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離別(一)
黔省的七月至八月，溼熱、暴曬、大雨，支教的日子，就在這樣的日升月落中一天天過去。
然而卻沒有一個支教教師有任何不耐煩的情緒。
所有人，都在盡自己的能力努力，努力在一天天減少的日子裡，給學生們帶去更多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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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間，距離支教結束的日子，只剩下五天的時間。
這最後的五天，隨著時間一天天的減少，鄭筱越來越捨不得他們班的學生。
於是每天下午放學，只要不值日，她都自己主動去護送孩子們回家，只要是有他們班學生的隊伍，她都挨個兒換著送。
整整五天，腳都因為長時間走路，被磨出了泡。
但是她卻是心甘情願，甚至不切實際的還想繼續這麼護送下去。
最後一天的時候，支教團舉行結班儀式，就在教學樓前面的一片空地上。
每個班級的孩子們紛紛表演節目，每個老師也在教音樂和舞蹈的支教老師的幫助下，或表演舞蹈，或唱一首歌。
附近的老鄉，因為知道每年支教結束的時候，都有表演節目這一環。
所以也都自己帶著凳子紛紛前來觀看。
整個節目從早上八點到十一點。
最後全校大合影後，老師們組織學生把桌椅板凳全都放回了教室，又對整個學校進行了大掃除，最後讓學生跟往常一樣，在國旗下排隊回家。
幾乎所有的志願者都去送了學生。
當然，鄭筱也去了。
因為這是最後一次。
她這次送的是他們班學生最多的那一隊。
也是路最遠的那一隊。
這一隊，從學校到孩子們回家的大路口跟小路口交匯點，這中間要經過四十多分鍾的路程。
往常護送這一的時候，總是覺得路好長，怎麼也走不到終點。
今天走在路上的時候，雖然還是有人說話，但明顯大家情緒都低沉了許多。
在最近的一個分叉口的時候，有差不多十個孩子要從隊伍裡出去玩他們的家就在大路下面。
走出隊伍的時候，鄭筱班裡的幾個孩子，站在路邊，低著頭，挨個兒說著“老師再見！”
聲音一個比一個低，甚至到最後一個學生的時候，孩子邊跟她說著再見邊拿手揉眼睛。
鄭筱心裡發顫的蹲下來，仰頭看著揉眼睛的孩子，忍著心裡的難過，抬手輕輕擦了他的眼淚。
這是學生，是他們班的張樹。
從小他的媽媽就撇下他跟別人走了，之後他的父親便跑去外面打工，一年只回來一次。
孩子是跟著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的，學習成績很差。
記得有一次他遲到了，早上來到學校的時候，剛開始上第一節課，她當時就站在教室門外等他。
他出現在她視野裡的時候，正揹著書包滿頭大汗，腳上的兩隻鞋都穿反了。
男生看到她的時候，當時眼眶裡就蓄滿了淚花，急匆匆的跑到他身邊，抬頭看著她，跟她說對不起。
鄭筱看著眼前眼睛裡明顯是著急加害怕的小男孩兒，心裡說不出一句責怪他的話來。
更何況當時她就已經瞭解過了他的家庭，所以更加沒有責怪他。
只是把他叫到一邊，拿紙幫他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和淚水，又幫他穿好了鞋子，之後才勉勵他好好學習，希望他不要再遲到。
男孩兒看著她，也答應了她，果然，從那以後就再沒看見他遲到過。
後來還有一次是他們班有女生私下裡跟她聊天，說是這個男孩兒的爺爺奶奶也不是很喜歡他，因為他的發頂有兩個漩渦。
在他們這裡，發定位有兩個漩渦的人，是不吉利的人，所以他的爺爺奶奶也不喜歡他。
鄭筱她其實在一開始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個男孩兒不是很合群。
中午吃飯時，有時候他都是一個人端著碗坐在樹蔭下或是食堂裡一張桌子上，一個人吃。
不招呼別人，別人也不理他，小小的一個人有時看著像大人一樣成熟。
鄭筱招呼過他幾次，讓他和別的小朋友一起玩，或是讓別的小朋友帶著他去玩。
可是效果都不佳。
再加上後來又出現了其他的問題，就把這事情給忘了。
唯一做了的一件事，就是有一天在上課時，講到生肖，她又引申了一下告訴孩子們在她的家相，頭頂有雙漩渦的人代表一個人非常聰明，而且會有好運。
孩子們對她無疑是相信的，所以在她這麼說過之後，張樹多少有了幾個玩伴，但是那幾個玩伴跟他待在一起的時間也不是很長。
如今到了離別的時間，鄭筱低頭看著還在揉著眼睛的男孩兒，輕輕的把他抱在懷裡，男孩兒也一動不動、安靜乖巧的靠著她。
鄭筱下巴輕輕擱在男孩兒肩頭，努力拼命壓住漫到喉嚨裡的酸澀感，幾秒鐘後，她才壓低了聲音，在他的河邊輕輕說了幾個字：
“張樹，不要在意別人的眼光，好好學習，快快長大！老師相信你是個好孩子！”
男孩兒哽咽的答應她：“嗯，我知道。”
鄭筱覺得，在她的肩頭，有幾滴溫熱的液體滴落在了她的衣服上，之後又滲入她的皮膚上，肩頭頓時一陣溫溫熱熱的感覺，連帶著她心裡，又升騰起酸澀感。
許久之後，她才放開了他，跟他道別後，催促他回家。
其他的幾個孩子又跟她道別了一次後，重新踏上了回家的小路，男孩兒看了她一眼，轉身跟上。
鄭筱站在路口，靜靜地看著他們。
張樹一步三回頭的跟著其他人走著，幾個孩子越走越遠。
快要看不到的時候，鄭筱聽到，男孩兒遠遠的喊著她，跟她說著什麼。
鄭筱側耳細聽，就聽到張樹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
“老師……你明年也要來這裡支教啊……”
鄭筱聽到後，心裡頓時再也忍不住，眼淚稀里嘩啦的從眼眶裡無聲卻又瘋狂的掉下來，砸在腳下的泥土地上。
抬頭擦了眼淚後，深呼吸幾口氣，調整好自己的狀態，跑到岔路口，抬手攏在嘴巴前，大聲呼喊到：
“嗯，明年我會來的，你也要記得答應我的事！”
男孩兒似乎是聽到了她的回答，又朝著她大喊，不過這次聲音明顯歡快了很多：
“好！我記得！你一定要再來啊！”
鄭筱揮了揮手，表示她知道了。
昨天剛下過雨，如今腳下的地面被曬得熱氣翻騰，直朝著人身上湧來。
鄭筱抬頭看了眼遠處已經完全看不到身影鄉間小路，領著剩下的孩子繼續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