

他沮喪不已,只能含淚看著天空,他多想看清,究竟是誰躲在這陰沉的天幕後,悠閒地高坐雲端扯著線,隨意地擺佈著他的命運。

一次次將他拋入海底,又揣入深淵,讓失去一切,卻總是讓他安然無恙的,苟活至今。

可最終,看到的只有,一片死寂和無盡的灰暗。他閉上眼,重重地吐了口氣,像是在排遣心中壓抑的痛苦。

這時,他無意間瞥見,傲然立在雪中的寒梅,它的枝丫雖被白雪覆蓋,可那一朵朵,一簇簇的花骨朵兒卻倔強地如火焰般綻放。

在這萬物凋零的冰天雪地,唯獨這梅花,孤獨地開在這人跡罕至的山道旁,彷彿,它的盛開,它的馥郁,它的芳華,從不為賞花人而展示。

它孤獨的綻放,又寂寞的凋零,只是向自己證明,曾在這世間活過,也絢爛過。

而這些或許是一種,許諾要給予同樣孤獨的雪,最短暫的陪伴,最深沉的依戀。

雪可以離開,可梅卻生於此,也長於此,從一開始決定根深蒂固,就註定它再也離不開,也走不掉。

它只能在雪來時,兌現許諾而綻放。在雪走時,又黯然凋零。

這樣週而復始,直到來年雪不再來,梅發現雪不再需要他。

這時,袁一喃喃自語道:“是啊!她不再需要我了。”

突然,一陣夾裹著寒意的風呼嘯而來,將樹梢的梅花吹落,紛紛花瓣落入雪中,就像袁一的心,

正片片凋零。

他看著滿地被風吹落的血紅,忽然之間,他看到皚皚白雪中,有一條深深的車輪印痕。

其實,這是條再普通不過的痕跡,可在他看來,這更像是李令月他在生命裡,最後,也是唯一能夠捕捉到的痕跡。

所以,對他而言,這彌足珍貴。

他不由得抬起手,撫摸著那條凹凸的痕跡。

他那般柔情,那般眷念,好似撫摸不是寒冷徹骨的雪,而是帶著體溫的容顏。

這時,他掛著淚的嘴角,浮現出一抹笑意,像是滿足,又好似帶著無盡的悲傷。

他俯下身,像從前那樣,柔情蜜意地親吻她的額頭,做著最後的道別。

當炙熱唇碰上冰冷的雪,無情的現實,將自欺欺人的假象徹底擊碎。

他只是個狼心狗肺的混蛋,不配享有道別的權利。

想到這兒,他滿心的悲慼,頓時化作無端的憤怒,他緊緊握著拳的手,重重的捶打著面前的積雪。

正在此時,遠方“噠噠”的馬蹄聲,來到了他身後。

只見,梅仁坐在馬背上,握著韁繩,看著跪在雪地裡的袁一,他皺著眉,神情滿是心疼,他似乎已猜到所發生的事情。

他翻身下馬,走到袁一身邊,輕聲問道:“袁哥,你這是怎麼了?”

其實,像袁一這樣已活成神話的人,本該偽裝起此刻的脆弱不堪,掩蓋這滿身的狼狽至極。

可他沒有,或許他已無力這樣做,又或許他極度渴望安慰。

所以,淚流滿面的他轉過頭,看著滿臉驚恐的梅仁,搖頭哽咽道:“這太難了!太難了!我做不到。做不到!”

梅仁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這個怒可令萬軍膽寒,笑可解圍城之困的男人,此時,竟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梅仁愣了許久,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莫名湧上心頭,他眼淚止不住的落了下來。

他屈膝陪袁一跪在雪中:“袁哥,究竟怎麼了?你不是告訴我們,男兒流血不流淚嗎?所以,這些年來,就算再難再苦,我也不曾流過淚。”

“從前,我就膽小,愛哭鼻子,之後,又因為一時意氣從了軍。你為了讓我在殘酷的戰爭生存下來,不僅告訴我要堅毅剛強,甚至不惜用棍棒將我打出一身本領。”

“當年,你把我打得三個月下不來床,當時我是有怨過,覺得你下手太狠。”

“可之後,我深切的感受到你是為我好,若不能把我打成才。以我本領難以在戰場上保命,廢了總比丟命強。正因為瞭解你的用心良苦,我再也不敢偷懶,再難我也咬牙挺住!”

“是你讓一個別人嘴裡的娘人,變成如今的梅將軍。雖然,我從來沒說過。可一直以來,你都是我仰望追隨的大英雄。你這樣,讓我該怎麼辦?”

聽到梅仁這番聲淚俱下的述說,袁一羞愧地捂著額頭,聲音低沉道:“是啊!我這樣教你們,可我卻做不到。可或許,我從不曾告訴你,我活得好累。”

梅仁道:“累,可以跟我說啊!說出來,就沒那麼累了。”

袁一苦笑搖頭:“能說出來的累,就不叫累了。”

這時,梅仁恨恨道:“我知道肯定是那對狗男女,他們恩愛躲在家裡恩愛個夠就好了!偏要跑到你面前來炫耀。”

“雖然,我不知道,當年你們之間有什麼糾葛,可我能肯定你絕對不是那個壞人。可你卻不得不在所有人面前扮演壞人,只為護她周全。所有人都當她是受害者,可其實你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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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一搖頭否認他猜測:“不。是我害了她。”

梅仁道:“你都為她失魂落魄成這樣,就別硬撐了!就算我知道,也不會說。她幸福得都可以拿來炫耀了,還會在乎真相嗎?”

“換一個角度來看,你的目的也算到達了,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袁一吐了口氣,擠出一絲微笑:“知道什麼是家嗎?”

“家?房子。”

作者有話要說:  袁一不去解開誤解,他可能覺得這是對令月最好的保護。

而令月,也有她的立場,才會那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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