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州長安。
涼州戰時如火如荼,作為帝國心臟的長安卻安靜的出奇,廟堂上各位大人仍舊如往常各抒己見,扯些可有可無的政見,下朝便找些清流好友閒談風花雪月,醉酒高歌時在抬手指點指點江南西涼戰事,似乎各個都是心懷天下,腹藏韜略的出世高人。
一片祥和。
大漢皇宮有三十六殿,後宮佔去十八,常說三宮六院佳麗三千,可除去那個聲名狼藉的舞屠皇帝在位時有一千多位嬪妃外,其餘大多超不過百人之數。當今天子不愛女色,登基四年休說下詔廣選嬪妃美人,連皇後和幾位妃子昭儀都是當今皇太后替自己兒子在長安官宦世家中選出來的。
皇宮宮禁甚嚴,地位分明,從上至下大約分為五階:皇后、妃嬪,昭儀,婕妤和美人。如金絲雀一般被貴養在紫禁城的最深處,無天子特令下詔,她們註定要在這裡從青絲熬成白髮,得榮華而失自由。
所幸之處是當今皇太后性德淑良,執掌十八後殿賞罰分明,各位妃子也是各自安穩度日,沒有傳出聳人聽聞的宮闈禍事。
母儀天下的皇后不過豆蔻年華,卻有了幾分天下婦人之表的氣象,她是當朝晏煬侯嫡女,更是先皇廣文帝親手指認的兒媳,有了這層淵源,其地位牢不可破,更兼心性溫良賢淑,和諸位嬪妃關係都不算太淡,在去年時又為當今天子產下一龍子,使得地位越發牢固,既討母後喜歡,在天子那又不失寵幸。
皇后坐論婦禮,九嬪掌教四德。
盛世景象。
後宮十八殿中花色最豔,園景偏向江南風光的怡然殿中,幾位長裙拖地的妃嬪正在園中嬉戲。雖說天福年間就曾明言禁止後宮妃嬪應樸素簡約,不得雍容鋪張,可如今大漢國力鼎盛,天子也不去在這等末事上徒費心神。
幾位容貌氣質都可謂上品佳麗的妃嬪陣陣嬌呼,正在玩著投骰擲點的遊戲,這類小玩物不論在宮內還是宮外,都是恪守婦道的女子不可多得的消磨時間手段。
象牙上嵌著紅寶石的骰子投出,兩名姿色秀麗的妃嬪臉泛笑意,而其餘幾名顰容動人。
民間大多用不起象牙骰子,而是用獸骨替代,更因前朝一位仕途不振的貧寒士子一句‘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的詩詞廣受女子喜愛。
所謂籠中絲雀不諳世事,就連長安的普通百姓都覺得西涼戰火是在遙不可及的苦寒之地燃起,更何況這些除去自己月事外從沒見過血的玉葉金柯。
對於江南的印象她們還大多留在那些筆墨上所描述的小橋流水輕衫細語的朦朧迷象,哪知道江南如今數道郡縣都是石階濺血,烽煙暮雲的亂世殘景。
這些離她們太遠,就像皇宮外的百姓看向這座巍峨宮城一樣,幻想著裡面會有什麼,是不是像傳言那般金碧輝煌,倒是有那麼些宮外垂涎帝王家,宮闈期望甲天下的詩情畫意。
其中一位擲點為大的昭儀面露喜色,對贏了幾位姐姐的欣喜絲毫不掩,未經小孩較真的心性在這深宮之中難以爭寵,卻很是討他人善意,不論背後如何冷笑不屑,表面上的和藹總是會做的十足。就連工於心計的皇后娘娘也和這夏姓昭儀以姐妹相稱,不去在意兩人出身,家世,身份的高低貴賤。
婦人相妒,在這富麗堂皇的後宮之中更是如此,怡然殿裡百種花卉散出百樣花香,比起妃嬪之間的爭芳鬥豔卻是不值一提,就連這夏昭儀無心去與各位姐姐爭姿鬥色,一身江南蘇坊造的青色流紗長裙逶迤身後,外面套著白色薄衫,無意之間也就生出和另外幾位對比的心思。
幾位昭儀美人啟齒輕笑,年齡稍長些的自然不會像她這般為了一局骰子大小就牽腸掛肚,她們的心思都掛念在晚上皇帝點牌的時候,看這位年輕的天子會選中哪座園邸。母憑子貴,天子尚在壯年,可繼位四年只有皇后一人產下龍子,這可是徹徹底底斷了這些妃嬪越規的心思,而這位尚在襁褓中的小皇子不出意外就是下一任帝國的執權者。
既已有了定數,後宮中無色無味的硝煙也就散淡一些。
妝容最豔的蘇昭儀紅衣如火,嬌小無暇臉蛋上柳黛畫眉,如她這般貌美女子,最受天下男人追捧,可身居皇宮,不由令人惋惜。當今天子勤勉政事,無暇他顧。除去偶爾能到皇后娘娘的鳳鳴宮小坐外,少有興致勃發到其餘妃嬪宮殿內閒聊,她正值柔情似火的年紀,怎能不煩悶?
