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安德烈走進我店裡的時候,我正在和國內的朋友通話,和對方聊著近期莫斯科郊外森林大火的事情。她從國內的報道中,知道了莫斯科的大火,誤以為整個城市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為我的安全擔憂,才特地從國內打來了電話,想瞭解我的近況。

我朝旁邊的空椅子指了下,示意他坐下等我打完電話。同時繼續對國內的朋友調侃地說:“……你說寫《0.5英里》這首歌的人,是不是曾經穿越到過這裡,看到了莫斯科被郊外的森林大火所包圍,才寫出了‘讓紅色燃燒莫斯科,記憶塗抹列寧格勒’這樣經典的歌詞啊。……”

安德烈是我店裡的常客,看我正在打電話,也沒說話,只是衝我笑著點了點頭,隨手將一個用透明膠帶纏繞得嚴嚴實實的白色紙盒,扔在了我的桌上。也沒坐下,就轉身走到了飲水機旁,拿出一個紙杯,開始一杯接一杯地喝起水來。

我盯著擺在自己面前的紙盒,邊打電話邊嘀咕,安德烈給我的這個盒子裡裝的是什麼啊?這麼一來,和電話的朋友聊天時,就不免有些走神,好幾次都是答非所問。朋友從電話裡聽出了我的異樣,關切地問我是不是有事情要忙?我因為急於搞清楚安德烈的盒子裡到底裝的是什麼東西,忙不迭地順著朋友的話說:“對對對,我現在臨時有點事情要忙,改天再給你打電話吧。”等對方一說完再見,我便立即結束通話了電話。

安德烈端著一杯水走到我的對面坐下,一邊喝水一邊含糊不清地用中文問我:“你的電話打完了?和別人聊什麼呢,看你聊得興高采烈的。”

“我的朋友看到新聞,說莫斯科持續大火,他以為整個城市都燃燒起來了,又擔心我的安全,所以打個電話過來問問。”

安德烈一口喝光了杯子裡的水,將紙杯捏扁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隨即一本正經地說:“你應該告訴你的朋友,我們現在和烤肉的區別,就在於只少一把孜然而已。”

聽安德烈這麼說,我先是一愣,隨後哈哈大笑起來,沒想到他說話居然這麼幽默,而且整句笑話都是用帶著一點怪強調的中文說出來的,就更增加了說話的喜劇效果。

笑過以後,我將安德烈剛剛扔在桌上的紙盒碰起來,拿在手裡掂了掂,感覺分量不太重,邊笑著問他:“安德烈,這是你給我買的風扇嗎,為什麼這麼輕啊?”

“電扇?”安德烈聽到這個詞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頓時僵住了。他撓了腦後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唐。我辜負了你的信任,沒有能幫你買到電扇。”可能是怕我責怪,接著就開始推卸起責任來,“不是我不盡力,而是因為今年的天氣太熱,加上郊外的森林又失火,讓往年沒人買的電風扇都成為了熱銷貨。上月初我幫別人買的時候,買成三百多盧布,如今才過了不到一個月,價格就漲到了三千盧布以上,整整翻了十倍。就這個價格,都是有價無市。我這段時間把城裡所有的超市商場都跑遍了,也沒見到有賣電風扇的。”

今年的莫斯科的天氣很反常,自從六月進入夏天後就特別熱,到現在為止,已差不多兩個月滴雨未落,長時間的酷暑高溫和乾旱引起了郊外的森林大火。有“森林中城市”的莫斯科被周圍失火的森林所圍困,城裡每天都是煙霧繚繞,城裡的居民嫣然成為了烤架上被煙熏火燎的烤肉。在這種情況下,往年乏人問津的空調和電風扇,在一夜之間便成為了搶手貨。

