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遠山再回木屋,見玄引盤膝爐火旁一邊煎藥一邊以匕首削著一塊木板,看了一陣也沒明白所以,便坐了下來。

“你在做什麼?”

玄引也不答,抱緊木板抵在胸膛,臉都拉成了股,每削一下臉上的肉便顫抖一下:“他叫什麼名字?”

“誰?”匿遠山有些糊塗。

玄引停下來瞅著匿遠山道:“還能有誰,你那車伕啊!”

“你問這個做什麼?”匿遠山說著朝爐子裡添了些柴禾,發現陶罐呼呼冒氣,又道,“藥你煎了多久?”

“放心吧,我在棺材巷沒少為我娘煎藥。”

“你家在棺材巷?”匿遠山一聽已是一陣發毛,眼下六姑娘昏睡不醒,這些字眼都是忌諱,霎時又後悔問出這一句。

看匿遠山百無聊賴以燃了半截的柴禾在木板上寫著字,玄引將木板伸到火苗上輕輕一抖,廢屑落入火堆火苗瞬時竄起,大火之下藥罐頓時撲出藥沫來,把火澆滅了大半,灰沫也是沖天而起。

眼看一罐藥要遭殃,匿遠山丟下柴禾一把握住陶罐扶手便將藥罐從爐子上抬了下來。起先動作顯快,但後來玄引卻發現他極為嚴謹,慢了大半不說那雙眼也瞪如死魚,而後的舉動更為詭異。匿遠山方剛放下藥罐轉身便衝出了門去,隨之而來的卻是一聲落水聲。

待玄引撲去身上的柴灰才聽到身後腳步聲緩緩靠近,玄引回頭發現匿遠山竟如落湯雞一般走了進來,全身溼透了,臉上全然無色,手卻一直負在身後。

“你怎麼了?”

匿遠山怔了半晌道:“家裡有病人,又埋了個人,洗個澡去去晦氣。”

“我在給你那馬車伕刻個靈牌,他叫什麼名字?”

匿遠山本是側著身子,聽玄引說來頓時回頭怔怔瞅著玄引手裡的木板,果真此刻一塊靈牌已經成型,獨缺文字。匿遠山過來從玄引手裡取過靈牌,看手藝不錯,稱讚道:“跟的是哪個師傅,這次別撒謊!”

“嗨!技巧是我爹,我在棺材巷長大嘛。模樣學的是詭雲莊。”

“詭雲莊?你去過詭雲莊?”匿遠山朝玄引伸了伸手,意思是要匕首,“名字我自己刻!”

玄引遞上匕首站起身去案上尋了只碗,把藥罐裡的藥汁倒了半碗出來,重新放回案上才折回來坐下道:“我嘛運氣不大好,據說到了詭雲莊還和黑瞳玄尊打了一架,結果把詭雲莊陣眼給毀了!”

匿遠山本已著手雕刻,霎時又停了下來:“據說?你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玄引也不知道如何解釋自己魔怔之事,只是嘆口氣道:“你們吃的藏哪兒了,我找了半天沒找著!”

匿遠山抬手指了指頭頂道:“梁上!”

玄引抬眼望去,果見樑上一大只包袱探出半截身子來,原本匿遠山舉手之勞就能拿下,可他偏偏不動,低頭又刻起了他的靈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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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引也不叫他,折身出了門,沒一陣功夫手裡握了截樹枝進屋,匿遠山也不阻止他。

玄引手持樹枝瞅了瞅房梁,對準包袱就狠狠捅了上去,包袱霎時掉落,玄引卻見匿遠山身形要動,霎時丟開了手裡的樹枝。匿遠山本想半路截住包袱,沒想到玄引卻將樹枝扔向了榻上的六姑娘,逼得匿遠山只得捨棄包袱朝樹枝撲了過去。

玄引接住包袱馬上坐了下來,開啟包袱發現一堆燒餅順手捻了一塊就要往嘴裡塞,哪知一把劍卻堵住了張開的嘴。玄引只得嚥下一口唾液,持劍的匿遠山道:“誰才是賊?你是不是也該服毒自盡?”

玄引馬上從懷裡摸出一片金葉子舉起來道:“不吃白食,我有錢!”

匿遠山也不客氣,伸手取了金葉子才收劍回鞘:“別太囂張,這是我家。”

玄引放下包袱,馬上起身朝著匿遠山躬身一拜道:“匿大俠,玄一弓初來乍到不懂規矩,若有冒犯還請見諒!”

“別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你演的戲最精彩一幕在出關時我已大飽眼福!”匿遠山冷冷說完重新拿起靈牌刻了起來,“玄一弓是怎麼回事?”

