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孟起仰頭大笑,倒是侯霖一臉茫然,還想在牢騷幾句,卻見從沒在他面前笑過的榮孟起竟是笑的眼淚都出來,惹得身後無數人好奇的抬起頭望過來,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榮孟起大笑一陣後緩緩收斂起笑聲,搖了搖頭,嘴角還輕輕揚起,看向侯霖的目光也沒之前那麼灼熱迫人。

侯霖摸了摸腦袋,還是沒想通榮孟起在笑些什麼,小聲罵道:“神經!”

五千多人,只有寥寥百騎,群虎山上馬匹不多,之前六座峰頭加起來也不過四百多匹戰馬,怯高峰一戰,鐵將峰內亂,足足折去接近半數。

侯霖專門按人頭分去戰馬,與他一同上群虎山的漢子一個都沒落下。血緣有遠親之分,朋友有親疏之別。這些將心比心跟著侯霖逃難多日的漢子手裡提著比之前好上太多的兵器跟著侯霖身後。

西涼漢子即便是在田間勞作的農夫大多也都擅於騎術,幾經波折後認定侯霖是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的恩公,紛紛緊隨侯霖身後,唯恐他有半點不測。

不算刻意收買人心,只是為了不厚此薄彼,侯霖將其餘的馬匹撥於幾座峰頭比較有威望的頭目,數騎參雜在隊伍裡,跟著帶頭的侯霖緩緩行進。

馬道兩旁行不過幾丈就有屍骨散落在道上或馬道旁的雜草裡,惡臭撲鼻,一路上聞慣了味道後也就安然處之的侯霖只是心有戚然。

大漢盛世江山,自廣文帝年間就再無大的動亂,雖然不至於兵入府庫,馬放南山。但除去北塞西陲南夷東越每年必須對付異族所設的軍府外,九州內是河清海晏一片安寧。

郡兵未嘗刀兵之禍,百姓無背井離鄉之災。這是煌煌大漢給予子民安居樂業的屏障。

是什麼人要攪亂這天下?就不怕遭蒼天怒譴麼?

侯霖心口略悶,舒了口氣望向前方。

榮孟起開口道:“涼州動亂不到兩年,七郡內各有揭竿而起的暴民,朝廷去年下來的賑災糧餉一層一層剝削,根本到不了百姓手裡,那時我就覺得奇怪,不論是長安城裡的黃紫貴人還是涼州的郡官,誰也絕不敢拿這種株連九族的事情開玩笑,寒窗苦讀數十載,讀出個出人頭地榮歸故里,借勢撈個盆滿缽盈富貴在身雖在法度之外,卻容情理之中。”

榮孟起擺袖不染塵埃,隨著馬蹄起伏而上下飄忽。

頓了頓他繼續道:“可國難財,撈不得,哪個能立足暗波洶湧廟堂之中的官員會不懂這個道理,那天被你一說,我才猛然驚醒,除去天災厄運外,其餘事情必有人在後推波助瀾。”

侯霖深以為然,悶聲應道:“以九州做棋盤,以眾生為黑白,博弈江山浮沉,不光是手筆大,野心更大。”

“這可不是小小的群虎山,幕後黑手比起金家三公子的眼界還是手筆都如燭火對惑星,群虎山因為你的攪入改了局勢,可不論是單單一涼州之地,還是整個大漢江山,你攪不動,更沒辦法破局。”

侯霖不由泛起苦笑,榮孟起一語中的,既然能掀起幾州風雲,休說他一介布衣無根無基,就算是底蘊深厚的世家貴族想要力挽狂瀾救社稷於水火,談何容易?

