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微光映照慘白的面孔雙目無瞳,盡是眼白,讓人看上一眼就覺得毛髮直豎,不寒而慄。

這如山中魑魅的人臉嘴唇比起面孔還要白上許多,不見半點血色,如雪履冰。沒有眼瞳,也就不知他在看些什麼,只能照著他頭顱搖擺偏移轉動知曉他在順著這一方豢養九州飄渺國運的池塘自西而東張望。

殿中另一出聲如濃痰卡喉的朽敗老邁嗓音毫無感情波動回道:“千年等待,終至此時,漢室國祚頹若百丈高樓一傾再傾,劉勤雖攜寄託一國氣數的玉璽逃亡西蜀,豈知益州九郡乃天險自絕之地,自古人間豐庶拔頭魁,帝王氣運卻全無,偏安一方尚可,若想奪塵間富貴……”

他乾笑兩聲,如老鴉嗤鳴。

站在池塘旁的人影不動聲色,無瞳眼眸隨頭而擺。

司州之東,中原青州八郡,士族門閥如雨後青筍,出而不竭,天上有燦爛百丈銀河倒掛,中原有百卷文墨妙筆生花。佔地不大的青州一方,清水潺潺,漂浮白康水仙無數,高雅清逸一如天下士子心中所求。

青州以北,黃泥渾濁匯聚成溪,不過巴掌寬的水流竟有洶湧波濤萬丈之勢,泥珠激盪無聲。冀州十郡,山陰向北,一片淡藍色蝶蘭如群星點綴其中,熠熠生輝,光彩奪目。

青州以東,齊魯徐州九郡,更是千年前大殷部落族地,比起其餘聚少成多光彩奪目的州池卻顯孤零,僅有一朵黯淡鐵君子佇立不動,根莖到花葉都是秋風肅殺後的枯黃之色。

徐州以南,揚州六郡,碧波深潭一池。葉比花盛,和其餘州池單一花種不同,百花盛放,爭姿奪豔。其中最耀眼的一朵棲水芙蓉光如明珠,將這一池碧水映的幽深不見底。

揚州以西,大塘九池中佔地最大的荊州十三郡。紅杏綠楊。有花蕊吐香,也有殘枝敗葉。

看上去怎麼都不像人臉的面龐一扭在扭,最後看向池塘北面綠草依依的幽州。

他淡無血色的嘴唇一咧,更彰顯得詭異。

世有將卒衝鋒陷陣,慷慨赴死。有文豪揮墨丹青,一抒胸臆。有絕色一笑傾國,沉魚落雁。

這就是紅塵九千丈中的人間星火了,故世人所求,無非心安理得,無非據道爭理。

說完道盡,不過忠、義,情而已。

天道有容,納寰宇萬千走獸飛禽,天道憐憫,也能讓世間醜惡歹毒不受天譴。

而號為五嶽上仙的他們,千年所求不過是因為當初的失足罷了。凡人生老病死,他們視為螻蟻榮辱,又哪會置理?

可他們眼中的螻蟻一旦能為世間忠義情將那丁點螢火放至與日月爭輝後?

天地動容!

他嘴角越咧越大,雖然沒有眼瞳,可有人望見他這般凝視,也知曉是在看著幽州六郡那無水池塘了。

青青綠草上,十朵鮮豔不輸大紅牡丹的赤色薔薇通體發出如火焰燃燒的光芒,陪枝上的嫩綠花苞一一綻放,吐納靈霾。

無瞳仙人聲如雷動道:“十萬鐵騎以死報國,這份忠、夠不夠?”

光芒還要蓋過東南一枝獨秀芙蓉的十朵薔薇,花瓣凋零,無風自落。

飄在綠草上的硃色花瓣,赤血長殷。

……

北原。

近乎一萬的席爾瓦戰駒一戰覆滅,頓時就讓叫囂出戰嗓門震盪整片莫爾格勒草原的百里連帳噤聲。

當一具除了四肢還算完好的魁梧屍體送到王帳前時,不光西域三十六國的國王腿腳發軟,自詡為了長生天能直迎死亡的數十位草原部落單于都是腦門冒汗。

扎著數條小辮的草原之主面無表情,但離他最近的兩位單于都能清晰看見他背在身後的雙手攥拳,捏的青筋爆起。

“抬下去。”

神之子抬起頭,輕佻掛笑看著身邊不敢抬頭的單于國王戲謔道:“席爾瓦部落的一萬男兒在草原上不算差吧?”

這時只有最為年邁,有著草原智者之稱的托爾西單於才敢搭茬。

他剛才為了表示對勇士的尊敬,將氈帽脫下,等到石丹屍首抬走後,又戴到頭上,不亢不卑道:“席爾瓦的年輕兒郎是草原上的雄鷹。”

神之子學做漢人買賣時以手指作數露出一個‘六’,輕笑道:“六千、不過六千燕陽軍三個時辰就將近萬草原上的雄鷹殺了個乾淨?”

