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東郊,路面越漸狹窄冷清,踏出一步便有一個聲音回應,雖是元宵夜此刻的東郊卻與往常無異,燈火依稀,屋舍雖然密集人聲卻早早便靜了下來,道上一旦入夜便廖無人跡。異常陰冷可怖。

天黑,活人不出門。

這可是棺材巷的規矩。

東郊的棺材巷,全城皆知,名副其實家家戶戶均以做棺材為生,因而其他與之不相關的人都覺晦氣陸續搬走了,只剩下一些老匠人。這些老匠人多是孤苦,有得一把好手藝,自然要傳下去,但賺了金葉子孫們誰也不願再接這衣缽,拿了錢兩早早走了。被丟下的老匠人捨不得一把好手藝失傳,平日張羅著招幾個徒弟或下手,又把門面支撐起來,然而這門活計出身的人走在大街上眾人都覺得你晦氣,自然只有那些無奈的窮苦人家才會上門做學徒謀個生計。

玄引父親夏淳一來到王城之時也是無處安身,又怕遭遇昔日仇家,故而也選擇了這行當,全家便住在了這裡,豈料一住便是十一年。

也不知玄引是如何在這陰森恐怖的棺材巷中度過這十一載。

此處的夜晚向來毛骨悚然,一旦夜幕來臨漆黑的巷子中,每家每戶門頭屋簷都會掛上一隻白色燈籠,據說是為了專門迎接那些非常之“人”,便於他們半夜三更上門訂棺材。掛一隻自然沒有兩隻亮堂,看不清來人也就不會多事,這是這行的規矩。天黑,活人不出門。自是為了避免衝撞來“人”。

只是如此一來,深巷中夜風呼嘯,白色燈籠飄來蕩去,已是嚇人。

靈兒來到巷口,終於是停住了腳步,如此可怕的存在上一次雲裡霧裡無知無畏來了,還在玄引家門口的石磨上放了一隻燈籠,那時候是多麼歡呼雀躍,可這一次真是寒到了骨髓裡……

只如今全城同慶大街上人滿為患,可這棺材巷一片悽燈,靜得可怕,似如廢墟般存在。

靈兒佇立巷口良久,終於是握緊拳頭朝著巷口小心地移動腳步。來到巷子中,一股詭異的陰寒之氣便包圍過來,令人不禁瑟縮地抱緊臂膀。越往內其中的陰寒之氣夾雜的黴臭味越發濃烈,呼嘯勁風下直往鼻孔竄,刺激得靈兒有些喘不過氣來。此刻巷子兩邊低矮的房屋戶門不閉戶,家家高掛白燈籠,從門口朝院裡望去還能看見成群的棺材躺在各間屋子之中,一盞盞殘燭隨風搖曳,瘮人至極。

只是靈兒依稀記得玄引家還在巷子深處,那一處又黑又破,恐怕是整條巷子最可怕的存在。無奈,靈兒只得要咬緊牙關向前走去。

此次前來只為幫玄引證實,他的母親是否還在家中,那金甲人是不是正守株待兔,等玄引自投羅網。

擔心母親安危的玄引未找到靈兒,只好決定自己返家。小心鑽進巷子之中,一步一步前進,雖是獨巷,但他也做好了碰上金甲人藏身的完全準備,自然是悄無聲息躲進棺材中。這對他而言自不是難事,從小他便在棺材中飛來跳去,有時挨了父親揍也權當床來睡,哪有半分懼怕。

靈兒卻不一樣,她的世界只有華美而光亮的事物,縱是自家灶堂也從未去過,眼下卻來到了這裡。

約是半個時辰,靈兒終究是來到了一處極為破爛的屋子前,這屋子也未上鎖,只是合上了門,可這門也是東倒西歪,儼然錯開的門牙,十分醜陋。門口搖搖欲墜的屋簷並無燈籠,其中的光亮也都是藉著鄰家的白燈籠,好在門口那堆殘缺的石磨靈兒還認得出。

想來是玄引家不假了,靈兒小心挨近門縫,朝裡仔細掃了一圈,只見其中漆黑一片,並無半點動靜。深吸口氣靈兒才拍了拍門板,喊道:“有人嗎?有人在嗎?有人嗎?”