由於我們這條街的商戶賣的都是冬天的皮裝,如果天氣太熱,就不會客戶願意來試衣服。看到因氣候炎熱而導致門可羅雀的慘淡生意,商戶們曾組織起來去找過管理市場的猶太老闆,希望他們能允許商戶自行安裝空調。但市場的老闆考慮到如果大規模安裝空調,現有的變壓站會承受不了這麼高的負荷,頻繁的跳閘將會導致市場大面積的停電。所以,他嚴厲規定,在市場內的店鋪,都不允許安裝空調。

介於市場出臺的這項硬性規定,商戶們只好退而求其次,選擇購買電扇。但由於市場內經營電器的商家手裡的電扇早已銷售一空,急需電扇的商戶們便各顯神通:有的託人到別的市場去買;有的託人從國內帶;甚至還有的商家託外地的朋友在當地購買,讓他們來莫斯科時順便帶來。

我住的民宅附近,有幾家大型的商場,以前曾經見裡面有店鋪在賣電扇。可等到我去買的時候,卻發現早已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賣斷貨了。就在我犯愁的時候,常來我店裡串門的安德烈知道了這事,拍著胸脯向我保證,說他地頭熟,又經常開車在城裡到處跑,買臺電扇那是十拿九穩的事情。

正是因為我瞭解現在的實際情況,所以在聽完安德烈的話以後,一點怪他的意思都沒有。為了不讓他感到內疚,我及時地轉移了話題。我將手裡的紙盒舉得更高,好奇地問:“安德烈,盒子裝的是什麼東西?”

安德烈沒有馬上回答我,而是神神秘秘地說道:“你猜猜。”

“猜不到。”這個一尺見方的盒子,能裝的東西數都數不清,我才沒有閒情逸致和他玩猜謎,所以很乾脆地說:“我猜不到,你直接說是什麼東西吧。”

見我不肯猜盒子裡是什麼東西,安德烈的臉上露出了微微失望的表情。見我一臉平淡的表情,只好無奈地說:“好吧,既然你不願意猜,那我就讓你看看是什麼東西吧。”說著,拿起我插在筆筒裡的裁紙刀,劃開了纏繞紙盒的膠帶。

隨著紙盒的開啟,裡面的東西露出了廬山真面目,是一件我就算想破腦袋也絕對想不到的東西。一頂鋼盔,一頂德式鋼盔,準確地說,應該說是一頂二戰時期出品,此刻鏽跡斑斑,右側還有一個不規則彈孔的德軍鋼盔。

我膛目結舌地望著安德烈從盒子裡取出了鋼盔,捧在手裡左右端詳著。看到我一臉驚詫的表情,他得意洋洋地反問道:“你沒想到盒子裡居然裝的是一頂鋼盔吧?”

“沒想到,真是沒想到。”我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表示自己根本就沒猜到盒子裡的東西,接著我又好奇地追問道:“安德烈,你買頂德國佬的破鋼盔做什麼?”

安德烈將鋼盔小心翼翼地放進了盒子,重新纏上膠帶。他邊纏膠帶邊向我解釋說:“下個月在斯摩稜斯克地區,有個軍迷協會組織的戰爭遊戲,是為了再現當年衛國戰爭期間,蘇軍和德軍進行斯摩稜斯克戰役的場景。我是扮演德軍一方的,自然要準備德軍的裝備。”

想到那鏽跡斑斑的鋼盔,我就不禁皺起了眉頭:“安德烈,你完全可以去買頂新的鋼盔,為什麼要買這麼個破破爛爛的啊?”

聽我這麼說,安德烈用鄙視的目光瞥我一眼,隨後用教訓我的語氣說道:“還原歷史,你懂不懂什麼叫還原歷史啊?自然是指在再現當年的戰鬥場面時,雙方都要使用當年的武器裝備才行,不光雙方的軍裝鋼盔和槍支,都是些老古董,甚至連坦克大炮,都是二戰時期製造的。別看這頂鋼盔破破爛爛,但我今天去跳蚤市場買的時候,攤主說這個鋼盔的主人,是被他爺爺親自開槍打死的。如果不是家裡急等錢用,他才不會把這麼有紀念意義的東西拿出來賣呢。他開價一萬盧布,幸好我會砍價,好說歹說,最後以六千買下的。”

安德烈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滿是得意的表情,似乎撿了一個大便宜。我心裡明白,他鐵定是被跳蚤市場上的攤主宰了,便起身走到了飲水機旁倒了兩杯水,遞給他一杯,隨後委婉地提醒他:“安德烈,一頂這樣的破鋼盔,也能作為傳家寶?你不是被攤主忽悠了吧?”

