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潼城的縣衙和別的城鎮區別不大,大堂之內有一面屏風,屏風前是縣太爺審案的書案,屏風後有一個隔間,其中存放著縣衙裡的各式文書及師爺的各種筆錄,庫府支用和縣太爺自己的金銀存在別院裡,有縣太爺信得過的人看守。至於其他細軟之物,尋常用得上的放在大堂前側的吏館之內,用不上的則放在縣太爺自己後寢住所之中。

就在衙門大堂後院之內,有一間小庫房,其中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雜物,縣府收來的糧稅存在別處,故而此地堆放的只是一些廷杖木架標牌之類的器械,除此之外,剩下的則是一些用不上的桌椅,桌面上滿是灰塵,有些地方甚至已經掛上了蜘蛛網。

就是這麼一個看上去完全沒人會來的地方,卻有一人悄悄摸了進來,闖衙門空門這種事也不是沒有過,但闖空門卻直奔一個冷清庫房的卻不多。眼下縣衙中大多人手被縣太爺帶著去橋頭堵截顧儀了,只剩下大堂西南側的監獄尚友些兵衛人手,從大堂到後院,只剩下師爺一個人在打盹,那人卻完全沒有四處打探的意思,徑直奔著這間小庫房而來。

此人一身利落裝扮,腳步輕盈,以一塊黑布遮面,只露出雙眼,不是別人,卻是失蹤不見的呂朝雲。

今天早些時候,她在客棧中與梁嵐暫別,坐馬車先行出發,朝著帝君廟而去,一路上車子未停,車伕一直以為呂朝雲她就在車上,卻沒想到車子剛一拐進小路,呂朝雲便已無聲無息地跳下車來,一抬頭,梁嵐騎著快馬正從眼前經過,嘴角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

這件事是梁嵐早已安排好的,自打三人一住進那家客棧,梁嵐便已發覺了不對,倒不是說那小二表現的有多不合常理,而是她們幾人進店之時的那副私奔似的表演,居然一點風聲都沒傳出去,別說傳出去,就連店裡的夥計小廝,也沒一個聊這件事的,按說現下時節本就沒什麼客人,可這些人就好像是被什麼人警告過了一樣,愣是不敢多提住在店裡的客人。

梁嵐心中起疑,於是白天假託為呂朝雲尋藥,在城內各個藥鋪醫館走動,她發覺不論自己走到多麼偏僻的巷道,也能見到買賣生活的百姓,似乎這座城裡每一處都充滿著生活氣,找不到一點寂靜的地方。

她每日白天早出晚歸,走遍城中各處,傍晚便回到客棧,用買來的止血消腫用的藥材作墨,將城內地形院落道路繪製成圖,祝士廉曾對別人展示過她的畫藝,然而這手本事卻並不止於畫人,更是有這般妙用,昔日在西域之時,就是憑著這手本事,何容才好屢立戰功,成就常勝之名。

到了夜間,則輪到呂朝雲出門了,她們三人所住房間的窗自都被人從外面嚴密監視著,客棧之內也並不是空無一人,只是呂朝雲平日裡一幅病弱之姿,沒人會想到她的房中住的卻是車伕韓盧,而在馬車裡打盹的正是這個腹部有傷的小姐。韓盧每個傍晚都要與馬廄當中的行商腳伕賭錢,只是為了讓人知道他就住在自家馬車上,而後兩人悄悄調換住處,夜深人靜之時,呂朝雲便照著梁嵐的地圖行動,在每個被標記之處仔細探查。

倒不是說呂朝雲的傷是假的,外傷雖愈,她的內力脈絡並未完全暢通,只是梁嵐與她同出自長城水塢,她們家的輕功功法本就不必消耗什麼內力,只要不與人拼鬥,便無甚大礙,故而放心的把偵察之事交給朝雲去做。

兩人這麼一番探查,花了幾天時間,總算是把這座城的情況摸了個七七八八,此地完全在翠煙閣的掌控之下,不光是官府,連尋常百姓,也大多靠著翠煙閣的生意過活,所以自她們一進城,便已處在了翠煙閣的監視之中。而這座城真正的主人,便是翠煙閣的袁裴楚,此人梁嵐認得,是翠煙閣閣主的得力干將,尤其擅長經營交際,翠煙閣的大半錢糧,都是從這個人手裡出的,只是其人完全不曾展露過武功,故而江湖上沒人注意到此人,只當作是尋常商人,李老板在十三年前曾查過翠煙閣每個人的底細,偏偏就漏了此人,致使失了防備,才有了翠煙閣時至今日越做越大的局面。現在他們三人落在了此人掌控之下,且外無援軍,實在危險。

