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國祚千年,皇姓子孫福澤百代,人數何止萬千,故而厚厚一本《宗典》裡特書道凡是無功於社稷者,一代降一爵,不少旁系皇親就是被這一道律令從王降到侯,在剝為官吏,連被削成庶民的都不在少數。
此法令雖然對皇親貴族太過苛刻,卻利於大漢千年連延江山,正因如此,大漢才能長久不衰。
《宗典》更是明確規定,非是劉姓之人不得封王,非有大功績者不得封侯,外姓封侯者須同皇室劉姓者一般,一代降一爵,所以大漢千年,外姓封侯者不過十指之數。
當今泰天皇帝繼位後,又對《宗典》改動,封王者府兵不可過五百,條條框框極為繁瑣,就連諸王的日常用品都一一舉例,讓不少王爺叫苦不迭。江南數王造反,也因此舉所激。
平沙城郡守府,府內雕花樑棟,假山園景一處接著一處,使人目不得歇,可想在天水郡為官者油水有多豐厚。
今日是天水郡郡守鮮遇暉的壽日,這位大人平日來交廣頗多,就連雲家幾位嫡系子嗣也不怕招人口閒,為其祝壽。
郡守府外人滿為患,府中侍從沿街點起千壽燈,更有幾十個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將郡守府外整整一條街都照的如同白晝,平沙城內的達官顯貴甚至連幾位幾日不得清閒的軍中掌權者也都得空入城為這位鮮郡守祝壽。
一匹價值千金的烏頭雲從人群中緩緩踱步,雖說平沙城內沒有禁止不可在城中乘馬,可城中行馬仍是大忌,會被巡城甲士攔下查問戶牒,大多數人為了少生一事都不敢在城中如此招搖。
可這匹烏頭雲偌大的平沙城可是無人敢攔。
正在和幾位富商談笑風生的郡府管家一雙烏亮眼睛早就瞄到這匹馬,客套幾句後露出一個諂媚笑容不惜微微屈身小步到馬前,毫不心疼身上這身雲川繡工坊的蜀綢羅緞跪在地上高呼道:“參見王爺!”
身旁人皆散開,雖說皇親無權更不掌兵,可單單一個姓氏就能吃遍整個九州,身份可謂是清貴至極,馬上的男子器宇軒昂,單輪一身行頭就足矣讓人張目結舌,不少富商家眷少女美目留戀不舍,這可是平沙城內最不食人間煙火的主,誰若是能讓這位爺看上了休說塵世富貴,只怕日夜天上人間。
這般熱鬧景色裡一個黑衣布袍打扮的書生站在避光處,和周圍意興闌珊的綾羅綢緞格格不入,不少左右逢源偶過此處的富商和官吏連正眼都不瞧他一下,這黑衣書生臉藏在黑幕之中,讓人望不真切面容,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激進昂態,被他極力抑制。
聽到管家那身王爺後這黑衣書生才緩緩移了兩步,走出黑幕中。
富貴不與正眼相視他,他又何曾願意以正臉相望之?
這是他的傲氣和傲骨,雖身折意不折。
他身材高大,有著和涼州漢子一般的魁梧身材,可偏偏面容俊秀,皮膚白皙,一雙比起身上純黑色長衫還要深上些的眸子望向亭安王,表情淡如水。
渾身上下唯獨一雙手佈滿老繭和裂口,可知他家境如何。
亭安王笑不露齒,輕身下馬,身後幾名家丁抬著一頂青帘轎子戛然而至。
黑衣書生看到轎停,一雙素手緩緩拉開青帘,一雙深邃如夜空的眼瞳裡彷彿有溪水淌過,暖而不膩。
亭安王朝著管家抬頜打趣道:“這次給鮮大人祝壽,本王爺沒帶什麼稀罕物件,僅帶了一琴一曲,不知老管家可能放我進去?”