“忽悠?什麼是忽悠?”雖然安德烈的中文不錯,但這個明顯具有東北特色的詞語,他卻聽不懂。

“忽悠,就是對你反覆誇一件東西如何如何地好,然後再高價賣給你。”

聽完我的解釋,安德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隨後表情凝重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似乎在思索我剛剛對他所說的話。看到他的這個表情,我心裡不禁暗暗擔心起來,心說他不會發現上當受騙後,就跑回跳蚤市場找別人退貨去了吧?

安德烈發了一陣呆後,沒有再提鋼盔的事情,又喝了一口水,指著我攤放在桌上的報紙,隨口問道:“你們的報紙上有什麼新聞嗎?我看到那個標題裡,怎麼還寫著莫斯科啊?”他的中文雖然說得很流利,但卻不認識幾個中國字,就如同我的俄語口語還湊合,但卻看不懂俄文報紙一般。有時,我倆還經常為對方讀自己國家的報紙。

我拿起報紙對他說道:“報紙上的新聞,我就算不說,你應該也能猜到,還是以報道莫斯科的森林大火為主,我給你讀一段吧。”說完,端著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然後開始朗讀起來:“……俄羅斯收到莫斯科近日經歷了自從1942年擊退德國軍隊一來最嚴重的圍困——火和濃煙的圍困。8月4日,煙霧籠罩著莫斯科,景象極其慘烈,放眼望去,這座森林中的城市看起來就好像剛被轟炸過一樣,有些地方的能見度低到在室外的人只能看清自己的胳膊。……醫生建議人們待在家裡不要外出,關緊門窗,但在家裡被熱浪煮熟,也比到外面呼吸有害的煙霧要好……”

聽到這裡,他忽然抬手打斷了我:“我昨晚聽到一個笑話,說給你聽聽。”

“說吧,我洗耳恭聽!”說完,我便放下了手裡的報紙。

“有對情侶因為吵架,鬧著要分手。後來兩人商定,背對背向前各走一百步後再回頭,假如能看得見對方,就不分手;反之,看不到的話,雙方就分手。說完,兩人便開始行動。背對背地走了兩步,男女雙方都忍不住回了頭。結果,兩人就分手了。”

也許是安德烈講的笑話太冷,聽完後,我依舊是一頭霧水。我不解地問道:“我不明白,為什麼兩人只走了兩步就回頭,然後就分手了呢?”

見沒有引起我的共鳴,安德烈的臉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他擺出一副一本正經的面孔,向我解釋說:“戀愛專家忠告熱戀中的情侶,不要在大霧天裡玩這種愛情遊戲,否則會給你們帶來終身遺憾的。”說完,他便哈哈大笑起來。

安德烈這麼一解釋,我立即秒懂。在能見度只能看請自己手臂的地方,兩人朝相反的方向各走兩步,能看得見對方才真是見鬼了。想到這裡,我也忍不住附和著笑了幾聲。

我倆笑完以後,他忽然又好奇地問:“對了,我進門的時候,好像聽見你在電話裡和朋友說什麼火燒莫斯科,血染列寧格勒,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聽到他這個好奇寶寶的奇葩問題,我真是有點哭笑不得的感覺。看來他的中文水平也不咋樣嘛,連這麼簡單的對話都會聽錯。但既然他問起這件事情,我還是要耐心地給他解釋一番:“安德烈,你聽錯了。我說的不是什麼‘火燒莫斯科,血染列寧格勒’,而是另外兩句歌詞:‘讓紅色燃燒莫斯科,記憶塗抹列寧格勒’。我那朋友是個玉米,所以和她聊天時,我才會特意聊起這首歌的歌詞。”

