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的匈奴遊騎攢動,從莫爾格勒草原向陽的傾斜坡道猶如洶湧波濤,流之不盡。

八千燕陽最為精銳的忠義營騎卒比起數不清的馬首人頭,就像一葉扁舟面對浩蕩海浪。

大地顫動,剛剛抽出新芽的嫩綠青草根本不用馬蹄踏踐,就被萬馬奔騰來帶的狂道勁裡吹打的向著一邊搖擺。

八千燕陽義騎佔據一方,不動如山,擺出八個如大雁北歸的軍陣抬起虎槍。

馬昊明神情恍惚,劍身半面出鞘,似乎又想起十三年前和當下幾乎一模一樣的場景。

世人皆傳當年那場曠古絕今的大戰是如何振奮人心,如何蕩氣迴腸,只知道八千大漢赤甲槍駒騎以摧枯拉朽之勢連續衝破匈奴十三陣,好像匈奴人都成了任人宰割的牛羊,形成不了絲毫戰力。

可作為那場戰爭主角的馬昊明知道,三十萬遠征軍是站在近乎百萬輔兵肩膀上才能深入北原近千里,而八千槍駒騎更是站在三十萬由廣文皇帝御駕親征的遠征軍腦袋上才玩這前無古人的壯舉。

如今被掛在大漢百姓口中津津樂道的直搗王庭,生擒王庭單于,殺的匈奴丟盔棄甲。可又有誰知道那百里奔襲在匈奴一波接著一波阻攔下,無數為了讓袍澤能夠馭馬靠近王庭的將士幾乎是一個一個飛蛾撲火般拔馬以必死之心攔在眼眶都在迸血的匈奴遊騎身前。

最後十里,猶為慘烈。

當時已經是強弩之末的八千槍駒騎一半都被留在了路途中,而他們面前是以逸待勞多時的兩千王庭狼騎,草原上所有部落的騎士翹楚。

人人帶傷,連馬都已經咳出血的槍駒騎停在虎視眈眈的王庭狼騎百丈外,在短暫的勒住韁繩沉默後,義無反顧的如一顆釘子扎了進去。

這才有了直搗王庭,立不世之功、創千秋偉業的大漢廣文帝。並且在厚厚一本大漢國史上留下了渲染色彩極重的一頁功業。

非皇室貴胄,非世家清流的馬昊明也將自己名字刻在其中。

今日之象,又與當時有幾分差異?

草原之主看著旗甲俱是赤紅色的八千燕陽義騎,眉宇間似乎有化不開的陰霾,當初便是這麼一般和草原上空晚霞間火燒雲翻滾的漢人騎兵,將草原上無敵的匈奴一擊打的粉碎,就像一片赤色火焰燃燒殆盡了草原王庭。

對於他本人而言,家仇更在國恨之上。

況且這十幾年間無數次草原部落和燕陽鐵騎在北原南境上廝殺博弈,早就是一抔血一捧骨的不死不休局面。作為草原之主直轄統領的匈奴男兒,即便從來沒有見過漢人,沒有見過被恥笑的兩腳羊,沒見過當年已經嚇破無數匈奴老人膽氣的赤甲洪流,可仍舊都是無意間將暴戾之氣匯聚至手上橫握豎攥的草原彎刀上,對於燕陽鐵騎、對於南邊擁有九州億萬山河土地的大漢,仇刻骨,恨銘心,與生俱來。

草原之主刀面一拍戰馬,從數萬灰色遊騎中單騎衝向燕陽騎陣,直到他能望見那個從來沒見過,可入夢之時總能刻畫出來的面容,能清晰的映入他眼簾後,才緩緩停住馬蹄。

“馬昊明!可敢與我當著數萬兒郎面正大光明的搏殺一番!”

