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被血染紅的嫩綠草原上,馬蹄聲沸騰。

石丹不是沒有見過漢人,他從能跨馬提刀後,第一次殺人便是他眼中羸弱可欺的兩腳羊。當那個身高能頂當時還是幼年的石丹兩個的大漢遼東郡郡兵匍匐跪倒在他腳下,嘴裡不停哭喊著他聽不懂的話,他心中沒有任何憐憫,只有鄙夷。

草原上的兒郎都深知一個道理,一個連死都不敢面對的戰士,終歸會比視死如歸的人要更早面臨死亡。

石丹堅信這個草原民諺。

即便面對縱橫草原十幾載,罕逢敵手大名鼎鼎的燕陽鐵騎,他心中的信念也未動搖半下。

看到這個與其他兩腳羊裝束不同的燕陽騎士,石丹伸出猩紅舌尖舔去幾滴粘在他黃鬚上的血滴,不再去管兩旁的赤騎,直朝他而去。

他不知為何這騎身後插著兩根旗幟,但頭盔上的四根翎羽讓他興致大起。石丹雖對繁瑣的大漢軍制不甚了解,但也知道一翎為卒,兩領為什,依次往上加,而讓所有草原兒郎恨之入骨又懼怕三分的燕陽將軍馬昊明的頭盔也只不過五翎而已。

一顆四翎漢人將軍的腦袋,他怎能不動心?石丹已經開始盤算將這顆腦袋連同頭盔一同獻給神之子後,能換來多大一片草原牧場的統治權。

他胯下火龍駒如風在亂騎之中穿梭而過,手中血刃彎刀不停在頭頂旋轉,第一圈尚能看清刀身軌跡,到雪海山面前時就只剩下讓人眼花繚亂的一個血月刀花。

“死!”

號稱北原上最難馴服的烈馬火龍駒低吼一聲,不像食草的溫順馬駒,反而發出和餓狼捕食相似的鳴叫,能載五百斤馱奔如飛的四蹄在石丹堪稱平生最快很重的一刀壓迫下深深鑲入草地裡,掌釘沒入平地,四蹄彎曲差點折斷。

削鐵如泥的刀刃竟是出現了肉眼難以察覺的細微顫擺,發出一聲金嘀落下。

任憑石丹縱馬蓄力一路的雪海山左手母槍只是往上一抬,側過火龍駒的馬頭橫擺,恰好撞擊在了血刃彎刀已經只有刀花的刀身上。

砰!

雪海山咬牙,母槍連同槍桿都開始晃動,他握槍虎口霎時爆出鮮血。

石丹睜大的眼睛,傾盡全力的一刀他不相信就這樣被面前這個看上去只是強壯些的兩腳羊輕易化解,他渾身氣力盡灌握刀右臂,被雪海山用槍尖拍到刀身上後,身子如同輕飄飄的木偶倒向一旁。

雪海山右手子槍直出,快如閃電,一槍扎進石丹左肩口,被雖然心中驚訝可反應絲毫不慢的石丹棄去刀身還在左右搖晃的血刃彎刀,一手支在地上,一手抓住刺進自己身體的槍桿。

他手背上經脈清晰可見,一雙如草原上最兇狠的餓狼眼神死死瞪著雪海山,整個人就像一面旗幡掛在馬腹旁。

石丹深吸一口氣,準備拔出槍桿棄馬後退。

雪海山看到石丹鼻孔猛然放大,左手母槍被他僅靠臂力揮起,砸在子槍槍桿上。隨著吐納呼吸四肢力量都稍有滯停的石丹在兩根槍桿碰撞時沒能壓抑住胸口積鬱的腥甜,一口狂湧出來,連同眼白都是血絲。

雪海山右手子槍槍桿在左手母槍的撞擊下彎出一個開弦弧度,槍鋒隨之一緊,從石丹肩頭剮出一片血肉掉落在地上。

只覺得渾身疼痛痠軟並有的石丹掛在火龍駒上的雙腳一屈,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雪海山將左手槍頭直插進地面,迅速握住韁繩一拉,覺得脖子一緊的覆甲戰馬抬起前蹄,在石丹驚懼眼神下狠狠的落在他淌血流溼的胸膛上。

咔嚓一聲,肋骨盡折。

渾身弓起的石丹淒厲怒吼,眼睜睜看著被他鮮血染紅的馬蹄從他胸口的窟窿裡抬了出來。

雪海山頗感意外,沒有想到傷成這樣,連胸口都被開出一個大洞的石丹還沒死。

氣若游絲的石丹平躺在地上,眼神逐漸恍惚迷離,卻仍然不肯閉上,無神的望著馬上的雪海山,嘴巴一張一合,沒有一字一語說出,只有好似決堤洪水不斷湧出的血液,很快沿著他肢體邊緣圍成一個小型血泊。

臨死之前的石丹聽到那個漢人撿起他身旁的血刃彎刀後,輕飄飄甩下一句:

“好刀。”

石丹的嘴巴漸漸合上,一雙紅絲密佈的眼睛大睜,這回可真是死不瞑目了。

……

涼州天水郡平沙城。

急匆匆挎劍衝到侯霖營帳的李義沒了以往的從容,他掀開帳門衝了進去,兩個帳前值守的士卒相視一眼,沒敢去攔。

侯霖正在換褲子,看到李義衝了進來嚇的一個踉蹌摔倒在地上,吃痛之下苦笑道:“李將軍,你幹嘛啊。”

李義一路狂奔,額頭上浮出一層汗珠,這時卻顧不得去擦拭,急道:“狗日的梅忍懷!平沙城的糧草剛剛出城了!我派去的眼線隔著老遠看見足有百車運送了出去!城中最後那點積蓄都搬空了!”