“玉米,什麼是玉米啊?”安德烈好奇地問道。

“玉米嘛,”見他一臉茫然的樣子,好為人師的我趁機被他科普一下娛樂嘗試:“我和她都喜歡同一個歌手,那歌手唱得歌非常幫,所以她有一大幫歌迷粉絲。而這些粉絲,都統稱為‘玉米’。”

“歌迷粉絲,這個我懂。”安德烈繼續往下問道:“可我想知道‘玉米’是什麼東西,我們國家有這種植物嘛,用俄語又該怎麼說。”

聽他這麼一說,我才知道自己理解錯了,還以為他想知道為什麼歌迷叫“玉米”,原來他是想瞭解“玉米”究竟是什麼東西而已。於是,我連忙用俄語念出了那個單詞:“咕咕魯日啊!”

“什麼,你說什麼?”也許是我說的速度太快,或者發音不標準,所以安德烈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怎麼個讀法?”

為了讓他聽清楚,也為了確認自己的發音是否標準,於是我又說了一遍:“咕咕嚕日啊!”說完後,看到他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我跟著又衝鋒了兩遍,“咕咕嚕日啊!咕咕嚕日啊!!”

話音剛落,門口忽然傳來一個老太太的聲音:“喂,是你們要買玉米嗎?”我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站在店門口的,原來是街上推著小車賣煮玉米的老太太,估計我大聲說玉米這個單詞時,她正好從門外經過,所以停下來問問。

我和安德烈聽到老太太這麼問,先是愣了一下,接著都哈哈大笑起來。看到老太太被我們笑得有些不知所措時,我走到了她的面前,問道:“玉米怎麼賣啊?”

“五十盧布一個。”老太太笑呵呵地回答說。

安德烈走過來,望著老太太身後那專門的推車上,正在鍋內冒著熱氣的玉米說道:“原來這個東西,翻譯成中文就是玉米啊,總算又學會一個新的詞彙。”

我等安德烈說完後,就開始和老太太砍價:“五十太貴了,去年您不是才賣三十盧布一個嗎?這樣吧,四十盧布賣給我行不行?”

老太太聽後,腦袋搖的像撥浪鼓似的:“不行不行,五十盧布一個,不能便宜。”

我早知道這種統一價格的東西,是不可能砍價的,只不過閒著無聊,才和老太太胡謅幾句。我從T恤口袋裡掏出一百盧布遞了過去,故作大度地說道:“既然不能便宜,那就算了。這是一百盧布,給我挑兩個好的。”末了還專門叮囑道,“記住,在玉米上多撒點鹽,鹽少了不好吃。”

當我和安德烈一人捧著一支撒滿了鹽粒的煮玉米,啃得不亦樂乎時,安德烈忽然停下問我,“喂,唐,今天關門後,你就直接回家嗎?”

“嗯嗯嗯,那是肯定的。”我邊繼續啃玉米邊指著門外偶爾飄過的一縷縷白色的煙霧:“你看,外面到處都是煙霧,燻得人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待在外面不是自討苦吃麼,還是回家待著穩當。”

“想不想去莫斯科河裡游泳,順便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啊?”

去游泳,聽到安德烈的這個提議時,我不由有點動心,但看到門外飄過的煙霧,又打消了這個剛冒出來的念頭。在這種的惡劣環境裡,去河裡游泳,真的沒啥意思。

“算了,我還是不去了吧。”主要打定,我便開始找理由推脫起來,“你看看外面的煙霧這麼大,空中好到處漂浮燃燒過的灰燼,我想河面上一定漂浮著厚厚的菸灰吧。”

“沒有,沒有。我昨天剛去過,河上還是挺清澈的。”我提出的第一個理由,被他輕描淡寫地推翻了。

“還有,”我繼續為自己尋找著不去的理由:“再說了,就算我想去,沒有泳褲,也沒法下水啊。”

