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香樓裡別有洞天,四四方方的一座大廳內可以輕鬆容納下百人,這個時辰大都是些來這聽曲進食的雅客,人數雖多,但整個大廳除了絲竹之音外少有別的雜音,就連一些嘴裡噘著花生瓜子之類的客人也多不約而同的閉上嘴細嚼慢咽,不發出擾亂他人的雜音。

單是這份所至賓客的心有靈犀,就無愧清香樓的招牌。

侯霖一行人進樓,門前站立的一名淡花梨色衣衫的少女腳步款款走上前,施了個萬福金安後蛾眉含笑,聲如春月融雪動聽道:“幾位請隨我來。”

跟著這少女的婷婷玉步,一行人走進清香樓內,沒到飯點樓中已經少有空位,侯霖草草一眼掃過,發現坐席上的大多都是立冠長袍的士子。正廳中央是塊露天的紅杆舞臺,三層樓高低的清香樓頂篷木屋中鑿空,呈各式花瓣形狀,陽光直射進來映在舞臺當中,浮現諸多花色旭光,眩人眼目。

這座高臺一丈有餘,兩旁擺放了二十二頂花鼓,更讓人稱奇的是高臺之下有用圓潤光滑的鵝卵石堆疊出來的一條水流沿道,不知出自哪個能工巧匠之手,水順沿道而潺潺成溪,竟是一條活水。旁邊還種栽了不少西涼難得一見的江南花草,例如春陽草和瑩花,兩者相得益彰,再伴著舞臺上端坐的一名撫琴女子青蔥撥動,絃音環廳而散,這等詩情畫意的絕妙來處不禁使侯霖眼前一亮,連榮孟起嘴角都略微揚起一個笑容幅度。

想必天下哪個讀書人都會沉醉這等場景之中,所謂四海清平國泰民安無非就是君民兩相忘的大同境界,農夫能傾心於田野之間,書生能有青卷翻閱,不過設身處地在當下時局,這樣的萎靡之聲有些太過奢侈,就像一旁的雲向鳶聽到那音弦飄渺的聲音非但沒有舒展眉頭反而撇了撇嘴角,他小時候就沒少聽這種音律,實在難以去喜歡。

少女抬臂做了個請的手勢,高臺之下四角都是普通的坐凳桌椅,只有二樓上有不少屏風帷幕,應該就是雅間。

像置身於這種雅到讓人不得不跟著輕聲細語的樓坊間,談那些金銀俗物就有些庸碌了,熟諳此道的榮孟起比起正兒八經出身名門的雲向鳶更有世家弟子的風範,稍稍斂袖用指尖往上輕劃一下,少女便含笑點頜,帶著幾人上二樓。

高臺旁邊的樓梯拐角共有四梯,臺階上綁了不少紅繩錦巾,都是來此過宿的賓客所留,讀書人大多心思細膩,他人一舉一動都能牽動心絃,更何況有肌膚之親的青樓女子,不少一夜歡宵後意猶未盡,出那香氣撲鼻的閨房都是一步三回頭,只恨不能住在這裡,走後下樓看著那女子的笑顏只要稍有動情的人都會取下身上的一角衣袂或是巾線,綁在樓梯上,也有對某些長相出眾氣質逸然的公子哥動心的倌人,臨別之際戀戀不捨的割下一縷青絲相贈,這都是風雅多情之舉,多多益善。

樓梯上鋪著多色厚毯,踏上去柔軟異常,一是為了防止有醉酒的客人一不留神從樓梯上摔下,二是怕某些動靜大的客人上樓下樓驚擾他人。青樓的名聲好壞,都是在這看似無用的細節之中,和官場上滴水不漏的待人待事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

侯霖扶著圓柱把手跟在少女身後,聽著高臺之上那撫琴的清秀女子妙手彈奏的雅頌曲調,聞著前面這體態輕盈的少女香氣,心中是從未有過的安定祥和,和在學士府茅屋內捧卷煮茶的悠然心態還不同。他這才明白為何江南那邊所說的素手研磨紅袖添香有多吸引人,也難怪江南士子多是只近聲色不好犬馬。

樓梯三折三停,這少女將眾人引入靠中的一間房屋,輕輕推開帷幕,裡面一縷淡香傳出,一根淡黃色的香爐擺放在屋中案臺正中,煙氣嫋嫋,旁邊還擱置著一套江南那邊青花窯出爐的秀氣茶具。

“幾位公子請。”

屋中並無那些繁瑣擺具,底下鋪著鶯蘆草席,圍著案臺還有幾個乾淨蒲團供人入座。

眾人對此都很滿意,只有黃楚邙一臉不忿小聲嘀咕道:“老子是來窯子嫖-娼的,又不是來喝茶的……”

聲音不大,可在這落針可聞屋內卻是清晰的入了眾人耳中,那少女沒有什麼表態,只是眼神中掠過一抹不屑和慍怒,被侯霖看到。

“幾位公子稍等,果實點心稍後送到。”

