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騎針鋒相對,不過十丈距離,幾乎是眨眼之間兩馬就擦肩而過。
雲向鳶拖著龍刀槍,胯下是千金難求的伏櫪駒,載著全副武裝的他絲毫不顯笨拙,四蹄輕揚,踏在厚實官道上連蹄印都只是淡淡的痕跡。龍刀槍寬大刃口吱著地留下一路火花。
這算是最低下的陣前術了,和地痞流氓打架一樣,動手之前總要喊上那麼幾句壯自己威風滅他人士氣的汙言穢語,然後在拖著長刀兵器在地上一路劃過,最好在帶起一溜花哨花火,留下深深刀痕讓對方心驚膽戰。
侯霖聽到榮孟起的話後,心中安定不少,不由輕笑,這行為倒是蠻符合這中郎將的脾性。
秦舞陽呼吸跌宕,隨著戰馬賓士時的起伏吐納氣息,馬身奔起時吸氣,馬蹄落地時吐出,隨著距離靠近,秦舞陽都能看到那把官兵裡極其少見的龍刀槍上的精美雕紋。他身姿矯健,半躬著腰身,手裡長矛被他挺在胸前,還未出槍便已有了雷霆之勢。
騎戰遠沒有茶樓酒肆裡說書先生說的那般要酣戰個千百回合,或是一天不分勝負還得挑燈夜戰,大多時候都是兩騎一招定生死,其中對馬術的嫻熟和出槍揮刀時候的拿捏極為重要,慢上半拍,就是生死之隔。
大漢軍營裡廣為流傳的騎戰討敵數目最多的是燕陽府裡的雪海山,據傳邊塞十餘年,和他過招的匈蠻不下百人,從未有人能和他鐵騎對沖時過上三招以上,兩杆子母槍縱馬便見血,燕陽府裡有人傳出說雪海山最擅‘海棠壓梨’的絕招,卻罕為人見。馬瑾在學士府時與侯霖閒聊卻聊過那麼幾句,說他自己第一次上沙場殺匈蠻便是他這個師傅替他壓陣,匈蠻見到雪海山身後插的兩旗就已經嚇的肝膽欲裂,有一匈蠻百夫長從暗裡拉弓想要暗箭傷人,不過搭弦的功夫就被雪海山一槍挑到空中,另一母槍往空中借勢一砸,絕無半點僥倖活下的可能。
單騎過招,經驗老道,身經百戰的老卒遠比氣力過人,銳氣十足的新兵要佔優勢,可不像步戰裡仗著滿腔熱血就能亂拳打死老師傅,就連戰馬賓士時的馭馬技巧和自己拿兵器時的姿勢都大有講究。
兩騎擦肩而過,雲向鳶本想藉著戰馬衝刺力度將龍刀槍逆勁挑起,把戰馬開膛破肚,耍了威風也不失他自認自己得饒人處且饒人的豁達風采,卻不想這無名一騎出矛速度遠比他挑槍要快,還未等他低吼一聲發力便見原本以為要直刺過來的長矛在半空中掄了一圈,帶著撕風力度凌厲砸向他腦袋。
旁人眼中不過曇花一現的錯身在身臨其境的他看來確是瞬息萬變的千鈞一髮點,挑眉瞧到純鐵打造的無纓長矛居然彎曲一個月牙弧度嘶嘯落下,縱使身經百戰的他也是心頭一涼,多年在沙場上得來的機敏善變使他逃過一劫,不在去看那臨頭用矛身做棍落下的一砸,反而稍稍撇頭將龍刀槍的槍尾一甩,藉著胯下伏櫪良駒的堅韌腳力搗向秦舞陽。
左肋突現槍尾,秦舞陽下意識的收縮臂膀,本來可破石碎金的迅猛一擊頓時如強弩之末再無那勢不可擋的龍象之力,被卸去七分力道的鐵矛砸在雲向鳶咬牙扛擊的槍身上,發出刺耳的金鳴碰撞聲。
兩騎交叉而過。
雲向鳶減緩速度,雙手橫握龍刀槍,轉頭勒馬,一向視與他人看的不屑目光越發肅穆,他只覺得槍身微抖,兩隻臂膀痠軟,被卸去大半力道的一擊居然還讓他差點沒招架住,若不是多年騎馬練就的過人腰力,只怕剛才那一下他就摔落馬下了。
想起剛才的過招,身上傷疤不少於十處的他也未免有些後怕,要是那一矛沒有卸去力道砸到他腦袋上會是如何血腥場景?
想到這僅露出眼睛嘴鼻的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殺氣外露。
他是如蜻蜓點水般揚威耀武,沒想著一槍取了這不知名騎兵的性命,可那騎卻不是這般想,簡單一招就是衝著他項上人頭而來,素來不願意吃虧的他怎麼能容忍這般行徑?
想在老子頭上拉屎?還要問老子要紙?
