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武威郡上隴縣郊外,一隊打著朝廷旗號,甲冑分明的騎兵和另一對打扮像極了響馬的騎兵一見面就展開了生死搏殺,從遠遠見到塵土飛揚,到照面眼紅拔刀相向不過幾息之間,連句詢問或是放狠的話都沒有,只聽見低沉的幾句髒話也是說自己這邊。官兵這裡大至都是什麼晦氣、出來兜個風都能遇到泥腿子,而另一邊恨不得全當自己眼瞎,對面最好也瞎掉,不過出來搜刮點東西,犯不著為了一袋大米、一斤肉丟了腦袋。

“前驍營聽令!”

一身分鐵甲的漢軍都尉眯著眼睛,仔細琢磨著對面有多少馬匹、多少人,若是不到百騎他自認一口吃下來絕沒問題,百來顆腦袋足夠讓他再往上爬上半級,至於手底下這群兵卒能活下多少他可管不著,吃了朝廷的糧,自然就得給朝廷賣命。

校尉身後抗著大漢龍旗的精壯漢子張著嘴傻笑,和其他為了一口糧食參軍的人不同,他是實打實的想要掙出一份軍功,到時候騎著高頭大馬回村裡迎娶十里地內最水靈的姑娘。

“校尉,前面是叛軍麼?”

傻大個舔了舔乾涸的嘴唇,雖說都尉賞識他這身蠻橫氣力,胯下的良駒即使是在這涼州也是百裡挑一的腳力,可扛著幾十斤重的大旗顛簸數里地還是略有些吃不消。

“說的不是廢話麼?看到當頭那人沒?裹著一身虎皮襖,在暴民裡絕對是個不小的頭目,人頭絕對比他這一隊人馬還要值錢!”

校尉一頓胡謅,隔著老遠鬼知道他身上是破棉襖還是虎皮,總之能騙這小子拼命就好,心虛的往回瞟了傻大個一眼,發現這小子果然是個榆木腦袋,直勾勾的望著那人,一雙棕色眸子雪亮,彷彿看到了白花花的銀子。

“你如果砍下那人腦袋,別說你們村那個柳丫,天水郡平沙城裡的花魁都是想怎麼玩就怎麼玩,想什麼時候玩就什麼時候玩!”

傻大個搖搖頭:“不要,我就要柳丫嫁給我,我要是砍下那人腦袋,這馬你可得給我。”

校尉一手挑起馬脖旁的擲槍罵道:“你小子真是不開竅!有本事砍下再說。”

身後百騎也紛紛舉槍,一雙雙或渾濁或明亮的眼睛鎖定著自己的獵物。

風捲狂沙,摻著血粒的粗厚沙粒封蓋一切,依稀間一杆龍身大旗轟然倒塌,將一切都湮沒。

隴右郡郡府蒼城。

驃騎將軍林興風靠坐在一張玉石案上翻看進來涼州各地剿匪的軍報,一年來提起的心總算放下去一些。

幕僚騫嬰在年前給他出的剿匪策略總算起了作用,武威郡幾座險要關隘也已經收復,在金城又連勝三場,將幾夥去年猖獗的暴民打的奄奄一息,雖說砸進去百萬兩銀子,但去年還給他使臉色的幾個世族家老及官場裡和他謀權爭鋒的夙敵算是消停下來,見他面時不管誠不誠心也得叩首叫句林將軍,而不是故意拉長語調,陰不陰陽不陽的侃句:驃騎大將軍!

舒服!反正砸進去的又不是他林家的銀子,只要形勢繼續如他所控,那將這暴亂鎮壓只是早晚的事情。

林興風放下軍報,望著郡守府裡那一灘荷花,愣愣出神。

林家作為大漢一等一的世族,其影響力足夠撼動半座廟堂,否則也無法替他謀到這位極人臣的二品武職,在往上走就是位列三公的太尉了。

林興風比起其他讓人津津樂道的世家公子爺不同,沒什麼白馬入長安亦或舉棋談江山的事蹟。長相也平平常常,但在多出氣宇軒昂之輩的士林裡無疑落了下乘,至於被浸淫透了的琴棋書畫或是射箭乘馬也都中規中矩,沒有出彩的地方。