數萬草原兒郎不少都站在馬背上,高高躍起,揮舞著手中彎刀高聲怒吼,給神之子助陣。

馬昊明淡然一笑,朝著扛旗的中軍典校甄琅點頭,甄琅將自己手中虎槍拋去。

與父親一同堅守大營的馬朔北從騎陣中拔馬衝出,臨行前對著馬昊明招手一笑道:“這顆人頭,我來收下!”

草原之主神色陰沉,卻也沒有在出言譏諷,手中彎刀劃出一條半月銀線,策馬靜等。

長兄如父,對於馬瑾而言這個相差數歲的哥哥在他印象中從來沒有對他發過脾氣,自打他記事起,馬朔北給他最多的印象便是一身戎裝笑臉恬然。甚至連燕陽軍中都鮮為人知,十三年前年紀不過十四歲的馬朔北也是八千槍駒騎中的一員!

距離王庭二十裡處,胯下戰馬已經喋血而亡的馬朔北一杆鐵槍斬殺王庭狼騎十二。

馬朔北看著望不到邊的匈奴遊騎,豪邁大笑,身後大氅被突如其來的狂風拋起,他將頭盔繫繩解開,揮臂豎虎槍,朝著萬里草原身份最為尊貴的神之子衝去。

什麼長生天的子嗣,在燕陽虎槍下亦作亡魂!

距離二十丈,神之子輕輕一夾馬腹,通體烏黑的草原駿馬長嘶一聲,嘯風反撞向馬朔北。眨眼功夫兩騎便只有一丈距離,馬朔北手中虎槍提起幾寸,兩臂同時發力,他咬緊牙關一槍直出,甚至沒有因為力道過猛而導致槍身抖動。

馬朔北二十歲那年便能和剛入燕陽軍的雪海山過招八十回合不分勝負,這些年槍法從未懈怠,燕陽鐵騎是大漢最銳利的槍頭,而燕陽虎槍藉著戰馬衝刺力度直刺出去的第一槍則無堅不摧。

萬騎千騎如此,一騎亦然。

神之子手中花白如血的刀身錯過朝他胸膛而來的槍鋒,將虎槍上的紅纓削去。馬朔北身姿前傾,幾乎將自身重量都加在槍尖之上,神之子根本看不清槍鋒到哪,只見銀白槍尖如長虹貫日一瞬就到了他胸膛前。

倉促間原想比馬朔北更快將刀刃砍在其身上的神之子腦海一片空明,神來之筆般在馬背上跨腿側身堪堪躲過這若中必死的一槍。

槍桿轉動,純鐵打造的虎槍在馬朔北傾盡氣力灌輸下嗡嗡錚鳴,從神之子左肋腋下而過,飄出在空中迴旋出如灑酒軌跡的血花。

神之子悶哼一聲,左臂夾住槍桿,收回的亮月彎刀向已經越過他半個馬身的馬朔北橫劈而去。

馬朔北兩隻腳脫離馬蹬,兩隻手握著被神之子夾住的槍桿尾端,借力飛起,忽然吃力的神之子被他帶的仰躺下去,整張臉都埋沒在馬尾鬃毛間,手忙腳亂下左臂抬起,槍桿瞬間回縮,又在他左臂上留下一道不長卻深的傷口。

沒了支撐的馬朔北在空中旋轉一圈,手中虎槍支地,他仰面朝下,兩隻手頂住槍端,猶如蜻蜓點水般飄然落地,彷彿身上幾十斤的鍊甲如柳絮輕盈。

沒有回頭去看,他負槍向著已經奔走數丈的戰馬跑去,左手放在下巴上吹了一聲口哨。披著沉重鐵甲的戰馬繞出一個弧彎跑向主人身旁。

燕陽八個騎陣同時發出山呼海嘯的吶喊,響亮吼聲絲毫不輸人數遠超於他們的匈奴。

神之子看著馬朔北做出這一連貫的動作,呲牙吐氣,左眼微閉,並沒有去阻止。

他右手兩指夾著刀柄懸在左腋下肋出,鮮血順著指縫流出,此時在回想起這一槍,縱然是他也是一陣頭皮發麻。

槍鋒僅僅是蹭過去就將他薄甲劃破,要是中了的話……

神之子右手五指已經被血沾染的猩紅,他遞到嘴邊含住指尖,腥甜入喉,舌頭卷著指頭張嘴獰笑,似乎意猶未盡。

馬朔北漠然冷視,手中虎槍一擺,背對著數萬匈奴又衝了上去!