對於如她這般的女子而言,孤芳自賞在絢麗出彩,也抵不過他人一聲出水芙蓉的稱讚。
蘇昭儀玉手握骰間便見嫵媚,聲如吳儂,柔媚入骨,白皙頸間掛著一細琢雕刻的通靈寶玉,足以讓天下男子為之心神盪漾。她額頭間點了一硃砂印記,含笑勝星華,假裝無意道:“聽說夏妹妹今日要出宮看望宗伯大人,如今長安可是每年最炎熱的日子,可別曬壞了妹妹這讓姐姐都暗自羨慕的肌膚。”
與世無爭更不與人相爭的夏昭儀也不在意她是從哪聽來的訊息,託著下巴盯著骰子答道:“家父最近身體小恙,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弟弟每日就知道去勾欄牌坊與那些青樓名倌吟詩作對,要不就踏馬到郊外遊放,可是惱死我了!”
幾名嬪妃都輕笑起來,男子之間話題繞不過家國大事與女子,可女子之間的閨中密語可都放在男人身上。
談朝中哪位大人今日上朝時說了哪些話,長安城中最近又有哪家才子做了驚豔詩詞,誰家府邸中的公子哥相貌俊逸出眾,可唯獨不敢談論她們的夫君。
不論古時,這百年間因閒言碎語被人揭發聽到後杖死的後宮佳麗還在少數麼?
旁邊一名繡花羅衫,頭戴水晶碧玉發衩的美人與這些圍在桌上百無一聊打發時間的妃嬪有意隔閡。雖是酷暑時節,可素來體弱多寒的她還是圍著一條制著許多金線銀條的雪狸絨毛,步態輕盈在旁賞花。
十根青蔥玉指的指甲蓋上薰染風信子花色的花油,折下一根枝杈,不知在想些什麼。
蘇昭儀櫻嘴紅唇含著春風笑意,雅緻玉顏因成了女人後不在見幼時的稚嫩青澀,微微啟齒道:“林姐姐怎麼一臉哀愁?莫不是思念哪位公子久念成疾?”
折下枝杈的林美人轉過頭,勉強的展現一笑容道:“蘇妹妹說笑了,只是妾身這身子骨實在經不起風雨,前幾日大雨時魏公公的薪柴因事晚到了些,偶染風寒,總是提不起性子,還望幾位姐妹見諒。”
蘇昭儀聽後佯裝怒道:“這魏公公也真是的!明知林姐姐身子單薄,還先把薪柴先送至春舍殿的幾位姐妹屋中,下次見面,我可得好好替姐姐說道他兩句!”
林美人聽後強打精神露出個病態笑容。旁邊幾位嬪妃聽到這明為打抱不平,實則故意點到宮中宦官傾向哪殿的誅心言語,也是表情各異,有不動聲色者,亦有怒容滿面者。
宮中勢利,遠比升斗百姓口中所傳更為無情,沒了第三條腿的宦官不光面容光鮮長不出鬍鬚,就連心性也是百般玲瓏如女子,趨炎附勢是常態,做到鐵石心腸到落井下石才能在這宮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聖上垂青哪位娘娘給她做條狗又如何?聖上冷落哪位娘娘便是當她面折損幾句又能怎樣?
世間無情,宮闈為最。
夏昭儀望了望萬里無雲的晴朗長空,對著幾位姐姐施了個萬福告退道:“各位姐姐且玩好,妹妹先行告退了。”
蘇昭儀扭動芊芊楚腰,香嬌秀靨關懷狀,步步生蓮到夏昭儀身旁,這目眩神迷的步姿勾魂奪魄,就連同為女子的幾位妃嬪也略有失神,反應過來後心裡暗罵真是個禍水妖精。
她關切的拉起夏昭儀的手道:“妹妹出宮可一定得叫上禁衛軍,前些日子我聽別人說最近長安城內可不安定,連一位學士府的學子都被人當街毆打。”
夏昭儀吐了吐粉嫩香舌回道:“還是蘇姐姐關心我。”
廣文六年,曾有一昭儀出宮探親失蹤,震驚宮內,連當時的廣文帝都幾番下駕長安廷尉詢問,幾日後這昭儀屍首在長安外十里的荒郊野嶺被幾位老農發現,激起天子震怒。
真龍聲泛雷霆,四海動盪。天子一怒也絕不差之毫釐,廣文帝下旨令廷尉限期破案,並調令御林軍在長安城中大肆搜查,最後緝首元兇,原來是幾位城中無所事事的浪蕩子瞧到這昭儀只帶著幾位丫鬟出城,尾隨其後,殺人奪財。
這幾個城中閒漢被剝皮抽筋後懸與長安東直門外,當時御林軍在長安城中專門去找這類遊手好閒的漢子生事,不問緣由便是杖打,驚的城中雞飛狗跳,本分百姓卻是拍手叫好,當時哪個漢子被人說是整日閒逛度日,比罵了他祖宗十八代還要難受。
夏昭儀走到宮門前,對著隨行丫鬟輕聲道:“出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