饒是對付多了這種應酬場面的管家也有些緊張,輕緩一口氣道:“王爺能大駕光臨就比這滿街燈火更要顯得蓬蓽生輝,哪還用帶什麼東西,我家大人特地吩咐過了,如果王爺前來,一定要通知他,他得親自將王爺迎進門去。”
亭安王哈哈大笑,浪蕩不羈,束著滿頭黑髮的流杉巾隨著輕漾晚風飄起,更顯得他翩翩溫潤的豪士風采,一時間又吸引了多少婦人美目流連,心中暗贊這可真是世間少有的風流子。
遠處黑衣書生相比可要寒酸的多,頭頂不過隨意包著一塊灰布絹,隔著人海遙遙望去,面無表情。
亭安王似有感,朝黑衣書生的方向看了一眼,使了個隱晦眼色,從袖中掏出一本請柬遞到管家手上,目不轉睛,帶著幾分挑釁意味。
管家不敢直視這位清流王爺,低下頭接過請柬。
黑衣書生萬年不變的神情這才有了鬆動,還禮般從衣襟裡兩指夾出一本一模一樣的請柬,笑的譏嘲。
其他人哪知這兩人的無聲舉動,亭安王大步邁過郡守府的大門,只留下話音道:“本王親自去尋鮮郡守,不勞煩老管家通報了。”
身後王府侍從緊緊跟上,一個年紀不大的侍從路過管家身邊時還不忘往老管家手裡塞上一塊潔白無瑕的玉佩。
送金銀多俗?我家王爺從來不屑送這些人人可拿的出手的物件。
這便是亭安王只可意會不可言論的傲氣。
接過玉佩的老管家頓時笑的合不攏嘴,這玉佩價值多少他不知曉,可如果是亭安王送的那不論多貴重的玉佩價格都得在翻上幾倍,這份重禮讓他面對絡繹不絕進郡府赴宴的人群時,露出的笑臉都比之前真誠的多。
黑衣書生不急邁步,還站在原地紋絲未動。
青帘撩起,轎子身後的兩個婢女低眉走上前,將轎中的柔弱女子扶出來,剎那整條街都喧譁起來,不光是那些男人眼神熾熱,就連不少大家閨秀出身的千金小姐也忍不住放下矜持嬌喊出聲。
轎中女子膚如白脂,被一頂青色面紗蓋住面容,身材如亭柳纖細,燕肥環瘦有度,薄紗輕杉下玲瓏體態,更是讓人聯想翩然。
她抱著一張古琴,步態輕盈若舞,在侍從環繞中步入郡守府,就連老管家都不敢上前擾叨兩句。
黑衣書生目光隨著遠去倩影而動,這女子一入郡守府,不少還在街上談天說地的人都紛紛隨其一同入府。
黑衣書生大步向前,目不斜視,不少待字閨中的姑娘家紛紛望向他,更有膽大者朝周圍人詢問他來歷。
黑衣書生兩指夾著請柬,頗是不敬的塞向還和幾個平沙城內名聲大噪的名士談論中的管家懷裡。
其中一戴著松木冠的名士輕搖手中繪著歲寒三友的摺扇道:“你還是一如既往不懂人情世故啊?”
旁邊另一人嗤笑道:“畢竟寒門貧子,諸多禮儀不知不會,正常。”
黑衣書生只當沒聽見,這幾人是平沙城內官吏子嗣,算不上什麼清高名士,不過徒有虛名而已,仗著幾首勾欄的豔情曲賦搏名,這種事情,他一向不屑,更不會去做。
“魏管家,郡守大人怎麼連這種人也請啊,此次前來為郡守大人祝壽的哪個不是家門珠玉的才俊千金,這等天生低人一頭的貧賤子連身像樣的衣服都買不起,怎配進這郡守府大門?”
老管家有些無奈道:“老身也不知他為何有請柬,不過這是我家大人輕口吩咐的。”
幾個嘴裡還碎叨的士子頓時都噤聲不語,腦門上都滲出了汗滴,這種別說入品入流,就連文墨四寶都要去借的傢伙怎麼能認識這平沙城一等權貴的天水郡郡守?
耳力過人的黑衣書生一字不差的灌了耳音,他身形一停,望著一入郡守府就直見的山水石壁輕念道:“木簪不及白玉冠,士貴笑看布衣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