“原來你擔心這個啊。”安德烈聽完我第二個牽強的理由,不以為然地說:“沒事,我來的時候,經過泳裝區的時候,剛買了一打,送你兩條就是了。”

看他準備得如此充分,沒有合適的理由,還真沒法拒絕。正當我絞盡腦汁考慮如何回絕他的時候,他湊近我的耳邊,低聲地說道:“我平時去游泳的那個地方,河對岸就有一個天體營,每天都有不少的漂亮的姑娘在對面曬太陽或者下水游泳哦。”

“天體營的美眉。”聽他這麼說的時候,我的豬哥本性就暴露無遺,口水差點就順著手裡的玉米流下來。我趕緊扯了張紙擦了擦嘴,連同還沒吃完的玉米一同扔進了垃圾桶,坐直身體擺出一本正經的樣子說道:“好吧,既然你一再邀請我去游泳,對你的好意,我也不能隨便拒絕,以免傷了你的自尊。你說是不是?”沒等他回答,我又自言自語地補充說,“反正今天也沒啥生意,我們說走就走,這就關門。唉!這裡的空氣實在是太惡劣了,是需要去河邊呼吸一點新鮮空氣才行。”

由於關門的步驟比較繁瑣,我問清安德烈的私家車所在位置後,便讓他先去停車場等我,我關了門以後,在去找他。

我關好門,找保安過來籤了字,並開啟店裡的報警器後,就立即匆匆忙忙地趕往停車場,去找安德烈。安德烈那輛八成新的黑色賓士,在一堆五顏六色的拉達、日古麗之類的老式轎車中,顯得格外醒目,還隔著老遠,我就看到他的車子。

我快步來到了車的旁邊,卻發現車門禁閉,而安德烈卻不見人影。見此情形,我的第一反應,莫非我認錯車了?為此,我還專門繞到車的正面,看了看車牌。沒錯,的確是安德烈的車牌號。我掏出手機,正準備給他打個電話,問問他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正在撥號的時候,忽然聽到了他喊我的聲音,連忙抬頭四處張望,卻沒有看到人。這時,又聽到他用俄語喊了一聲:“往後看,我在你身後!”

我扭頭一看,發現他正蹲在一輛中型貨車旁邊。連忙走了過去,奇怪地問他:“你不待在你的車裡,跑到這裡來做什麼啊?”

“唉,別提了!”他哭喪著臉說道:“我剛剛一坐進車裡,就感覺裡面熱得像桑拿房,差點就中暑了。所以我就開了空調,躲到這個陰涼的地方來了。”說著,便招呼我,“別傻站著了,也到陰涼的地方來待會兒,等車裡的溫度降下來,我們再回車裡去。”

過了五六分鍾,他猛地站起來,說了句:“現在應該差不多了。”說完,就快步走到了車旁,拉開車門鑽了進去。過了片刻,副駕駛這邊的車窗玻璃落下,他探出頭來招呼我,“上車!”

開車時,安德烈說游泳的地段離市場不遠,只有十來公里,最多半個小時就到了。離開市場,我發現外面的煙霧更濃,能見度不超過二十米。正因為如此,交通顯得擁堵不堪。可過了一個多小時,我們的車還在長長的車流裡緩緩地挪動著。

看到我一臉焦急的樣子,安德烈安慰我說:“別著急,再開兩公裡左右,前面有個停車場,到時我們就把車停在那裡,再步行去河邊。”

聽到他這麼說,我的心裡勉強踏實了一些。這麼熱的天,坐在車裡暴曬,就算有空調,也同樣有中暑的可能。如果還要再開幾個小時的話,我寧願下車走路,至少路邊還有不少的行道樹可以遮蔭。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我無意中瞥見在道路的左側,出現了一輛坦克,而且是一看就特別古老的那種,正貼著路邊和我們的車同向行駛。

我正想叫安德烈看看這輛突然出現的坦克,沒想到它的速度很快,片刻之後,它便消失在濃濃的煙霧之中。看到這一幕,我不禁打了個冷戰,抬手拍了拍安德烈的肩膀,用手指向坦克消失的方向,緊張地問道:“安德烈,你看到路邊的坦克了嗎?”

