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記得,我是怎樣講完的,怎樣沿著過道走到自己遙遠的最後一排上來的。直等到已經坐在自己的應位上,我才神志清醒過來,有些機械地和左右座位上伸手過來的那些軍官們一一握手。

講臺上,已經站著另外一個發言人,看軍銜又是個上將,應該是在某個方面軍身居要職的將軍,但我沒有聽懂他說的內容,說真的,他嘴裡所說的一切,在我聽來都是一連串毫無意義的外語單詞,我整個人還沉浸在對剛才所經過的一切的回憶之中,還沒有感覺到那種過了幾分鐘之後才感覺到的極大的輕鬆之感。

我坐在位子上,逐漸地回想起自己後來所說的內容。我首先就“以空間換時間”這個提法進行了詳細的闡述:德軍佔領的地方越多,他的後勤補給線就拉得越長,為了預防我方游擊隊無休止的騷擾,確保彈藥補給能送到前線、傷員能安全返回後方,他們勢必要從前線的進攻部隊裡抽調兵力去保障自己的後勤補給線。這樣一來他們在前方的兵力就減少了,進攻勢頭也隨之減弱。等進攻部隊到達莫斯科城下時,已經沒有再發動強大的攻勢的力量啦。

接著我又重點提了在敵後廣泛開展游擊戰的重要性,提議把被打散的部隊改編成游擊隊,就地開展遍地開花的不易引人注目的小部隊的游擊戰,牽制了德軍,配合我軍的正面戰場作戰,攻擊德軍防守薄弱的地方,讓敵人顧此失彼防不勝防,今天伏擊一支運輸隊,明天打掉一支巡邏隊,讓敵人沒有一日的安寧,惶惶不可終日,積小勝為大勝,把戰爭的主動權掌握在我們的手中。……

一陣雷鳴般的掌聲,把正在回憶的我驚醒過來,往臺上一看,發現斯大林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到了講臺前,正在對今天的會議進行一個總結。我無法聽懂他說了些什麼,我的思想還停留在剛才在臺上背誦的這一段把在場所有人都震得目瞪口呆的歷史結論之中。在這種情況下,我已經完全喪失了俄語的理解能力,傳入我耳中的只是一連串帶喬治亞口音的俄語語句而已。

會議一結束,離門最近的我率先出了大門,跑進衣帽間取衣服。沒等我把號牌掏出來,女中士就已經把我的軍大衣取了下來。她把衣服遞給我的時候,小聲說道:“您真是了不起,居然有勇氣上臺去講話,甚至連斯大林同志都和你講了話……”沒等她說完,一大群軍官湧了過來,我趁機抱著自己的衣服離開了這裡。

雖然外面的氣溫很低,但我才從溫暖的大廳裡出來,似乎感不到寒冷,只是把大衣抱在懷裡,穿過廣場往克里姆林宮出口的警備室走去。

警備室門口擺著一張大桌子,桌上擺滿了各種型號的手槍,為我們保管槍支的那名中尉就坐在桌邊,身披還站著十餘個衛兵。我走到桌前,掏出取槍的憑證,交給了中尉。他接過去看了看,然後從桌上的槍支中快速地找出了屬於我的那支。

我接過手槍放進了槍套,並扣好了槍套扣,然後拿出那張臨時通行證,問中尉:“那麼,這種臨時通行證怎麼辦?還給您嗎?”

“不用,臨時通行證的有效期只有一天,明天就自動作廢了。您扔掉也行,留下來做個紀念也行。”

“麗達。”後面有人叫我的名字,回頭一看,原來是喬洛霍夫少將和科羅廖夫他們正朝我走過來,叫我的是科羅廖夫。他一邊辦理領槍的手續,一邊高興地說:“你今天在臺上的表現真是太好了,沒想到你看問題居然那麼透徹。這次,算是讓我們列寧格勒方面軍大出了一次風頭,呵呵。”

周圍其他方面軍的軍官們在領完武器後,也紛紛過來和我打招呼,握個手然後說上幾句。正當我在應接不暇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嚴厲的聲音:“誰是奧夏寧娜中尉啊?”

周圍一下安靜了下來,我回頭一看,問話的是名穿著嶄新軍大衣的上校,他身後還跟著兩名胸前掛著衝鋒槍的戰士,他們邁著整齊的步伐向我走過來。

“你們找奧夏寧娜中尉有什麼事情嗎?”我身邊一直沒有說話的喬洛霍夫少將突然開口問道:“你們是誰?”

“中央警衛團第一營營長別濟科夫上校。”那位上校乾巴巴地回答說:“奉上級的命令,讓奧夏寧娜中尉跟我們走一趟。”

也許是前幾年的大清洗把大家嚇壞了,聽上校這麼一說,少將馬上閉上了嘴,周圍的人,包括那些佩戴著中將,乃至上將軍銜的人也噤若寒蟬一聲不吭,只有科羅廖夫面露憂色,用焦急地目光看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別濟科夫對我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然後自己率先向警備室走去,我把軍大衣搭在右手的手臂上跟了上去,兩名挎槍的戰士緊跟在我的後面。邊走我還邊在盤算,不知道上級會怎樣對付我,是發配到西伯利亞去挖煤,還是直接拖到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去槍斃?我不就在大庭廣眾之下說了幾句真話,犯得著用這麼極端的手段對付我嗎?不過我不是傻子,我不會束手待斃,就算死也要拉上幾個墊背的,這麼想著,我的手在軍大衣的遮擋掩護下,偷偷地解開了槍套扣,抓住了冰冷的槍柄,以確保隨時可以拔槍射擊。

別濟科夫一言不發地在前面沿著長長的走廊向前走著,我看著他肩膀上的軍銜,心想:這警衛團的級別可真高啊,營長都是上校,那團長起碼就是個將軍了。待會如果發現情形不對,我先回身把身後兩個戰士打倒,再向別濟科夫開槍。打倒他們後,再搶過衝鋒槍往外衝,就算被亂槍打死,也比任人宰割強啊。

正想著,前面的別濟科夫停了下來,我剎不住腳,一頭撞在了他的身上。他攬住我的肩膀,語氣溫和地笑著說:“親愛的,小心點。”沒等我說話,他推開旁邊一道門,又說:“到了,就是這裡,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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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開啟的門小心翼翼地望進去,只見屋子正中擺放著一臺架設在三腳架上的照相機,靠牆的地方拉著一塊白布,布下面是一條長凳。我左瞧右看了半天,這裡怎麼看,都好像是個照相的房間吧?

“請進去吧!”別濟科夫又招呼著我:“給您拍了照,您就可以離開了。”然後對身後的兩名戰士說:“你們就守在門口。”

原來是照相啊,我還以為我剛才在講臺上講的話激怒了某人,準備給我來個秋後算賬呢。我抹了一下頭上冒出來的細汗,踏進了房間。門的背後坐著一名佩上等兵軍銜的攝影師,看見我們進去,起身向我們敬了個禮。

照完相,別濟科夫又帶著兩個戰士把我送了出來。重新回到警務室門口的時候,我感覺自己身上的內衣已經被汗水打溼了。看見科羅廖夫一個人還等在那裡,我心裡一熱,趕緊加快腳步跑了過去,激動地喊道:“巴維爾叔叔。”

我快步跑到他的身邊,停住腳步剛想說話,“嗚~~~!”一陣警報聲驟然響起來。我詫異地四處張望,怎麼回事,難道是有敵人闖進克里姆林宮了嗎?

別濟科夫的聲音從後面傳了過來:“注意!空襲警報!大家趕快到附近的防空洞去隱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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