少女施禮而退,出門後在輕輕將帷幕拉上,雲向鳶看著一臉委屈的黃楚邙一巴掌扇在他後腦勺上,發出清脆的啪嗒聲。

“從現在開始閉上你嘴巴,要不今天你就真的只能喝茶了。”

雲向鳶一掃擺胯,屈膝入坐,還不望警告一聲黃楚邙。後者聽到奉為聖旨,還真的急忙用手蓋住嘴巴,似乎是當了山大王太久,做慣了虎皮椅子,對這跪坐不適應,學著雲向鳶坐在自己的小腿上,百般彆扭,憨笑一聲後還是怎麼舒服怎麼來,將兩腿開啟盤坐一旁,張著一雙眼眉開始張望起 屋內佈局。

侯霖對此置若罔聞,只是看著妙曼身材風情萬種的少女離去的身影,若有所思。

少女腰肢如柳,輕擺而去,侯霖無意間瞅見這少女兩條修長美腿幾乎毫無縫隙,放在對女子比對自己還瞭解的花叢風流子眼中,可就是清白尤物,十有八九還沒人曾採摘過。

他心中倒沒那麼多齷齪想法,只是一念既起,拿這少女和剛在大街上碰到的女孩對比,難免有些覺得天道不公。

都是這亂世浮萍,一朵被紅牆綠瓦所圍,養的是越發水靈,一朵卻遭風吹雨打,隨時都有可能香消玉殞。不提兩者穿著打扮,像這清香樓裡的妓倌,為了避孕都是日夜點上麝燭香,那流落街巷招攬娼客的小流鶯如何用得起這等名貴香燭?還不得喝那水銀來避孕?

雖說少食無恙,可畢竟是毒物,哪能不殘害自己身子?

聽著外面音弦撥動,侯霖思緒隨之飄渺,越想越雜。

少女端來幾盤果實點心,她雖年幼,可在這風月場所多年,人情世故熟稔的很!單從衣著打扮和氣質上就能看出一個人兜裡揣著多少銀子,一天待客百人有餘,少有被矇蔽招子的時候,也見過不少打腫臉充胖子的傢伙,分明只夠喝壺清茶,偏偏要指著這二樓雅間大聲嚷嚷,有的是在好友面前不願丟臉,有的就是來這惹是生非。碰到這類人她都會旁敲側打的稍做提醒,又不至於折辱賓客臉面,只要有自知之明的都會順著樓梯往下走,就像踩在這清香樓梯間厚軟的毯子上,踏實的很!

要是還有不長臉也不長腦子的傢伙,那麼清香樓裡幾個身上不帶香味的護院可就要出馬來對得起他們每個月的俸祿了。

少女心思玲瓏,雖然侯霖幾人穿著普通,說不好聽點都是些上不了檯面的衣裳,可不論是雲向鳶身上流露出來的殺伐氣還是榮孟起身上的世家氣,都讓她在這短暫接觸時心裡做了個簡易評估。

清香樓裡大多都是士子來訪,少有軍營裡出來的軍爺作客,清香樓的格調也讓那些玩慣了刀槍喜歡直來直往的莽漢拙計。就像剛才黃楚邙的無心之過所說:狎妓就是狎妓,搞這麼多花樣來作甚?

至於這個口無遮掩的男子,見多了如玉溫潤的世家公子的少女實在不想多看一眼,而像侯霖這般含蓄帶笑的書生她是不討厭也親近不來,唯獨那個雙眸深邃的高大男子,很是入她眼。

世家子弟偏愛錦衣華服,長袖擺胯,腰間在纏上一塊哪位小家碧玉親手縫製的香囊或是上好的吊墜,頭髻用玉冠而束,手裡在把玩著什麼花扇如意,更是添彩。

也有不少喜武的公子哥不配玉石而配寶劍,雖說真正能拔出還耍的有模有樣的少之又少,可在這平沙城中,根本也不需出劍。

少女手裡把著鴛樽壺進來,酒香瀰漫,顯然是吃準了這幾位不似那愛茶之人,卻沒想到仍被那個她有好感的男子皺了皺眉,她心裡一頓、難道猜錯了?

接著那個男子說出一句:“換壇來,在拿幾個大碗。”

這少女之前對他的好感一句全無。

雅間不大,卻是應有盡有,什麼棋盤骰子投壺之類的,都規放整齊於一邊,若將樓閣中的山水琉璃窗推開,就能將整個一樓的景況一覽無遺。

高臺之上那能撥動琴絃更能撩動人心的撫琴女子衝著底下滿座賓客鞠躬。侯霖眉頭一跳;怎麼他們剛來就完了?

侯霖正思索間,一個身材妖嬈的女子雍容裝束,後面還有兩名侍女幫他抬起拖地的長裙,低首登臺,底下男子盡皆瘋狂,一個個開始將兩個巴掌拍的雷響。

別說黃楚邙一雙眸子看呆了,連口水從半張的嘴巴裡流出渾然不覺,侯霖都是目不轉睛。

唯一淡定的榮孟起不被滿堂喝彩所動,自己倒了一碗酒才瞥了一眼道:“這就是最近風頭力壓煙雨閣三位凰女的花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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