“坦克?”安德烈順著我手指的方向看了看,隨後不以為然地說:“哦,你說的是前面路邊的坦克雕塑吧,那可是參加過衛國戰爭的功勳坦克。不過現在煙霧太大能見度低,我們現在的位置,是看不到的。”

“不是,不是雕塑。”我拼命地擺著手辯解說:“是一輛真正的坦克,我看得很清楚,應該是T—34,剛才還在路邊行駛呢,開的速度還挺快,一轉眼的功夫,就消失在濃霧裡了。”

安德烈聽後,扭頭將我上下打量了一番,呵呵地笑著說:“唐,你不會是被熱暈頭了吧,把一輛卡車看成坦克了吧。”

聽他這麼說,我也不好再解釋什麼,只能心中暗自嘀咕,沒準真的是自己被熱糊塗了,所以一時眼花,那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我們的車又向前行駛了兩三百米,安德烈咳嗽一聲,扭頭望著我,用手指著窗外說道:“你現在看看路的左邊,你剛剛產生錯覺時,見到的是不是這個雕塑啊?”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路邊的綠化帶裡停著一輛坦克,車的後半截深深地陷進地裡,前半截車身高高翹起,長長的炮管直指蒼穹。從車身上刷的綠色油漆的新舊程度來看,應該是不久籤剛進行過維護。

車又繼續開了半個多小時,安德烈長出一口氣後,側身對我說道:“謝天謝地,我們終於到了。等我把車開進停車場,我們就走路去河邊。”

安德烈從後備箱裡拎出一個旅行袋後,鎖上了車。他帶著我穿過了一片茂密的小樹林,來到了河邊游泳的區域。我站在樹林的邊緣,看著草地航密密麻麻或站或坐或躺的人群,忍不住好奇地問安德烈:“怎麼這河邊是草坪,而不是沙灘呢?”

“有沙灘啊。”安德烈說著,朝河對面一指,說道:“那邊的天體營所在的位置,就是沙灘;而這邊,一直都是只有草地。”

我朝河對岸望去,只見寬闊的莫斯科對面,果然有一片金黃色的沙灘。由於河面上的煙霧太大,只能隱隱約約地看到對面沙灘上,也密密麻麻地擠滿了人,至於有沒有穿泳衣,就實在看不清了。

我環顧四周,發現除了幾個賣東西的涼棚外,就再也沒有其它任何建築,便忍不住又問安德烈:“哦,老兄,我們在什麼地方換衣服啊?”

安德烈隨手朝旁邊指了指,有點不耐煩地說:“就在這裡換嘛,這樹林可是天然的更衣間哦。”說著,他扔了一條游泳褲給我,自己便開始手腳麻利地脫衣服,還一個勁地催促我動作快點。雖然我的身邊有不少的樹木,但這裡畢竟是大庭廣眾,要讓我在眾目睽睽之下換衣服,我還真有點難為情。正在猶豫不決時,無意瞥見附近有幾位年輕的姑娘旁若無人地脫掉自己的衣服,換上了三點式泳衣後,有說有笑地跑出了樹林。看到別人姑娘家都是如此地大方自然,我難道連她們都比不上嗎?於是我也脫下身上的衣服,換上了泳褲。

換好泳褲的安德烈接過我換下的衣服,隨手塞進了他挎著的旅行袋。沒有急著下水,而是帶著我在人群中穿梭。來到一塊人較少的區域後,他從包裡拿出兩張大浴巾,鋪在了草地上,並招呼我先躺下曬太陽。

看到他這個舉動,我好奇地問道:“安德烈,我們怎麼還不下水游泳啊?”

