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笑風生,運籌帷幄之間決勝於千里之外。是對翩鴻儒將的稱頌。

一夫當關,取敵將首級於亂軍之中則是對那些號為萬人敵的武夫最大殊榮。

一矛定成敗!

秦舞陽緩緩站直身姿,走到還怒睜著兩眼的老魏頭身旁,低下身將他眼簾蓋住。

王彥章一槍砸在熟銅盾上,將持盾的陌刀手逼退足有一丈遠,高舉銀尖槍怒吼道:“好!”

榮孟起像失心瘋一樣奔來,仍舊是那擺袖翩翩,可不見那副世間之事均在掌握中的淡然模樣。

早已埋伏在側的鄭霄雲提劍高高躍起,劈向榮孟起,卻被後者袖中短兵震退,看似文弱的榮孟起連身形都不晃動一下。

“你說過要為我榮家報仇!怎能就死在這麼一個地方!”

秦舞陽聞言詫異道:“是你?”

榮孟起置若罔聞,抱著老魏頭的屍身低嗚,五百陌刀手像失去了主心骨一樣四下奔離,軍心已散,連大當家都被人一矛擲死,沒人在有心戀戰。

王彥章攔住兩個還想追上去的弟兄,看了下自己這邊的傷亡,不過一炷香的功夫,險關峰死傷已經有了半數之多,不少都是被陌刀抹開了最為脆弱柔軟的肚腹,王彥章腳下還有一個未嚥氣,想把流出來的腸子塞回肚子裡的弟兄,身下雜草都被染的血紅。

王彥章嘆了口氣,流了這麼多血,已經是救不活了,苟延殘喘這麼一會完全是折磨自己。

他按住這弟兄的雙手,輕輕說了句對不住了,隨後槍尖在他喉嚨上一抹,算是把這弟兄送走了。

陌刀手退散,可並沒有丟盔棄甲逃去,而是氣勢洶洶的將老魏頭身旁的侯霖等人圍住,只等二當家一聲令下,就要這幾個陰險之輩給他們大當家做陪葬。

榮孟起抬起頭:“秦舞陽?你怎麼也會在這裡?”

侯霖和鄭霄雲背靠著背,盯緊了已經將他們看做甕中之鱉的陌刀手,聽到這句話後侯霖覺得仍有轉機。

“原來你沒死。”

榮孟起放下老魏頭的屍體,站起身,毫無懼色站在秦舞陽的對立處,將手上血漬抹掉到:“和死又有什麼區別?”

侯霖見兩人似乎是相識好友,也收起了刀走到秦舞陽身旁,輕聲問道:“怎麼回事?”

“東羌榮家,世代功勳。無世家之名,卻有世家之實。榮氏子弟,皆以戰死西陲為榮,自三代以來,共有十二名本姓男兒死於邊關,榮氏威名赫赫,在東羌郡無人不識。”

榮孟起不語,任憑秦舞陽說下去,不光侯霖心生好奇,就連一旁的陌刀手對這位二當家的來歷不清不楚,也都豎著耳朵細聽。

“榮孟起,廣文二年生,自幼便文韜武略,十二歲便隻身一人趕赴西陲邊塞,手刃犯境羌戎賊子,被吾師贊為西涼幼麟,世間奇才。”

侯霖驚奇萬分,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下這個個頭與他差不多的男子。

“泰天二年春,黑羌萬人犯境,攻破西陲,殺邊軍萬人,打到了東羌郡府外五十裡。西涼刺史梅忍懷為平眾怒和保住自己的官位,誣告榮家為羌人內應,合謀叛國。株連邊境將尉幾十人,連沿途官驛的知情者也皆殺不誤,我父就是其中之一。”

秦舞陽頓了頓,繼續道:“榮氏一族百人,盡被郡兵殺害,連在西陲浴血奮戰三十年的榮家家主都死在刀下,不論老幼,屠戮殆盡。”

“榮氏女眷為保貞潔名聲,白綾十丈,寸寸染血,無一倖存。”

秦舞陽看向榮孟起,後者早已淚流滿面,雙手止不住的顫抖。

“沒想到你竟逃了出來,天佑憐憫,保你榮家不絕。”

“那有如何?我在父母屍首前曾許下仇諾,此生不報滅族之恨,不以榮姓自稱,死亦挫骨揚灰。你們殺了他,就是斷了我的復仇大業!”