兩人調查之時也發現,幾日裡這個袁裴楚不斷從各處調來人手,城內翠煙閣的部眾越來越多,他們三人絕不可久留,於是梁嵐定計,眼下逃出城去才是最為要緊之事,待到了自己人的地界,再聯絡李老板,告知此地情形再做打算。至於如何逃遁,梁嵐提早以藥用之名買來硝石等引火之物,讓呂朝雲在夜間藏於袁裴楚儲存物資錢糧之處,待到出逃之日,於夜間在各處點火,那時便可趁亂遁逃,只是唯一的問題是,藏匿引火之物並不難,可在嚴密看守之下放火卻沒那麼容易。

【新章節更新遲緩的問題,在能換源的app上終於有了解決之道,這裏下載 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同時查看本書在多個站點的最新章節。】

所謂有心栽花花難成,無心插柳柳作蔭,就在昨日,呂朝雲正待與韓盧換位之時,卻聽得後院內顧儀與賈善治相談,當即藏身於暗處。兩人聊的是城內的奴婢買賣之事,呂朝雲在暗處觀瞧,卻見那小二一直在附近監聽兩人,她當即將此事告知梁嵐,這才有了梁嵐與顧儀和賈善治的那頓酒,也藉著小二將顧儀與賈善治明日要到口馬行的訊息傳了出去,以梁嵐對袁裴楚的認識,他是絕不會放過如此機會的,必會採取行動,這樣的話一來敵在明我在暗,如此才好實施行動,二來賈善治所求之事,也有機會辦成,畢竟此人只是一介書生,對袁裴楚的事,沒太大興趣。

這些天兩人的行動之所以沒告訴過顧儀,並不是對顧儀的不信任,只是梁嵐覺得,若論武功本事德行,顧儀沒有任何問題,但若論演技,這小子卻沒半點城府,別說這兩個長城水塢出身的人,就連趕車的韓盧也比不得,若是他知道了呂朝雲身體的狀況,恐怕他那關照之情不自覺地就會被別人讀懂,所以整件事完全瞞著顧儀在做。而讓顧儀跟著賈善治一起去往口馬行的這一決定完全是梁嵐做的,直到第二日顧儀與呂朝雲作別之後,呂朝雲才得知了梁嵐的通盤安排。

她原以為城內之事尚未調查清楚,不好明著動手,卻不想梁嵐在顧儀出門之後立時便讓韓盧備車,自己備馬,還讓小二找來另一輛馬車在店前等候,而後再讓韓盧送走賈善治和五娘,這兩人本就不是翠煙閣的目標,因此這輛馬車只會被人盯著,卻不會面臨什麼大問題,而呂朝雲則乘坐小二叫來的翠煙閣的馬車出城,完全處在對手的監視之下,而後便金蟬脫殼,如此安排,袁裴楚的注意力便不會落在最重要的地方。

這個所謂的最重要的地方不是別處,恰恰是在呂朝雲現在所處的縣衙當中,她在城中幾處地點放火之後,便徑直往此處而來,梁嵐早就摸通了這裡的官府,煙火一起,打鬥一鬧,這裡的差役們便全無安坐在府內的可能。顧儀與梁嵐在外鬧出的一切響動,完全是為了呂朝雲在此地的行動。

開啟房門,這間小庫房雖說破舊雜亂,滿是腐朽之氣,但地上卻不見塵土,亦不見一點行走過的腳印足跡,這等反常跡象便是問題所在。呂朝雲反手將門掩上,在雜物當中尋找,只是一番探查之後,竟完全找不到頭緒。

呂朝雲顯得有些急躁,她要找的東西是什麼她其實並不清楚,只是根據梁嵐的觀察,每當有豪商大戶官員這些人的人進城之後,袁裴楚總要趁夜派一個人來到縣衙當中,將什麼東西送來,直接送到縣太爺本人手裡,而每當縣太爺拿到那東西之後,便會自己一個人來到這間小庫房裡,呂朝雲原以為只需進了庫房,便自可發現一片洞天,沒想到這裡面真的破敗如此,莫非是梁嵐的判斷錯了?

她正沉思之時,忽然聽得縣衙大堂聲響,於是當即腳尖輕點,抽身立足於房梁之上,卻聽縣衙大堂內響聲傳來:“師爺!起來,你幹嘛呢?”