只是連呼數聲,依舊靜如墳墓。靈兒這才決定推門一看究竟。推開鬆動

的大門,來到凌亂的小院中已是滿眼淒涼,微弱的月光下靈兒才發現這哪是一個家,竟不如一個破廟,就連屋頂的茅草房梁都被拆得七零八落,院子中更是幾個大坑,想來是剛挖走了什麼植物。

如此場景雖已無再探必要,可眼下這場景實在可疑,還是進屋看個踏實為好。靈兒便開啟了隨身攜帶以往採藥所用的火摺子,一團幽火燃起,眼下小院更顯狼藉,往正房走了十幾歩便見半面陶盆中盡是灰跡,旁邊還散落著幾片還未燒盡的錢紙,想來是前日祭奠玄引父親所用。

舉著火摺子進入屋中,只見各屋均空無一物,莫要說床榻,就連平日所用的器具均全然無影,內中也是破爛不堪,這並不像舉家搬走的模樣,倒像是遭遇了一夥極為可惡的盜賊,拿不走的都毀滅乾淨,無一好物。

靈兒沮喪地從屋子中出來,卻隱隱看見一個瘦小的人影立在院子中一動不動,正要質問是誰,豈料一聲尖利的貓叫聲正從頭頂傳來,嚇得靈兒魂飛膽裂頓時蹲了下去。

潛意識中她只覺一陣腳步聲迅速迫近,隨即便有人將她的腦袋抱在了懷中。

“靈兒,不怕!是貓!”

聽出是玄引聲音,靈兒才小心翼翼抽出腦袋望過來,楚楚可憐的眸子藉著早摔在地上火摺子的光亮,她才瞥見一隻瘦小的黑貓正倉惶地穿過院子奔出門去。她卻沒有撒嬌埋怨,站起身去撿過火摺子道:“你們家怎麼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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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引朝家裡掃了一圈,四面皆是殘簷斷壁,那破敗模樣觸目驚心,只是自己還有更為重要的事情,哪裡顧得了眼下種種,便回頭問道:“可有見到我娘?”

靈兒搖搖頭,竟有些為玄引擔心起來。

如今玄引父親已故,母親下落不明,這繁華王城竟再無一個親人。下午才自稱姐姐要做太子妃的少年,本是天賜之福身價倍增,豈料眨眼間卻成了這副落魄模樣,靈兒不禁伸出手去想要安慰他。

豈料掌心還未觸及肩膀,玄引已轉身朝內屋中奔了去。

有此前黑貓的驚懼,靈兒怎敢滯留,緊隨玄引進屋。只見玄引雙膝跪地在地上刨著什麼,身側一堆亂草越堆越厚。靈兒上前才看清他從土坑中刨出了一件由錦布包裹的東西。

玄引站起身,神情專注凝視片刻,揭開了包裹東西的那塊布,突然間一道耀眼白光從玄引手心綻放而出,刺激得靈兒迅速拂袖擋住。片刻後靈兒才小心翼翼移開,這時才看清楚出現在玄引手中的是一枚半拳大小的珠子,這珠子瑩白不透,氣息幻動,如同從溫泉之中方剛撈起的一粒寶物,周身煥發皓月光芒,異常鮮活。

靈兒也見過不少寶物,可這東西卻從未見過,好奇間正要問玄引,可隔著珠子光芒她卻見玄引披散的髮絲下那兩個黑眼圈異常駭人,雙目如痴,那張臉竟然不知不覺中已如死人一樣白,頓時嚇得靈兒後退道:“你,你怎麼了?”

玄引痴痴定住,不動聲色,彷彿突然間失去了神志。靈兒正要上前搖晃玄引,那珠子卻頃刻間如同閃電一般將莫名力量傳導入玄引體內。而這時的玄引像是被人狠狠踢了一腳,旋身便跌倒在地,隨即開始抽搐不止,滿地打滾,瞬息之間已經在屋子裡翻來覆去數次!

突然間痛苦掙扎的玄引竟然發出了嗷嗷的哀嚎之聲。只是他叫出口的聲音卻不是人聲,那聲音渾厚高亢,似如蠻荒猛獸咆哮,令人毛骨悚然。靈兒與藥童上山採藥也見過不少兇禽猛獸,可在她記憶中卻也從未聽過此種震懾霄宇的咆哮聲。

靈兒未見野獸,卻可以肯定這聲音必然是從玄引口中掙脫而出,如此滿地打滾的玄引自然是比猛獸更為可怕!靈兒哪裡敢上前,可玄引手握那光珠,珠子便釋放出亮白如蜘蛛網一般的莫名力量將玄

引牢牢困住,使他掙脫不得。

難道他要被怪物吞噬了?靈兒哪見過這陣勢,見玄引痛苦哀嚎,嚇得她幾次想上前搶過那珠子,可玄引卻痛苦地使出全身力氣警告道:“別過來!”