他坐在浴巾上,邊抹防曬油邊慢條斯理地說:“不急不急,你看看現在的河裡,水面上飄著的全部是草木灰,等睡乾淨了,我們再下去。”

我朝河裡一看,可不,水面上漂浮著一層灰色的草木灰。幾乎所有的人都待在岸上,水裡看不到幾個游泳的人。見此情形,我不禁暗暗叫苦,這麼髒的水,就是讓我下水,我也不下去。由於不知道要等多久,河水才會重新變得清澈,於是我便躺在鋪在草地上的浴巾上閉目養神,沒過多久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睡夢中覺得好像有人在不停地搖晃我的肩膀,同時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唐,唐,你醒醒,快點醒醒。”我模模糊糊地睜開眼,見到安德烈正蹲在旁邊叫我呢。我猛地坐起身來,問:“現在可以下水了?”

“對對對,水已經乾淨了,可以下水了。”

好多年沒遊過泳了,為安全起見,在剛下水的前半個小時,我都只敢在靠近岸邊的淺水區域游來游去。安德烈知道我很少有用,擔心我會出什麼危險,所以不敢遠離,估計還做好了做我的專職救生員的準備。

遊著遊著,他忽然叫我:“喂,唐,你快看,很中間有兩個年輕漂亮的姑娘,是從對岸游過來的,我們過去和她們打個招呼吧。”說完,也不等我,便加速朝河中心遊了過去。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我在心裡暗罵了一句:“好色之徒,重色輕友。”罵完後,也跟在他的後面朝前游去。

雖然拼命地朝前面遊著,但我這十來年不游泳的人,是根本沒法和安德烈這種經常游泳的人相提並論。他都已經遊到兩位姑娘的旁邊,和別人大聲地說笑起來。而我,卻還在二十米外拼命地撲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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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我離三人只有七八米遠,忽然聽到對岸喧鬧起來,原來在沙灘和樹林裡玩耍的惡人發瘋似的喊叫著,成群結隊地撲進河裡,揮開手臂朝我們這邊遊了過來。

我腳下踩著假水,停在原地,詫異地看著越遊越近的人群,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就在這時,正在和兩位姑娘說笑的安德烈,也在原處不知所措地停留了一會兒,隨後和姑娘們朝我游過來,邊遊邊高聲地喊著什麼。由於人聲鼎沸,我壓根聽不清他喊的是什麼,便一直停在原處沒動。直到他遊近我的身邊,我才清楚原來他喊的是:“唐,快往迴游,那邊的樹林失火了,快游回岸邊去。”

這時一縷縷嗆人的煙霧已順著風飄了過來,把我嚇了一跳。我連忙調頭,使出了全身的力氣,朝岸邊遊去。雖然我遊的速度比剛剛快,但還有有越來越多的人從後面超過了我,玩命地朝岸邊有趣。

當我腳踏上了岸邊,忍不住扭頭朝後面瞧了一眼,頓時把我嚇得魂飛魄散,只見熊熊烈火自數量方向鋪天蓋地地卷了過來。河邊的樹木比較潮溼,一燒起來那煙氣變得更加辛辣嗆人。雖然火勢還遠,跟著沙灘和近百米寬的河面,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味道和滾滾熱浪已撲面而來。

原本在岸邊草地上曬太陽的人們,早就跑光了,就連比我先上岸的安德烈也無影無蹤。剛從對岸逃過來的人群已變成了沒頭的蒼蠅,不知道該往哪裡跑。熊熊烈火和嗆人的濃煙,讓大家變得更加驚恐,我和他們一樣沒有腦子,沒有思維,剩下的只是本能的奔跑,看著什麼地方人多,就朝什麼地方跑去。

眼看快跑進剛剛換衣服的樹林時,有人從後面猛地撞上了我。在巨大的衝擊力作用下,我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向前飛撲出去,頭部不偏不倚地撞在了一棵大樹上。在感到劇烈疼痛的同時,我眼前一黑,隨即便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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