而後便是師爺的聲音傳來,那聲音充滿了不滿之氣:“幹嘛?縣太爺帶人出去了,我在這打個盹,你要幹嘛?袁老闆找縣太爺有事?”

那聲音說道:“袁老闆讓我把這個送過來,既然縣太爺不在,那就你來做吧,可別一睡糊塗,再給搞錯了。”

師爺嘟囔著:“怎麼會搞錯,縣太爺來之前這事就是我做了,”他繼續說道,“你就放心,到時候給袁老闆說一句,有什麼事不用老是讓縣太爺做,我年紀雖然大了,但這種事還是做的來的。”

另一個聲音也沒說什麼,師爺又問道:“這次什麼時候取走啊?”

大堂裡陷入了沉默當中,過了好一會兒,呂朝雲聽得門外腳步聲響,朝著這間小庫房而來,其人一邊走一邊說著:“平常都要夜裡送過來,怎麼今天白天就來了。”

腳步聲正停在小庫房門口,師爺推門而入,而後謹慎地朝外看了一圈,隨後安心地將門關閉,他關門前左右觀瞧,動作十分小心,卻一直沒抬頭向上看,呂朝雲就在他頭頂的房梁之上。

只見師爺走向一片堆滿了老舊的殺威棒的地方,伸出手來,在一根殺威棒上用力一扳,喀拉一聲響,一處牆壁立時凹陷下來,原來這機關就藏在這堆廢料當中。

師爺來到凹陷下去的牆壁之前,伸手摸進凹陷處,不知摁到了哪裡,又是一聲響動,一張木架之後的牆壁突了出來,師爺伸手將那塊突出的磚頭取出,伸手進入其中,取出了一本賬簿似的本子,隨後原地坐下,從懷裡拿出一張紙片,對照著將什麼東西寫在本上。

師爺寫字用時並不長,寫完之後,他先將本子好好的放入了牆壁當中,關好機關,而後來到房間另一側,那裡擺著一個破舊的瓷盆,師爺將那頁紙片放進盆裡,從一旁取過引火之物,點燃火苗,幾秒鐘便將紙片燒了個乾淨,待到火苗自己熄滅,紙片已變作一團黑灰。

師爺來到門前,向外觀瞧,見院中並無他人,便小心翼翼地出門,小心翼翼地將門又重新掩好,待到腳步聲漸遠,呂朝雲知道,該是動手的時候了。

她自空中輕輕跳下,依樣畫葫蘆,照著師爺的動作,扳開殺威棒處的機關,伸手進開啟的凹槽,凹槽之中是一個把手,呂朝雲拉動把手,牆壁上一塊磚頭突出,她像師爺那般取下了轉頭,伸手進去,將師爺看的那本子取了出來。

那本子並不大,與尋常所用賬簿大小一致,朝雲來到窗邊,藉著日光觀瞧,其封面什麼也沒寫,開啟本子,卻見其上只寫了四樣東西,地點、要求、數量以及另一排名字,前三排上的名字呂朝雲並不認識,但要求她看得懂,有些寫著知書達理、有些寫著孔武有力,也有寫相貌出眾,以袁老闆經營的行業來看,顯然,這是買賣奴婢的記錄,只是不同於官府登記的買賣書契,這個本子上的要求更像是提前訂貨的。

而最後一排名字,呂朝雲眼前一亮,這些名字有一些她是認得的,有許多各式各樣的人物,或是哪地官府的老爺,或是哪地門派的長老,或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或是哪地人盡皆知的豪商。

呂朝雲不斷地翻著這個本子,其上不斷出現著許多熟悉的名字,呂朝雲越看越心驚,其中更是出現了許多地方大員的名字。

快速翻閱之中,一處塗黑了的地方引起了她的注意,那一行文字被人用墨塗黑,不僅僅是名字,連前三行的內容也被完全塗抹,呂朝雲仔細檢視那處墨跡,突然發覺塗抹所用的墨與先前寫字所用之墨有所不同,顯然是不同的人做的,只是後來用以塗抹的墨跡比之其他文字稍淺一些,呂朝雲將窗子開啟了個縫隙,讓陽光透入,將那頁紙對著陽光舉起,光芒照射之下,果不其然,那行文字隱隱約約透了出來,前三行與其他未塗抹之處並無太多差別,都是地點數量及要求,但那個被抹掉的名字,卻令呂朝雲背脊發涼。

被塗抹之處寫著一個名字:魏輔衡。這個名字不是別人,正是這幾年權傾朝野,最得皇帝寵信的尚書省首長,當朝三宰相之首的魏相。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