榮孟起一揮手,數面熟銅盾裹著陌刀結陣,將侯霖幾人圍住。

“你以為這個姓魏的老卒能幫你復仇?投靠了朝廷在西涼境內還能躲過梅忍懷的耳目?你拿什麼去給你榮氏滿門洗刷冤屈!”

秦舞陽指向侯霖道:“此人乃是長安七品治粟都尉侯霖,更是能在硃紅深宮裡一睹龍顏的貴人,他可以幫你。”

榮孟起看向侯霖,並不相信。

侯霖知道這時再不說些什麼,就沒機會在說話了,他輕咳一聲道:“我本是學士府的學子,在歲試時被當今天子青眼相加,此次來涼州是身負密詔。”

“那你怎麼會如此落魄不堪?秦舞陽、你還是一如既往的不會說謊。”

侯霖低下頭看了自己的一身行頭,頗是無奈道:“路上遇到小變故,你要不信,我也沒辦法,只是既然你和秦舞陽是故人,對他應該很瞭解,你信他的就好咯。”

榮孟起挽袖將淚痕抹去,露出淺淺笑意:“他確實沒騙過我一次,唯一騙我一次還是為了救我的命。”

這兩人交情不淺啊!侯霖在心裡琢磨。

“老魏頭死都死了,你殺了我們也無濟於事,你一直都很聰明,知道該如何取捨。”

秦舞陽將扎進老魏頭胸口的竹矛取出,丟在了地上,似乎認從榮孟起處置。

侯霖感覺過了像過了一百年一樣久,他閉著眼睛,兩個手心裡握的都是汗。

王彥章倒是想救他們幾個出來,可卻被陌刀手盯的死死的,看到事情似有轉機,他也只能等著。

“你們……,想投奔朝廷麼?”

榮孟起轉頭問道那幫陌刀手,其中一名漢子當即跪在地上沉聲道:“唯榮當家馬首之瞻!”

“唯榮當家馬首之瞻!”

五百陌刀手皆跪拜在地,侯霖長吁一口氣,看來這次又讓他僥倖得生了。

“我榮家為大漢戍守西陲近百年,青壯男子戰死何止百人?到頭來卻落得如此下場,如若大人心中尚有浩氣長存,願意幫我這個逃犯和數百口冤魂討一個公道,我榮孟起此生定不負君!”

榮孟起一字一頓,抱拳躬身向侯霖。侯霖不由正色道:“天意昭彰,血債定當血還。侯霖今日不敢為公子許下諾言,但如有一日能得幸返還長安面聖,一定將此事上達天聽,還榮氏一個清白!”

“侯霖、你過來。”

侯霖還想說些什麼,卻見王彥章面無表情的喚他。

“怎麼了?”

王彥章指向躺在地上的一人,不在吭聲。

侯霖看去,見到趙儼山面無血色,整件白色長衫已是血衫。

“三當家……”

趙儼山一息尚存,見到侯霖蹲下身握住自己的手,想要苦笑一聲,卻湧出一口血沫,噎的他說不出話來。他強撐著說道:“沒想到、我趙、趙儼山今日居然會死在這裡……”

侯霖低下頭,看著一臉寫滿不甘的趙儼山,不知該如何出言相慰。

“我趙儼山、幼時便許下豪言壯志,曾以為如何都能穿上那繪著孔雀的補子……沒想到才到立冠之年,就遭家鄉紈絝所妒,世事難料……”

說到這趙儼山好似迴光返照一樣猛然起身抓的侯霖手背溢位血,侯霖看著面前這雙愈是黯淡的眸子,好生不是滋味。

“我真的不想死!”

“趙某生來貧賤,小時便做過那借壁鑿光的苦學之事,不想死到臨頭,還是一窮二白,時也……命也……。”

“侯霖、上山之初問你討去那把長劍,知道你心裡多少有些恨忌,趙某不想死了還被罵,身後這《群虎山地勢圖》可謂一生嘔血之作,就當給你賠個不是了。”

趙儼山顫顫巍巍的將身後木匣解開,交予侯霖手上,侯霖任由趙儼山將他的手摁在木匣上,在一抬頭,那雙原本緊捂著木匣的血手已經垂垂落地。

百鳥歸巢,人卻如逝水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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