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月思量道:“你的意思, 我母皇也不是真心樂在其中, 這莫非是另一種更高明的熟能生巧?”

上官婉兒沒有說話, 只是笑了笑。

李令月繼續道:“其實, 聽到你這番話,我沒有那麼困惑了,心裡也踏實了不少。”

上官婉兒點點頭,微笑道:“那就好。”

至此, 倆人都關上了話匣子, 各懷心事走在灑滿了夕陽餘輝的宮道上。

快走到芬芳殿時,李令月突然停下腳步, 猶豫了片刻終於問出了心中的困惑:“我住進宮裡也有好幾個月, 覺得母皇的行事作風與之前簡直有天壤之別。自從我記事以來, 因為父皇有風疾之症,就將政務交給了母皇處理。”

“所以,母皇時常都呆在外朝的麟德殿, 日夜不休的替父皇批閱奏摺, 或是商議政事。父皇倒成了甩手掌櫃, 每日都過得優哉遊哉。那時我還小, 只是覺得母皇太過辛苦, 每日都有做不完的

事, 就找父皇說讓他幫母皇做些事,別讓她那麼辛勞。”

說到這兒,李令月嘴角露出些許笑意,像是在緬懷那個曾給予她無盡溺愛的父皇。她停頓了片刻, 看了眼正靜靜聽著的上官婉兒,笑了笑問道:“你知道,我父皇怎麼說嗎?”

上官婉兒笑著搖搖頭。

李令月道:“他說那些事都是母皇熱衷之事,在別看來那是辛苦,而只有他知道那是樂此不疲。當時我只是覺得,那只是父皇的推脫之詞,可等我稍大點,才知道父皇才是真正最瞭解母皇的人。”

“其實,若沒有賀蘭敏月的事,我肯定會認為父皇肯定是愛極了母皇,才會用權利,甚至江山來哄得她的歡心。”

“同樣,我也能感受到,我母皇於父皇只有敬,無論父皇付出多少,或是傷害多少,她都表現得

太過淡然處之,只有深愛過的人,才能懂得歡喜可以不漏痕跡,可撕心裂肺的痛卻絕不可能那般雲淡風輕。”

聽李令月這麼說著,上官婉兒驟然回憶起,則天皇帝曾說起的那個故事,她一直以為那個深愛著宮女的太子,在愛情方興未艾時,能夠不顧天下人的非議留住宮女,甚至,毅然決然的立宮女為後。

可也因為色衰愛弛之後,一則再而三的傷害宮女。

他先與宮女的親姐暗度陳倉,又與親姐的女兒珠胎暗結。明明天底下有那麼多女人可供他這個帝王選擇,可他偏偏要用玩弄宮女的身邊的至愛至親,來讓她難堪痛苦。

上官婉兒原本以為這是傷害,可時至今日,聽到李令月這番話,她才知道,這不僅僅是傷害,這更像是一種無奈。

或許,高宗一直都知道他愛得深入骨髓的女人,並不愛他。

他自以為用權利取悅就能換得她的愛意,可事與願違,他不僅沒得應有的愛意綿綿,反倒切實的看到她的野心慾望。

這樣的權利慾望得到滿足後,她所有的重心不再是取悅他這個帝王,而是一門心思的撲在追尋權利的道路上。

正因如此,他越來越覺得自己無關痛癢,對她來言,令她眷戀著迷只有權利,而在心目中舉足輕重的也只是權利。

他覺得受了到欺騙,也受到了羞辱。於是,他便用一個帝王的方式狠狠的羞辱了她。她越表現得淡然處之,他就越變本加厲,直到引起她的重視,引來她的妒火。

或許,精明的她早就看穿這個帝王的把戲,可她偏不讓他得逞,他越是用齷蹉無恥方式引燃她的妒火,她就越要母儀天下展示大度風範。

最終,這個遊戲成了他們夫妻間的相處之道,在經年累月中消磨了她對他的所有愧疚感激。

上官婉兒想著高宗和武后看似帝后情深,實則同床異夢的往事,心中不免感慨,回應道:“或許吧!情愛本就是虛無縹緲之事,又如何能有確定答案呢?”

李令月贊同的點點頭:“是啊!其實,帝王家無論何種感情都是那般虛無縹緲,更何況關乎三千粉黛的愛情。”說著,她言語間不僅有些嘲弄之意。

見她把話題扯遠,上官婉兒便問道:“你要說的不僅僅是這些吧?”