“行走江湖,改了個名。”

“玄一弓?”匿遠山兀自呢喃片刻,搖頭

間竟自顧笑了起來。

玄引狠狠朝圓餅一口咬下,嘴離開餅時,一張餅三分之一已沒了影,看得匿遠山笑意頓失:“一片金葉子一塊餅!”

驚愣中玄引粗糙嚼了幾下便要強咽下去,自是想講理,只是差點沒把他梗死,兩眼憋得快鼓了出來。匿遠山見他一雙手四處亂抓也不理,直到發現玄引竄到案前就要端起六姑娘的藥碗,他才一個閃身上前揪住玄引旋到身後順手就朝著玄引後背擊出一掌。

一掌及背,玄引嘴裡的燒餅渣頃刻間噴了出來。當然,已飛出屋門的他接著從嘴裡吐出了一股鮮血。

玄引沒想到匿遠山竟護六姑娘如此緊,可這下手也太狠了,竟然直接將自己打出門來。

玄引回頭重新審視匿遠山這個怪人,匿遠山卻依舊沒事人一般雕著靈牌,平靜道:“燒餅有毒,專門對付不速之客!你走吧,這裡太小,容不下第三人。”

玄引爬起來一把擦去嘴角血漬,把身體挺得筆直:“我想買你的燒餅,包袱裡的全要。”

匿遠山鄙夷一笑:“有毒你也要?”

“那最好,反正我也快死了。”

“你——”匿遠山回頭望過來,卻見玄引雙腳一軟,人倒了下去。

玄引再醒來是因為聞到了別樣的香味。見玄引嗅著鼻子爬起身來,爐火邊的匿遠山無奈地搖了搖頭道:“你知道你現在像什麼?”

“乞丐?”

“老鼠。”爐子上有口鍋,此時蒸汽翻騰,匿遠山持碗以木勺舀了半碗,“過來吃魚。”

玄引跑過來接過碗才發現裡面根本沒魚,只是泛白的湯汁真有香味。玄引迫不及待將碗裡的湯汁吹冷一飲而盡,那滋味別提有多香醇。

匿遠山瞅著鍋,臉上有些遺憾:“都煮化了,死魚。”

玄引順口問道:“什麼死魚?”

“湖面上飄的死魚,我撿上來就煮了,起先還有些臭,我加了些草根,現在倒好了許多。”

玄引痴痴望著平靜如常的匿遠山,胃卻在翻滾。玄引自小摸魚打獵,知道那死魚能浮出水平已是接近腐爛,此時最腥最臭。

玄引放下碗一把捂住嘴,起身就朝門口衝了出去。再回來,玄引卻發現匿遠山再啃魚頭,嘴裡還說:“真香!”

玄引霎時又轉身折了回去,衝到岸上再吐一次。

夜晚的湖景只有燈籠倒影和山頭的圓月,簡單而幽靜,但玄引和匿遠山偏偏喜歡。此時,二人在屋門口木板觀景臺對坐,中間隔了張三寸高的小案,上面放著一盞茶一壺酒,酒是匿遠山獨飲,茶卻擺在玄引身側毫無進展。

匿遠山拂袖在案上放下酒杯酒杯瞅著正在編制燈籠的玄引道:“你還要織多少燈籠?”

玄引朝身後屋子望了一眼說:“再織七八個吧,前面屋簷三個,木橋兩端各一個,屋裡再掛兩個,還有樑上再掛一個!”

“這麼多,會不會把房子燒了?”

“放心!我這是在望東橋藏身時為一口飯與店家學的,他家的燈籠那也是能上市面的,烈山靈兒還拿了兩隻呢!”

匿遠山皺了皺眉,縮回腦袋道:“你打算賴我這兒不走啊?這麼多燈籠,我也燒不起啊。”

“那你回頭拿去集市上賣了吧,總是能換兩碗面,反正我也沒錢再給你了。你賣我的東西是不是貴了些——你那條死魚我只喝了半碗湯,你要我兩片金葉子!我可告訴你,我現在可真沒了!下次別煮魚!還有我吃之前你先說價,我吃了你再說,那不是愛怎麼吭我怎麼吭麼?我可是砍了兩天柴,明天再砍不動了。”

匿遠山一臉認真道:“明天不砍柴,我們砍竹子。”

“砍竹子?砍竹子做什麼?”

匿遠山回頭朝幽暗的湖心望去:“你想不想下湖?這麼大的湖就在家門口,怎麼能不去看看?”

“你要做竹筏?”玄引頓時激動起來,放下手裡的半功燈籠捉過茶杯一飲而盡,“那六姑娘什麼時候醒啊,我們一起去湖裡玩,哎你說這湖有十里嗎?”

“我看不止。”

“那以後豈不是可以乘竹筏去湖心釣大魚了?”