矮丘之上,甄琅和李猊看的賞心悅目,沒有半點擔心。馬朔北的槍法得馬昊明真傳,如今燕陽府的十萬鐵騎名聲遠揚海內,都稱讚馬昊明為天下首屈一指的將才,以十萬軍拒千萬匈奴。反倒對馬昊明自身的武藝少有人評頭論足。一人武藝不過匹夫之勇,能統率千軍萬馬才算的上本事,這與士林中可讚譽不可詆譭截然不同,妙筆丹青吟詩作賦是才,治國安邦也是才。不過馬昊明從來不在乎這些遠離燕陽郡的口舌。

但燕陽軍老一輩的將尉士卒心中都明白馬昊明的武藝如何!否則當初也不可能一騎冒著箭雨刀山衝進王庭,還能脫身而出。

就連功夫被眾人認作十萬燕陽軍中第一人的雪海山都曾笑言道大將軍要是在年輕個十歲,他就沒這臉皮掛著日月義威旗了。

打小就在馬昊明身邊耳濡目染,十三歲就上戰場殺敵的馬朔北槍術如何,可見一斑。

“大公子要不是為了想一摧匈奴士氣只用槍不開弓,恐怕這匈蠻還沒照面就死了吧。”

手中橫握熟銅棍的李猊笑道。十三年前在王庭十里外和馬昊明並肩衝進王庭狼騎的便是他,更一棍將領率王庭精銳戰力的匈奴勇士瑪爾提砸的腦漿迸出。

被他罵做不會笑不會哭,從來都是一張死人臉的掌旗猛士甄琅木然點頭道:“大公子在馬上可百步穿楊,騎射功夫俱為一流,還有……”

他眼前一亮,戰場中心近身槍來刀去糾纏數十回合的兩人同時撤出幾尺距離,殺至酣暢淋漓的草原之主握刀手臂輕晃,虎口通紅,似乎若是再碰撞一下就要炸裂。

他一隻手按著馬背喘息,不知道為何佔盡優勢的馬朔北不乘勝追擊反倒退後。

拔馬回頭的馬朔北雙目如炬,提起殘留胸口的最後一絲氣力在馬上飛起翻身,手中虎槍被他從襠下擲出,直直朝著眼眸裡刻印虎槍槍身的神之子飛去。

“中!”

虎槍不偏不倚正中神之子心口,銀亮槍尖從他後背刺出寸餘長度,血珠灑落。

馬昊明撫須順著李猊話接道:“還有這馬上擲槍的準頭。”

神之子從馬背上飛了起來,緩緩低下頭看到往外滲血的心口處,碗口粗大的槍尖盡入他身,他睜大眼睛,嘴角也流出一行血液。

插著槍桿抖鳴的身姿摔落在地上,數萬匈奴遊騎一片寂靜。

在短暫的萬籟無聲後,燕陽騎陣發出轟天作響氣衝斗牛的沸騰嘶吼。

匈奴遊騎中有些發須半白的老人惶惶戚然,似乎又回想起十三年前那個風雨交加電閃雷鳴的黃昏。

燕勒山下也是這般能衝散天上雲海的振聾發聵。

(PS:書生的微信公眾號我已經搞好了,直接搜尋 小說書生萬戶侯 就可以找到啦,之前和以後內容都會發到公眾號裡,大概一天會發三章,儘快趕到現在的進度。)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