“我怎麼幫你啊?”

“別!別管我!”

靈兒眼睜睜看著這個平日裡偷偷往自己書袋子裡放山果的好友玄引如此煎熬,自己卻什麼忙也幫不上,頓時急得哭了出來。

片刻後那光珠的光芒才暗淡下來,而玄引也越漸安靜,竟然臥在地上再無反應。靈兒趕緊上前探問,只見他已癱軟無力,神色迷離暈了過去。

“玄引!玄引!你怎麼了?”

高呼數聲也無反應,靈兒迅速拿過玄引一手雙指按上寸關尺,然而靈兒也不由一陣顫抖,臉上淚水瞬時止住,神色倉惶去看那睡去的玄引,竟滿腹懷疑:“陰陽交絕,決死!不,不!這不可能!”

靈兒記得爺爺說過,寸脈下不至關為陽絕,尺脈上不至關為陰絕,無論顯陰或顯陽,皆是死脈。何況玄引陰陽交顯,恐無迴天可能!

“不!你不能死!”靈兒放下玄引擦去淚水速從後腰取下隨身攜帶的針袋,便從針袋中抽出一根銀針取玄引臥位後便在玄引左右兩手指尖點刺,隨後竟又從中分別擠出兩滴黑血來,只是玄引依舊不為所動。

靈兒只好將玄引扶正盤膝而坐,催動丹氣喚出自己的紫晶聖蓮藉以靈力輸入玄引體內。約是半個時辰許,靈兒終究是體力殆盡,雙手無力垂下,卻也強忍著拿起銀針灸又在玄引人中刺入,捻轉片刻,然而直到靈兒雙手哆嗦,人依舊未醒來。

瞅著一如屍體的玄引,絕望之中,靈兒再次嚶嚶噎噎哭了起來:“你怎麼能死!你說過出了墨堂軒你會保護我,你都還沒兌現承諾呢!你怎麼能死了!你說你會捉山雞,可我喜歡鴛鴦,你說你也能捉,可你什麼時候幫我捉啊?今天白日墨堂軒門口你說走就走,四年的同窗生涯可都是我在護著你,你卻也能那麼決絕,若不是我等著你擔心你被先生責罵,或你安心隨了那金甲人去往巫靈谷,江湖路遠是不是再無相見可能!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啊!我烈山靈兒在外沒什麼朋友,那些貴族千金更總是比一比繡花針對一對華麗的長裙還有那本就無二的容顏,卻總是沒完沒了,無趣至極!你卻很好,不像貴公子們那樣諂媚,卻也不是寒門子弟的卑微奉承,你會生我的氣你會埋怨我責備我,我卻覺得你一直都在我身邊!不想你今日走得決絕不算,現在你卻要死了!我救不了你!對不起!對不起!”

靈兒晶瑩剔透的淚水滴落在少年的髒兮兮的臉龐劃開了道道紋路,玄引才睜開了眼,見靈兒跪在自己面前滿臉淚水,帶著黑眼圈強擰出一絲滑稽的笑容低聲道:“靈兒,對不起,嚇著你了!來——扶我起來!”

“你醒了!”靈兒頓時收了眼淚欣喜若狂擦去淚痕道,“我可沒哭!是你們家太破,屋頂的塵埃掉進了我眼睛裡!”

玄引早已聽到靈兒一番訴說,心中感動卻假裝無義道:“這次怎麼這麼快就醒了!”

靈兒扶起玄引,見他手中珠子光芒微弱,然而面色已恢復如初與平日並無兩樣,又想到玄引說出這話,頓時滿腹疑問:“難道,以前你也這樣——”

玄引將珠子拿起端詳片刻,卻並未回答。靈兒才又問道:“這是什麼?為什麼你碰了它之後會……”

玄引卻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只是從小便在身上——對了,今日是初幾?”

“十四。”靈兒也沒想通玄引為何突然間問起了日子,“怎麼了?”

“還有兩日。”玄引神情諱莫如深,深深吸口氣,將珠子重新包好,竟然放進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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