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郡南境闌城。
幾十裡外侯霖和雲向鳶躺在林蔭下避著暑氣便覺得是人生快事,可闌城的幾位父母官即便口中含著在這盛夏季節難得一見的冰塊仍是心中煩悶。
闌城縣令金尚文躲在屋簷下聽著夏蟬聒噪,旁邊擺放著一盤栗子大小的冰塊,手裡捧著一冊聖人心得,卻一絲也看不進去。
雖然頂著這顯赫姓氏,可自幼卻沒佔得這姓氏帶來的半點好處。金家家規嚴厲刻薄,對嫡系血脈如此,對偏房旁枝更甚,金尚文少時在族中學讀,見多了那些嫡系子孫被竹板抽的手掌青紫泛紅,他那個沾著微薄血緣關係費盡手段才把他送到族中私塾的父親不斷告誡他萬事要三思後行,久而久之也就養成了他如今優柔寡斷的性子。
不像族中被看好重視的那幾位嫡系血脈能夠待價而沽,他及冠後便被強迫來這天水郡小城當官,從縣主簿熬成如今七品文職的縣令花去八年光陰,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金家遭受涼州動亂牽連,聚族遷移至天水郡平沙城,他一直冷眼旁觀,談不上有什麼感情念想的幾位兄弟來往也少,大致都是些官場上必要的應酬交錯。像金家這般無情的鐵血大族,出來的子弟大多也天性薄涼,什麼世間親情兄弟之情更像是無稽之談。
等到金家在平沙城安定下來後,他這個更像是隨便打發到闌城遺忘多年的旁系子弟才逐漸被重視,連有望成為下任家主的三公子金泰衍,這些日子也帶著幾個侍從不惜路途來這偏僻城池看望他,還親切的叫他一聲叔叔。
至於其中真情幾分,他想起時總會嘴角上咧掛著冷笑遐想。
棄子無用,暗棋蟄伏。既然他這顆被佈置到原本是棋盤邊角的小棋子天旋地轉一番成了不可缺少的腹地要棋,那平庸身份也就隨之水漲船高。隨著年齡增長漸漸淡去那份官場博弈的好勝之心也就活躍起來。
他雙眼一目十行掃著聖賢心得,腦海裡卻不斷衡量利益得失。金泰衍這人他不喜,性子比他還要淡透,最近族中傳聞,他二哥因他而死的傳言愈發劇烈,都已經傳到金家家主的耳中,默默無聞多年的金尚文打著一本萬利買賣的心態,轉念想到不是金泰衍這種心性,又如何能夠成事呢?
他想起前幾日,這個比他小上近二十歲的侄子踏入闌城後當街砍死一名城中寒酸書生的血腥場面,眼眸越發冰冷。
這何嘗不是對他的警告訓誡?
金尚文十指緊緊捏著手中竹簡,分神之下竟是扯下其中一板,他回神後將不慎撕扯下的一板竹簡隨手丟到地上,再一瞧卻看到這板竹簡上寫著一行前人小詩;‘世情薄,人心惡。雨送黃昏花易落。’
他神情古怪,只道是天意,撿起來後將束簡絲線纏好,輕輕放至一旁,又夾起一塊要融化的冰塊丟入口中,頓時覺得渾身清涼舒坦。
闌城南門外十里就有一塊境碑,哪朝放置已是無頭定論,上面只有一行秦篆古隸筆走偏鋒,清瘦雕紋‘天水南原’四個字跡。
兩個時辰後,這個本地百姓早就當做是一塊無用石塊的境碑前一馬策蹄停足,馬上寒士打扮的青年下馬將風吹日曬有些模糊石碑上的沙塵飛粒一吹,微微蹲下辨認。
他身後揚起大片飛塵,塵土消散處無數旗幡若隱若現。其中裡面有人大喊道:“一塊破石頭看這麼久?你瞧出花來了?”
一身臭汗不可聞的侯霖小聲嘀咕幾句回敬的謾罵,翻身上馬,聽見一旁被城中百姓踩出的羊腸小道傳來陣陣急促的馬蹄聲夾雜著女子哭喊,揮了揮手示意身上味道比他還要難聞的雲向鳶過來。
雲向鳶面色不善,本來是要一鼓作氣進城的,就因為他有意賣弄學識說這天水境邊有塊不知何朝何代立下的古碑,侯霖便說要去觀摩一眼,硬是又繞了兩裡多的路程來到這。
“是梨花還是桃花?”
