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事, 他對主子有了重新的認識, 也打從心底對她又敬又怕, 敬的是主子不但信守承偌替他消除了案底, 還提拔他做了駙馬府的管家。

而他怕的是,這個主子骨子裡仿若藏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陰狠毒辣勁。不管之前為她做過什麼,只要在這一刻辜負她的期望, 她就會毫不留情的除之後快。

這時, 在月下踱步的李令月見周興匆匆而來,便止住了腳步, 等著他走近。

只見周興濃眉炯目, 身形高瘦, 皮膚黝黑,穿著件大歌綠綾袍,頭上戴著頂軟腳幞頭。

他見了李令月, 躬身拱手道:“回稟主子, 這幾日奴才到城中各大珍寶樓, 古玩字畫鋪收羅不少珍品, 還請主子親自到庫房, 選件閤眼的物件作為給聖後的壽禮。”

李令月點點頭, 便同周興來到了庫房。

周興早已命婢女點上火燭,將庫房照得明如白晝。李令月走進其中,便小廝抬來軟座,婢女奉上香茶。

待她坐定, 周興邊讓女婢將一件件的物品呈上給李令月過目,邊在一旁滔滔不絕講解該件物品的珍貴之處。

周興雖說得天花亂墜,可在李令月看來這些所謂的珍品不過如此。

待悉數過目,李令月淺淺喝了口茶,冷冷地向一旁的周興問道:“你所謂的珍品,就是這些?”

見主子不滿意,周興不禁惶恐,他低著頭沉默了許久,戰戰兢兢的認錯道:“奴才辦事不利,還請主子饒恕,望主子再給奴才一次機會!明天,奴才一定能夠找出幾件讓主子滿意的壽禮。”

李令月搖了搖頭,意味深長道:“不是有這麼句話嗎?畫虎畫皮難畫骨,你出生寒微,來駙馬府的日子尚淺,只是用眼睛看到了紙醉金迷的皮相,還未用心看透富貴榮華的骨相。用金錢堆砌換來的並非珍品,恰恰相反,用金錢都難以獲得那才是珍品。”

李令月邊說著,邊將手中的茶盞遞給婢女,便從座上起身離去,周興慌忙跟在她身後,連忙問道:“主子教訓的是!恕奴才愚鈍,不知如何才能看透骨相,還請主子教導一二。”

李令月停下腳步,說了句:“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說罷,她便領著隨從婢女,離開了庫房。

周興肚子裡沒有多少墨水,並不知道她這般咬文嚼字,說的是怎麼一回事。

他只是牢牢記住這句話,整夜輾轉難眠,捱到了次日清晨就匆匆出了門。

他來到了代寫書信的小攤,向書生模樣的攤主丟下幾個銅板,將李令月的話複述給攤主,讓攤主給出淺顯易懂的解釋。

聽完攤主的解釋,周興方才懂得,主子這是讓他向懂得富貴榮華骨相的人求教。如此,他便暫且擱下了壽禮的事,一門心思的物色合適的求教物件。

最終,經過一番打聽到,得知有位曾在王府當差的老管事,聲名頗望,可因為年事已高,已經辭去了差事,在家中悠閒度日。

周興覺得老管事是個極佳人選,迫不及待的上門拜訪,當言辭懇切的說出求教之意,正閒著無聊的老管事也樂呵呵的答應了。

當與老管事交談甚歡,漸漸熟絡之後,周興便說出了遇到的難題。

老管事很喜歡這個健談的年輕人,也沒有藏著掖著,告訴他當今聖後篤信佛教,最好的壽禮莫過於由得道高僧抄寫的梵文佛經。

經過這番提示,周興回到府中便差人到各大寺院,打聽是否珍藏有得道高僧抄寫的梵文佛經。

他打聽之下得知,幾乎每座寺廟都有珍藏著不少歷代高僧的手抄佛經,而最出眾的便是達摩祖師親筆寫就的《心經頌》。周興以駙馬府的名義捐贈了千兩巨資,換得這本《心經頌》。

當周興把這份壽禮呈給李令月過目之後,李令月終於露出了讚賞的微笑。

她將有了歲月痕跡的佛經端詳了片刻,點點頭道:“這的確是件極好的壽禮。周管家辛苦了。”

聽到這話,周興如釋重負正要說話,卻有丫鬟前來稟告說,上官婉兒來了。李令月揚了揚手,讓周興告退,讓丫鬟把上官婉兒迎了進來。

上官婉兒進到屋裡,看到案几上擺著的佛經,露出了一抹微笑。李令月讓丫鬟倒過茶,屏退了眾人,獨與上官婉兒在房中閒話。

李令月問道:“今天是什麼風,把你這個大忙人給吹來了?”