侯霖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子,草草將褲腰帶勒緊,正要和李義出營帳,鄭霄雲又走了進來,指著身後跟著的一個士卒道:“郡府那邊派人來了。”

侯霖李義面面相覷,侯霖正要說讓他等會,那個甲士便行了一個軍禮道:“刺史大人讓我給將軍帶句話,他已在郡守府裡擺好了酒宴,王爺也會出席。”

李義眉頭一皺,平日書不離手昭顯文氣彬彬的他散發出一股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百戰老兵才有的殺氣。

時機卡的太巧了。

侯霖點了點頭,那甲士便躬身退後道:“話已帶給將軍,末將還得回去赴命。”

心中憤懣的侯霖露齒一笑,淡淡道:“慢走不送。”

李義眉關眼睛同時眯成兩條線道:“梅忍懷還真是不管西陲戍卒的死活了。”

侯霖沒有過多思慮,厲聲道:“李將軍,馬上和謝將軍一同率輕騎出城,把這百車糧草給攔截下來,管不了他天水郡兵餓不餓肚子,老子這八萬人還沒飯吃呢!”

天天在雲向鳶的耳濡目染下,身上不知不覺就多了一種兵痞氣質的侯霖哪還有半點剛出學士府那翩然士子的模樣。李義也是一愣,隨即抱拳轉身跑去。

鄭霄雲擔憂道:“這會不會和梅忍懷交惡?涼州官場上面鐵板一塊,惹怒一個足矣牽扯出一窩,在這事上恐怕城中的王爺也會站在梅忍懷那裡……”

侯霖返回營帳中,抓起一身素白長衫和一塊黑色束巾回道:“涼州官府已經朽爛的不成樣子了,眼皮子底下的金家大張旗鼓的造勢起兵,你以為真是梅忍懷看不到?官場上的事情我這種淺水小蝦不敢去遊,更談不上去管,原本打算梅忍懷肯出讓一半糧草就好,但現在……”

侯霖兩手盤起髮簪,稍有鬍渣的臉上面無表情。

“現在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侯霖抓起佩劍,別在腰間道:“去告訴雲向鳶和千胥,等我一踏入郡府,立刻領五千人圍住,在告訴榮孟起,讓他把持好平沙城各個城門,嚴禁兵馬出入。”

侯霖已不再是初出學士府的無用書生,他大步走出營帳,鄭霄雲又問道:“你帶多少兵馬?”

侯霖笑道:“一個不帶。”

鄭霄雲正要勸說,侯霖先道:“帶的人少了毫無用處,人多了氣勢就落了下乘,我就是想要他們這幫傢伙知道,就算身無憑仗,我侯霖一樣敢隻身赴宴。”

營地外。

兩個人站在一顆大榆樹下,一人身影如挺柳,一人半蹲如低木。

站著的黑衣書生看著旁邊同樣打量他的小道士,神情古怪,猶豫之下還是問道:“道長這是在等人?”

年輕的小道士呵呵一笑,點了點頭,做那老道舉止一拈他並沒有的鬍鬚一副世外高人模樣回說:“是啊,而且貧道還和你等的是同一個人。”

黑衣書生身姿一僵,轉而冷哼一聲,似乎對這向裝出世高人騙些閒散銀子的道士極為不屑。

看到營門開啟後一道縱馬身影慢慢駛出,年輕道士整個身子趴在自己的陰陽風水幡上斜了一眼道:“喏、來咯。”

黑衣書生這才知曉他並沒有打趣自己,即便性子沉悶如他,還是好奇道:“你也在等他?”

年輕道士小雞啄米一般點頭,露出上下整齊的潔白牙齒做出一個請的手勢:“貧道不著急,要不你先來?”

黑衣書生當仁不讓,攔在路前。

一身破舊道袍的年輕道士扳著指頭算到:“帝星殞落,將星冉起,似乎又是千年前的亂世格局啊,叫劉凱的小子也是笨,能讓人瞞著玩弄在鼓掌中這麼久,還不如一根筋的劉驥。”

黑衣書生看著馬背上的人露出疑惑神情,躬身行士禮道:“天水寒士顧恆見過將軍。”

年輕道士抬起頭,笑容古怪,嘴裡還是嘮嘮叨叨道:“這天下太平了多久?記不清了、九州一亂無非就是死人嘛,天天都有,只是死的少和多的區別,匈奴也就是命好,晚生了五百年,要是在立朝那會……”

年輕道士左眼現日升月沉,右眼中閃過名山大川,只是這一奇異現象無人看到。

“大概就有個北原州了吧。”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