雲向鳶縱馬揚鞭,不等侯霖說話又是一陣驚呼救命聲,兩人不約而同望向旁邊轉丘處的小道。
雲向鳶含著兩指吹了個口哨,頓時有數十騎都尉將士疾風趕來。
“走,看下怎麼回事。”
快馬揚鞭,不過幾次喘息時間,侯霖就看到被城中百姓踩出的巡山小道上有七八騎士圍著一素衣人影打轉,時不時的鬨笑幾聲。馬蹄揚塵,望不真切,只能見到那消瘦身影倉惶失措,幾條馬鞭時不時的勾搭下她衣袂,還有一壯實男子彰顯自己精湛騎術,在馬背上俯身探手從後摸那素衣婦人的腰間,似乎想要掠她上馬。
雲向鳶舔了舔嘴唇,這一日來被秦舞陽的冷漠態度噎的夠戧,正愁沒處洩火,這送上來的可不能放過。
他夾緊馬腹,兩指勾出一根擲槍身姿後仰,槍身破空而去,正中那沒能成功抱起婦人懊惱間吐著汙穢字眼的漢子。那漢子背後中槍,強勁的力度直接使他從馬身上飛了出去,在地上滾了三圈後一動不動。
雲向鳶手持龍刀槍道:“今天見些葷腥,殺盡了,咱也算初來天水郡為當地百姓做些除暴安良的好事。”
幾騎應允喏道,隨後各個露出猙獰笑容,比土匪還要可怖揮矛馳馬上前。
騎都尉既然作為驃騎將軍手底下的精銳騎軍,戰力自然不用贅述,對上這幾名不知來路的響馬賊只有虐殺和殘殺兩種解決方式,侯霖腰間配備著一把制式長劍,卻是一副看戲的輕鬆神情立在馬上。
幾名響馬看到同伴被不知從哪來的擲槍斃命,頓時沒了調戲馬下那身段可人女子的興致,其中一黑髭壯漢被濺了一身血,嚇的不輕,回過頭怒氣滿腔問道:“是哪路的兄弟!下手也忒狠辣了些吧!”
十幾騎騎都尉士卒不答,無聲舉矛,手中長矛已經做出直刺動作,那黑髭壯漢一愣,瞧清楚這來者不善的十幾騎身穿同樣甲冑,看似散亂的衝鋒架勢卻是官軍中小股騎兵破陣常用的錐子陣型,他嚇的魂飛魄散,回頭嘶喊道:“官兵來了!風緊扯呼!”
幾騎掉頭就跑,哪還有那旖旎心思,可底下戰馬剛起步,比起轉眼就已經到了身後的官軍騎兵何止慢了幾拍。
充當錐頭的騎兵手中長矛朝著一背對他逃跑的響馬賊後背猛然揮出,那後背大敞的響馬賊一聲慘叫,翻身落馬。
騎兵也不去追趕其餘毫無返身回戰志氣的響馬,將這第一個中招的響馬賊用長矛矛尖挑起,對著他前胸又是一矛扎進,使的是巧力,沒有將他肺腑內臟攪爛,赤紅鮮血汩汩冒出,可偏偏短時間內咽不了氣。
這騎都尉將士興致不減,拔出淌血矛尖,對著還未放棄活命打算的響馬賊右臂又是一矛,將他右臂整個釘在了地上。
原想撿起短刀砍馬腿的響馬賊這才徹徹底底斷去苟活念想,看著一臉玩味笑臉的官軍吐了一發血水,不再掙扎。
其餘幾個響馬賊也好不過他,有一個被長矛挑翻下馬,正準備跪地求饒喊句官爺饒命,可沒等他發出聲響身後又是一矛把他膝蓋骨穿透,他拖著那條註定殘廢的腿肝膽欲裂,只覺得這突如其來的騎兵不是官軍,而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羅剎惡鬼,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將頭埋在地上求饒,等他喊了幾聲好似尋到一絲生機抬起頭時,一矛如鐵棒揮下,將他腦袋砰的一聲砸的爆開,血漿裹著白色豆狀肉塊灑到旁邊草叢。
已經知曉沙場血腥和無情的侯霖倒是很淡然,既沒有露出作嘔表情也沒有面生懼色,只是覺得這雲向鳶手底下的卒子果然和他一個性子,喜歡捉弄別人。
不過眨眼功夫,所有響馬賊都已死盡,覺得還未盡興的幾個騎卒下馬,拔出佩劍對著幾具還算完好的屍體砍劈,對他們這般普通百姓眼中是死後註定要下地獄的人來說,天底下最好聽的聲音不是那宮商角徵羽,而是那馬蹄奔雷和刀劍入肉的沙場金鳴。
等到幾具屍體全成了殘肢斷軀後幾騎才停下來,雲向鳶上前對著一個還蹲在地上,拿著矛尖攪和一具屍體腸子的年輕騎卒抬腿便是一腳,罵道:“你他娘的當在活泥巴啊!不覺得噁心?老子怎麼就帶出你們這幫王八羔子,盡幹這種缺德事。”
年輕騎卒回過頭,委屈道:“將軍!你上次腋下夾著幾個人頭抱著睡覺就不怕晚上做惡夢了!”
雲向鳶罵罵咧咧一句,被說中後雖然臉皮如城牆厚,不會心虛臉紅,可聲音還是小上些道:“殺人功夫不見漲,嘴子倒是挺厲害了?怎麼、晚上來老子營帳給本將軍來個玉人吹簫?”
年輕騎卒連被斷肢噴湧一臉血時都毫無波動的臉上一陣惡寒。
“上次那是幾個叛軍首領,腦袋能換銀子花!我不隨身帶著能踏實?”
一旁素白衣裙的清秀女子像是三魂七魄出竅大半,裙袂處還有血珠侵染,玲瓏有致的軀體細微幅度的哆嗦,嚇的不輕。
PS(100章了,43天,26W字,不多,不算太少,基本每條評論我都會看,也會回,現在劇情進入正軌,世界觀開啟後我好寫,你們看的也就舒服,作為一個新人而言,需要支援和鼓勵,但也需要指責和補缺,話就這麼多,閒言碎語留到上架後再說吧,另外可以給各位看官老爺多透個風聲,比起一些作者恨不得十萬字就上架的心態,我還是要安穩許多,雖然也急,但明白放長線釣大魚的道理,起碼等到第一卷完結,大致50W字之後,我才會申請上架,這點我也和編輯說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