“被你這麼一說,倒是讓我從牛角尖裡鑽了出來,之前我想的還是太簡單,覺得只要把消息傳遞到長安城裡,天子一詔便能穩住大局,現在舍步在看,西涼暴亂、江南數王謀逆,還有我發覺的函谷關守將意圖謀反,都不過是棋盤一角,我若執意奔回長安,倒是很像飛蛾撲火。”

榮孟起笑容更甚,對侯霖話語中不算恭維的奉承感到很稱用。

侯霖話鋒一轉,堅決道:“大丈夫在世,有所為、有所不為,我輩書生不過為了一口意氣,起先在學士府內苦讀不過為了飽腹,如今初涉天下倒是有了為天下蒼生和江山社稷獻身的衝動,飛蛾撲火雖是愚蠢,卻也是壯烈,苟活百年不如流芳百世。長安、我一定要儘早回去。”

“好一個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榮孟起輕聲一道,不再開口。倒是被榮孟起激起心中慷慨不平的侯霖不知所措。

輕風微蕩,景色蕭條的馬道兩旁枯藤發出吱吱咔咔的聲音,雜草隨風晃盪,幾具屍骨乍現。

這還是涼州災情最輕的隴右郡內景象,可想其餘幾郡內是何人間慘狀。

侯霖忽然想到些什麼,問道一直在旁默不吭聲的秦舞陽道:“先前聽你提起你師傅,他是誰?”

秦舞陽瞅了侯霖一眼道:“雪蓮山莊的莊主,我年幼時曾在雪蓮山莊學過武藝。”

侯霖奧了一聲,顯然秦舞陽有些往事不想提起,他又不好強人所難。

上群虎山時跟隨的婦孺和險關峰的人混在一起,老黃身體有恙,陪同在還有些驚魂未定的妻婦身邊,一路上見到白骨無數,斷肢殘屍的噩夢場面反而使他心生慰藉。

還好,遇到了侯先生,否則他和媳婦也是這無名屍骨中的一具。

望著看不真切的背影,老黃想起第一次見這文弱書生的時候,和平民百姓一樣布衣裝束的他在馬上對著那背囊橫槊的將軍奮力勸說,竟然是為了給他們這些命如草芥的難民口糧。

那時老黃只覺得這位不知來路的年輕官老爺面善心也好,是這黃土遮天世道裡的一股清泉。

當然大字不識幾個的他說不出這樣文縐縐的話,同路的那個秀才當時這樣說道,老黃不懂什麼意思,但知道這是夸人的好話,嘴裡琢磨幾遍後也記下來了,他曾經想當著侯先生的面說這話,可一直都沒逮到機會。

等在怯高峰上發生那事後,老黃就沒這個念頭了,他心裡甚至怨過侯先生,如果不是他,他婆娘也不會遭此侮辱。

現在老黃又想當侯先生的面說這句話,可發覺在沒了機會,他們中間隔著險關峰的弟兄,隔著五百整齊排列的陌刀手,隔著幾十匹戰馬、此時望著那不魁梧的背影,都覺得很遙遠。

老黃心裡哀嘆一聲,怕是這輩子都沒機會說出這話了,他覺得對不起那個說完這話後沒幾日便患上風寒死去的秀才。

老黃心裡百感交集,腳步卻一點不慢,正在想事的他撞上了前面的人,一抬頭才發現整支隊伍都停了下來。

最前面的侯霖擺手,盯死馬道另一頭,鄭霄雲將大旗緊握在手中,秦舞陽兩隻手指挑起了橫放身前的一根鐵矛。

馬道那頭出現幾個人影,一路走來,侯霖死人見的不能再多,活人卻沒瞧見一個,在這落腳就能踏到死人身上的馬道碰見活人,不是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情,但絕對不是好事。

“馬賊?山賊?還是強盜?”

榮孟起一臉淡然,這不過出群虎山百里,還有人敢劫他小叢峰的道?

身後五百陌刀手已經躍躍欲試,正愁沒有人練刀呢。

身影接近,侯霖這才看清楚這是夥剪徑賊,有的光帶了一個無翎的郡兵頭盔,手裡拿著一柄破舊戰戈,有的身上披著千瘡百孔的舊甲冑,有的光扎著褲子,袒露著上身。

起先侯霖還能感到這夥人身上流露出的痞氣和殺意,等到走進了後,興許是看見自己身後那蜿蜒長龍的隊伍,面前這夥剪徑賊有幾個連步子都邁不開了。

等侯霖能看清這幾十號人面容的時候,走在最前面那發須長到一塊的中年漢子把手上的闊刀丟掉,跪在侯霖馬前哆嗦道:“草民求將軍收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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