雲向鳶轉過頭衝著離他下馬不過幾步遠的侯霖輕聲道:“你這手下有點意思。”
說完轉過頭,從旁邊袋囊裡抓出一根擲槍。
榮孟起看到後擺袖被他輕輕壓住,袖中鋒刃嶄露一角,顯然動了殺心道:“叛賊霸王麾下有支虎騎營,人人重甲兩馬,半個武威郡都是這支軍隊打下來的,曾放言普天之下除了遠在北塞的燕陽鐵騎外在無敵手,唯獨和騎都尉在朔雲郡一戰不分勝負,各有傷亡。”
侯霖聽後也注意到雲向鳶手中那根臂膀長度的擲槍,三稜槍頭如箭梭,在日光下發出烏黑的光點,吹毛斷發的指甲蓋大小刃尖竟給人一種心頭涼意的危機感。
侯霖狠下心,既然是這中郎將三番五次挑釁,那他不可能一避再避了。
往後舉起胳膊打了個響指,幾十騎便向官道四周奔去,站定方位。
“放心,我不殺他。”
雲向鳶瞧都沒瞧這些騎兵一眼,兩隻眼睛眯成兩條縫,嘴角勾勒出猙獰冷笑,手中擲槍被他丟擲,並沒有侯霖想象的那樣直朝秦舞陽擲去,而是往半空中揮手一投,破風的呼呼聲從雲霄而落。
雲向鳶投出這槍後又撈出一根,開始驅馬向前。
天水雲家是百年大族,族中別說嫡系一脈開枝散葉,就連沾著淡薄血脈的旁系不去翻族譜都數不清有多少。
人人以雲姓為榮,皆以滿腹經綸為目標,不要說立冠的男子,就連髫年小孩都是腹有詩書,足以讓外面那些自稱神童和天才的凡夫俗子相形見絀。
擲槍高懸半空,正是豔陽刺眼時,到了侯霖在難直視去看的高度時擲槍槍頭微微下墜,朝著秦舞陽掠去。
伏櫪馬腳步輕佻,籠罩在厚重扎甲裡的雲向鳶嘴唇輕啟:“我會拿捏好尺度,不過若是讓斷了胳膊腿什麼的,可別怨我。”
說話間,手中擲槍在出,比第一次擲的略低些,可他半邊身姿後擺的姿勢投出的這槍更是電掣風馳,說著不殺秦舞陽,可這槍確實不偏不倚的往他面首飛去。
秦舞陽聽聞風聲愈近,手中鐵矛舞出一個極為漂亮的槍花,矛尖勾住距離他不過幾尺遠的擲槍輕輕一抖,這支無功擲槍便玎玲一聲落到一旁。
雲向鳶右手又拔出一根擲槍,輕輕一拋,左手接住後兩指環繞槍桿,盡重四斤二兩的擲槍在兩指間轉出一個滿圓後被他握住攥在手間,這時他離秦舞陽不過三丈遠,這一矛直朝秦舞陽胯下戰馬而去,凌厲迅捷。
投完這矛後雲向鳶不再理會,橫槍而觀。
他自幼就和那些族人不同,女子不愛紅裝愛武妝還能被讚歎一句巾幗英雄,可出身在書香門第雲家的他自從背上了個姓氏,似乎一生路途就已經可以展望一覽無缺遺了。更何況是嫡系血脈,日後必將要為雲氏滿門撐起一方淨土。
可他不想,從來都沒想過,從剛識字時的叛逆和違悖到長大懂了人情世故後的反抗掙扎,他從沒試著去妥協。他的兄長弟弟都是註定要成名士的人,何必多他一個呢?
雲家不允許有他這麼一個把族令和戒律當成耳旁風的迥異存在,至今還有淺淺竹條印的後背就是他曾經得到的教訓。他猶記得雲家的後院裡一年都不曾清洗一次的練武臺,擺放著十八般武器,常常在他兄弟還朗讀聖人經書時,他就偷溜到這裡舉起足有兩個他高的紅纓槍耍上幾個聽府中侍從口中消遣打發時間的把式段子。
被發現一次就得被治理家法的大鬍子叔叔冷著面孔用竹條抽後背,一次又一次,他總是樂此不疲,有一次抽的他幾乎昏厥過去,後背鮮血淋漓,連他那個持家有度向來端莊的孃親都抹著眼淚替他心疼。
記不清是哪一天,已經有那長槍一般高大的他在往練武臺去時,卻只見到那個被其他人稱作家主的父親端坐在那,整個練武臺都被拆去。
從那時起,他便知道自己在這書聲琅琅的風雅府邸是如何伶俜。
不過十幾歲的少年滿腹心事,卻無人可訴衷腸,百本外面讀書人視為心頭肉的經書古籍他也只看進一句前人牢騷: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直到他立冠的那天,他只想為自己活上一遭,而不是為了這個別人豔羨到嫉妒的姓氏而活。
看著老父日漸傴僂的身影,他還是毅然決然的逃出這座牢鎖他二十年的高牆府院。
既然不能盡孝,那就只能為大漢盡忠了。
雲向鳶橫槍立馬,一身無氅扎甲與他身影一般紋絲未動,只有緊緊裹著他腦袋的鐵盔翎羽隨著清涼山風如谷稻擺動。
他在等一個畫面,身前這個不知名的騎士戰馬綻放猩紅血花,馬上的人隨擲槍而落地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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