托爾西單於點頭,一雙褶皺似樹皮斑駁的手捧起刃口翻卷的血刃彎刀道:“燕陽軍並不遜色草原上最勇猛的兒郎,這點毋庸置疑。”

神之子強忍著心中要下令把石丹屍體拖出去餵狗的衝動,接過這柄斬殺數十名燕陽鐵騎的王庭御賜寶刀,帶著不容冒犯的無上威嚴開始部署道:“托爾西單於,尊敬的草原智者,你和三位西域國王領本部兵馬繞過燕陽軍營地,直撲九邊城塞,記得走慢些。”

一點就通的托爾西單於輕輕點頜。

“伊達罕單于,你領部落八萬兒郎今晚前往燕陽軍營地西面,盯緊住。”

“廓爾託單于……”

在神之子的一聲聲下令後,莫爾格勒草原上馬俱為兵的七十萬草原兒郎分散而出,就像一張天羅地網將比起整整籠罩了百里草原要小上太多的燕陽軍駐地包裹其中。

等到最後一聲令下,神之子身邊除去王帳侍衛外,再無一人。他握著血刃彎刀,想起那個漢人老頭最後寄給他的一封信。

“燕陽鐵騎,十萬洪流,分而治之,入漢可期。”

神之子咬牙猙獰道:“馬昊明、你燕陽軍了不得,六千人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吃下我近萬草原兒郎,那五百、一千,三千呢?就算拿屍體砸,也要把你十萬連人帶馬全部砸死在草原上!”

……

涼州平沙城。

暮色將至,城南花花綠綠的人間忘憂處盡是凡夫俗子。

兩個勾肩搭背,一瞧就是俗不可耐的兩個年輕男子賣相上佳,只是交頭接耳時不知說些什麼,笑聲放浪,讓身旁路過,在三月沐風時拿著摺扇的士子蹙眉擦肩,就連看一眼都覺得是汙了眼睛。

雲向鳶繃著笑臉,一板一眼拍著手道:“吃喝嫖總是賠,唯有賭博有來回。看你小子這樣就是沒怎麼領略過全副身家付予棋骰的刺激吧,要不今天哥哥帶你見識一下?”

侯霖一巴掌抽在雲向鳶束著簡單髮髻的後腦勺上,笑罵道:“去你娘的,雲國老要是知道你小子吃喝嫖賭樣樣精通不得抽死你個小渾球。”

雲向鳶搖頭晃腦,頗以為傲道:“那是你不知道我家老爺子年輕時做的事情,我道行可比他淺多了,他那才是年少輕狂!曾經狎妓看中一個相好,把他爺爺就是我太上爺爺的一副鎮宅墨寶都給當了出去,就為了和一個世家公子哥爭寵。挨了一頓板子打到吐血後方曉得浪子回頭金不換,我這算什麼?”

雲向鳶還不死心,恰好路過一家賭坊,門前站著兩個露出半臂的凶煞漢子。也不知他從哪聽來的順口溜,張嘴便道:“不嫖不知身體好,不賭不知時運高。你小子現在紅的發紫,綠的通藍,西陲那吳老頭,油鹽不進的死倔性子都能讓你勸動,真不試試賭運?”

侯霖看了一眼,聽到裡面傳來的咋咋呼呼聲音就覺得頭痛,擰著眉頭道:“真沒興趣,還是去清香樓聽個小曲吧,聞了我都忘記多少天的馬糞味,該換下姑娘家的脂粉味了。”

雲向鳶湊過腦袋,略詫異道:“你不會真看上那個清香樓的頭牌了吧!這兄弟我作為過來人得勸道勸道,青樓女子色相皮囊再好,可都是蛇蠍心腸,走小頭別走大頭,走下面別走這裡,上次你差點就死在清香樓裡,好了傷疤忘了疼?”

雲向鳶手指點向侯霖心口,‘苦口婆心’勸解。

侯霖實在受不了他聒噪,腳步快上些,往清香樓走去。

青樓牌坊這地,來客都是為了圖個新鮮,所以但凡在沒名氣的勾欄開張,掛起大紅繡球,一樣是車水馬龍。像清香樓這種能在十里鶯紅柳綠站穩腳跟的大牌坊,更是熟捻此道,別提妓倌,連老鴇都換了。

侯霖走進樓內,裡面裝飾小有變化,被榮孟起一狼煙打破的花紋天視窗上懸了許多吊蘭,醉生夢死之際誰還去在乎樓裡死過人,和溫香軟玉滾大床才是要緊事。

侯霖將錢囊拋給淡妝素容的侍婢,目光朝向擺放十二展花鼓的高臺道:“我是來見青黛姑娘的。”

被調教到早就忘記真名實姓的年輕侍婢在手心輕輕掂量一下錢囊就大約有個數,裝作無意瞅過侯霖腰間的佩劍,笑不露齒道:“公子,青黛姑娘不見客許久了,要不換一個?”

雲向鳶手裡把玩兩塊金錠,輕輕甩起拋給侍婢,臉上那紈絝表情一瞧就是大戶門家出來的敗家子,拍著侯霖肩頭輕浮口吻道:“我這兄弟幹什麼都愛爭個第一,找個暖床紅顏嘛,也不能差。”

侍婢捂嘴嬌嗔,施了個萬福前去通稟。

雲向鳶無奈道:“這敲門磚你都這麼摳,還想見花魁?能有個陪酒的就偷著樂吧!”

侯霖狡黠一笑,回頭道:“要不我叫你來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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