更可悲的是他還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卻比他要出彩的多。

二弟林興盛被譽為書法大家,最擅長草書,隨便的一副字跡拿出去就值千金,更兼俊秀貌佳,好友皆是各州郡的才彥,在中原多有盛名。

三弟林興衍,從小被稱坐神童,十三歲便進學士府奪得頭魁,連當時的廣文帝都對其愛贊,如今在九鹿書院裡任國子監副,門徒弟子遍佈中原各縣,甚至有的小縣小村為其立塑,稱其為林聖人。

他之所以能夠得了驃騎將軍一職,不過是嫡長子的緣由,林家幾乎使盡了手段才將他送到這個職位上,為此幾支旁系早就在私底下罵破天了。這幾年來他也受盡了白眼和暗諷,這次平定西涼叛亂前,朝堂上就已經打了一仗。在長安的貴人眼中,在涼州鬧事殺人的哪是暴民?分明是直通金鑾殿的功勞,林興風靠著林家這顆大樹才撈到這麼一個旁人眼中的肥差,來到涼州後才明白什麼事苦不堪言。動則成千上萬的災民在七郡遊蕩,他去年就像打地鼠一樣,平了這個山頭馬上又有另一夥暴民鑽出來,殺進縣城,搶掠姦殺完了拍拍屁股跑掉。

從最初的三萬人一直到如今整個西涼兵馬及外調的十萬兵卒皆聽他的命令,林家這張虎皮也快被他揮霍成貓皮,剛來之前那些郡縣官吏們一聽是即墨林家唯慌唯恐,到後面見林興風幾乎跑斷了坐下那匹塞上青的四條腿都無作用,怨言怨道開始流浮。

還好,局勢穩定下來了,差人往長安送去的幾份捷報也是堵住了御史臺的嘴,聽宮中花了無數金銀打點出來的眼線透露,天子聽到西涼捷報高興的幾乎合不攏嘴,並決定在西涼平叛後親自前往宗廟告祭列祖列宗,他林興風就算在平庸不一樣能名列青史?那些戳他脊樑骨和吐他吐沫的人不還得在他面前畢恭畢敬?

想到這林興風不由的笑出聲。幕僚騫嬰輕咳兩聲,林興風回過頭,使了個眼色詢問。

“稟將軍,外面抓了一夥暴民,據說是武威叛賊。”

林興風點頭,隨騫嬰去看。

庭院裡幾個持戟士押著八個暴民跪在庭院中間,林興風踱步上前,發現其中一暴民肚子鼓得如同蹴鞠,口吐白沫,眼看就要不行了。

“他這是怎麼了?”

林興風生怕是什麼傳染的瘟疫,捂著鼻子往後退了幾步。

騫嬰上前幾步,摸了摸這難民肚子,隨後道:“將軍,他這是觀音土吃多了,估計最多在撐一個時辰。”

“觀音土?”

林興風蹙眉,不知騫嬰所說何物。

騫嬰無奈道:“觀音土形似糯米,實則為高嶺荒原中的土塊,涼州隨處可見,食腹後可暫緩飢餓,卻無法消化,看他這樣,明顯是吃多,將胃囊撐破了。”

林興風點了點頭,看向旁邊一人,突然低呼一聲:“你不是斥候營的校官麼?”

那人連忙點頭哈腰,聲稱冤枉:“將軍明鑑啊!小的是官兵,混入這群挨千刀的暴民中是為了獲取軍報。”

騫嬰嘴角一揚,笑道:“將軍可知此人入營前是何人?”

“哦?”

“就是他嘴裡挨千刀的暴民,典型的兵油子牆頭草,若不嚴懲以正軍法,難服於人!”

林興風不再去看這個還在苦苦哀求的兵油子,擺了擺手道:“要殺要放你看著辦吧。”

後院中,涼州名流還有前段日子從武威郡僥倖逃出的世族家老都在等著林興風赴宴。

身姿婀娜的侍婢捧著一個個食鼎穿梭來回,林興風神情冷淡,心裡卻在默默思量。

涼州霸王?不知你的腦袋能否能博天子一悅,我林興風可要靠你,去謀那三公之位啊,你可千萬得死我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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