匿遠山自然知道玄引動什麼心思,馬上潑來冷水:“你別想了!這湖是我家的,你釣的每一條魚都要付錢!”

玄引頓時頹然坐回去,重新拿起燈籠繼續編織。

“你身子怎麼那麼奇怪,我都打你吐血了,怎麼還沒死?吃了什麼寶貝?”

匿遠山這一提醒玄引倒想起一件事來,最近這一月自己身體好了許多,耳聰目明,即便夜間睡不好但白日已無睏意,力氣也強了許多。

“吃了什麼?哦——我想起來了,我在噬魂嶺吃過一枚拳頭大的蛇膽。”

匿遠山聽得斜著的身子隨著閃爍的眼神自動端正過來:“你真去過噬魂嶺?”

“我去救人,遇到一條大蛇,那蛇和你差不多大,可毒了,出口氣十里之內寸早不生,長尾一掃半座山都沒了!”

不就罵我毒蛇嗎?匿遠山原本端起的酒杯霎時重重擲於案上,拂袖起身徑直回了屋,玄引忍不住一陣竊笑,可聽到重重的關門聲玄引腸子都悔青了。無奈間只得端起匿遠山沒喝的酒灌進喉嚨一飲而盡:“山裡可真冷!這壺酒能暖到天明麼?”

次日一早醒來,玄引發現自己身上蓋了些衣物,身側還多了個炭盆,八成是匿遠山良心發現所為。

玄引剛坐起身,卻見屋側木橋處冒出了一捆青黃色的竹竿,腳步聲迫近玄引才看清抗竹竿的人匿遠山。

“你怎不叫我?”

匿遠山也沒搭話,身子一斜,便將肩上去掉枝葉的竹竿扔到觀景臺上。玄引上前瞅了瞅,匿遠山才蹲下身比了幾個長度:“做竹筏,選竹大小要一致,筆直為首選,長短均衡,不可破損。冬竹自然最好,眼下沒有,姑且用這老竹。老竹結實,水分不多,浮力較好。你先切竹,長短我已做下記號,切不完,早飯你就別吃了!”

玄引皺了皺眉從匿遠山手裡接過短刀,匿遠山也不指導,折身回了屋去,霎時又把門關了起來。

忙活一早,本是夜露還未退去的湖岸,玄引卻累得滿頭大汗。果真匿遠山也沒叫自己吃早飯,但見日頭以往日習慣這時候是吃過早飯之時。

玄引正納悶屋門卻開啟了,匿遠山手持鐵鍬背了箇舊包袱,但貌似什麼樣也沒裝緊貼後背,關門經過玄引身旁,玄引才問道:“你要去哪裡?”

“挖山藥。守好家。六姑娘出事拿你是問。”

匿遠山再不說話,徑直身過木橋朝岸上走去,一會兒便消失在了山林裡。

以前匿遠山也沒有這般陰冷,但這兩天玄引覺得匿遠山不愛說話,脾氣也變得古怪,總感覺到他身上有股盈盈殺氣。也不知是因為隨從的死還是擔心六姑娘,這六姑娘也是,都七八天了還沒醒來,傷口倒是好了許多。

玄引想不通,既然如此也不願再去想,搖搖頭起身進了屋子。

進屋玄引才發現,火爐邊的熱灰裡有一碗飯,似乎還被魚湯浸泡。玄引蹲下身瞅了瞅,口水咽了幾次卻沒敢動。正要回身,他卻發現自己腳下有幾個字,那字跡他一眼認出,正是是匿遠山的筆跡。

“今日免費?”

玄引端起碗一陣狼吞虎嚥,最後還舀熱水涮碗喝了個乾乾淨淨。

吃完飯,照例要為六姑娘煎藥。玄引每日的時間也是毫無空閒,喂馬劈柴獨差周遊四海。

煎了藥還得喂藥。今日玄引卻覺得為六姑娘喂藥方便了許多,往日幾乎無法吞嚥,今日卻見六姑娘咽喉湧動極為配合,只是人還未醒來。

這幾日以來玄引盡心伺候,照顧自己母親也不過如此。即便匿遠山脾氣不大好,自己在照顧六姑娘一事上倒是毫無怨言與委屈。

“你叫玄引?”

玄引在火爐旁瞅著匿遠山留下的字出神,也不知匿遠山是否故意把字寫大讓玄引看個明白,巨大的間距都有些看不出來是一句話,鬼使神差中玄引竟撿起炭模仿匿遠山的筆跡加了兩個字。加完後玄引自顧念了一遍,竟得意地笑了:從今日起免費!匿遠山我看你怎麼說,這可是你的筆跡!

傻笑過後玄引徒然覺得有人問話,想了想才回過頭去,只是他卻瞬間驚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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