上官婉兒笑了笑回話道:“再過兩日就是壽誕了,我來看看公主的壽禮準備得怎麼樣了。”

說著,她拿過案几的《心經頌》翻了翻,問道:“不知這本手抄佛經是出自那位高僧之手?”

“據說是達摩祖師。”

聽到這樣的答案,上官婉兒眉梢微挑,略有些驚訝道:“原來還真有這號人物啊!”

李令月點了點頭:“畢竟,手抄經文擺在那兒,興許是有吧!你知道的,我對這些並不太瞭解,母后才是真正的行家。”

上官婉兒將佛經放到案几上道:“公主能夠懂得投其所好,看來這份壽禮,肯定能博得聖後的歡心。”

李令月露出高深莫測的微笑:“其實比起這本佛經,我有一份更好的壽禮。”

上官婉兒顯露出幾分迷惑:“願聞其詳。”

她伸出雙臂攤開掌心,比劃著道:“我的壽禮,就是沒有壽禮。”

上官婉兒蹙了蹙眉,委婉道:“公主是打算無招勝有招嗎?這貌似並不穩妥,畢竟機會可不是時

常都有的。”

她笑了笑,解釋道:“你也應該知道,我母後是何其精明之人。自從薛紹過世後,她倒是時常派人來噓寒問暖,可我卻不曾給予回應。”

“這都已經有好幾個月了,可能是最近心灰意懶,她也不怎派人來這兒了。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突然在壽誕之上大獻殷勤,你猜她會怎麼想?”

上官婉兒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深感這塊璞玉被雕琢得越發有了些可喜的模樣。於是,她贊同點了點頭,問道:“那公主是打算?”

李令月露出一臉胸有成竹的微笑:“與其去討好人,倒不如被人討好。如此,只需稍稍給予回應,對方便能感到歡欣鼓舞,從而贏得更多的討好。最終結果是,以最利於自己的方式到達消除芥蒂,重歸於好地目的。”

見她這般自信滿滿,上官婉兒不由得潑來一盆冷水:“你應該知道,今時今日聖後不需要再討好任何人。你憑什麼肯定,你兩手空空去給她賀壽,她還會反過頭來討好你?”

李令月笑了笑,不緊不慢道:“就憑愧疚和親情。我母後看似擁有了尋常人難以企及的一切,也恰恰失去尋常人與生俱來的一些東西,譬如,喜怒哀樂,抑或是七情六慾。”

說到這兒,她看了眼正喝茶沉思的上官婉兒,方才繼續道:“你在我母后身邊看得最清楚,我的那幾個皇兄,因為與她有些權利上的糾葛,不是被廢就是被防,人心背離自然不可能再有親近的機會。所以除了我,她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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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總是樂此不疲的追尋自己缺少的東西,之前對我母后而言,她缺少又樂此不疲追求可能是權利。

“現在她權利已經登峰造極,而缺少的則變成她一直不惜折損的人情。現在的她,內心深處肯定極需要一些慰籍。”

“我不是皇子,沒有權利角逐的資格,自然與她沒有利益衝突,也構不成威脅。我便成了她最佳的慰籍物件。”

聽她說完,上官婉兒放下手中的茶盞,像是故意挑刺道:“聖後本就不是尋常人,你說的那些喜怒哀樂,七情六慾,或許對她而言本就是多餘之物。若真是如此,那究竟是低看了聖後,還是高看了……”

說到這兒,上官婉兒故意留下個尾巴不說,讓李令月自行體會。

聽到這番頗有些輕視意味的調侃,李令月卻不以為意的笑了笑:“就算不是尋常人,可究竟還是人。就算再鐵石心腸,可終究還是有顆心。再神乎其神,終究不過是凡夫俗子,又如何免得了不去喜怒哀樂,七情六慾?不過是隱忍忽略罷了。”

聽她說得頭頭是道,上官婉兒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

見上官婉兒又擺出一副故作高深的模樣,李令月心裡頗感不爽,故意將她一軍道:“你要是不相信,咱們不妨賭一把,如何?”

上官婉兒點頭道:“好啊!”

“若我的無招勝有招能夠奏效,我就要你頭上的這支荷花簪子,如何?”說著,她往上官婉兒髮髻上指了指。

見她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上官婉兒愣了片刻,方才道:“這支簪子不過是小攤買來的便宜貨,如何能夠入得了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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