李令月這才意識到這一點,她說回正題道:“我只是覺得,以前母皇一心撲在政事,幾乎廢寢忘食。可現在真君臨天下,反倒沒那麼勤勉,熱衷之事似乎也成了遊園,下棋,作詩這樣的風雅之事。我這當真有些看不懂了。”

這個問題不怎麼好回答,她沉思了片刻,待理清思緒方才開口道:“這麼說吧,無論何種事業在開創階段,都會面臨無可用之地,無可用之人的艱難處境。因而也只能單槍匹馬去開拓,往往這時必須得親力親為,事必躬親,才能將局面開啟。”

“等辛苦耕耘數載之後,豪傑才俊在身邊聚集,萬頃沃土也收為己用。局面被開啟,原本舉步維

艱事業也已欣欣向榮。”

“開創則變成了守業。不是有這麼句話嗎?創業容易,守業難。這其中的難就難在維繫。”

“無論人心也好,事態也好都怕閒,閒則生事。到頭怕應了那句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所以,不但要維繫著身邊這幫勞苦功高之人忠心不變質,不圖安樂。更要維繫著辛苦開墾而來的土地,不會因為空前繁榮的景象出現,就懈怠懶惰停滯發展。”

“不會因為曾經的開墾者躺在功勞簿呼呼大睡不事生產,而使得土地腐敗荒廢。”

聽到上官婉兒用長篇大論闡述著創業為艱,守業維繫的重要性,李令月深思了片刻,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以你的話來說,創業就得管住自己,而守業就得管住別人?”

上官婉兒見高徒竟用寥寥數語,就精準概括了這番話的思想核心,在心中很佩服她的聰慧和舉一反三是辯證思維。

可為了維護嚴師的姿態,上官婉兒卻故意挑刺道:“其實,若你讀過孟子,大概就能知道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更多是對自身的約束警醒。你雖充分的總結了話中之意,卻忽視了更重要的話外之音。”

聽到這番話,李令月蹙著眉想了片刻,像是識破了上官婉兒的套路,用狐疑的眼神看著她,質疑道:“聽你這話,怎麼有明顯的打壓意味。難道是怕教會徒弟沒師傅?”

上官婉兒笑了笑,故意裝傻充愣道:“徒弟?師傅?有這麼回事嗎?我倒真不這麼覺得。”

李令月嘆了口氣:“我自矮三分把你捧這麼高,你反倒嫌我自作多情,這像話嗎?”

上官婉兒委婉道:“能到得到公主的抬愛,我自然是很高興。可我一貫始終覺得,謙遜是一種美

德。再則一些事情在心裡達到默契共識更好,若擺在臺面上說反倒就變了味,公主覺得呢?”

李令月細細一思量也覺得在理,她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不知不覺,倆人已經走到了芬芳殿,臨別之際,上官婉兒向李令月道:“萬事開頭難,多難幾次,慢慢就順手。其實很多事放下喜好,當作需求去做,就會簡單容易許多。這就是我發掘到的賞心樂事。”

李令月點點頭:“我會的。說起來,這段難熬的日子,若沒有你在我身邊不斷鼓勵,給我指明方向,我肯定難以從泥濘中走出來。你曾跟我說過,不要相信任何人,也不要對任何人留情,我想了很久覺得凡事都要例外,不是嗎?”

聽她說得情真意切,上官婉兒沉默了片刻,露出幾分略有些牽強的微笑:“這條路上的變數實在太多,沒有人可以說盡將來之事,其實,有你這番話就夠了。”

李令月覺得,自己雖然與上官婉兒相識十年有餘,可之前自己竟從不知她是這麼悲觀且壓抑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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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她太過聰慧,也太過理智,把一切都看得無比通透明了,對凡事都不抱任何幻想,彷彿一眼就能看透世間萬物最終的走向。

她看得太遠太遠,這就好像人隨著誕生這個起點,一直努力不懈的奔向死亡這個終點。

當她智慧足矣跳過悲歡離合的人生歷程,而一眼便從生看到了所有人最終的歸宿死,那麼如何不徒留悲傷,難以快樂?

正因為她不喜歡上官婉兒這樣的人生態度,所以她不斷告誡自己不要看得太遠,只要活在當下。

她要盡其可能抓住眼下的一切機會,完成一個個小目標,積累從而實現最終的復仇大計。

她心裡有了這麼團怨念之火,也就有了排除萬難的決心。

她先是試著如上官婉兒說的那般,不僅放下抵觸情緒,還放下了身段,積極去融入那些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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