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仙境。

素還真聽到無悼一人庸之前來過剛剛又離開,時機太巧有些不對,立刻化光出外找尋。流水淙淙,綠樹成蔭,但是短短時間內,附近周邊已經不見了坐著輪椅的壯士的蹤影。

也就是出門與迴歸擦肩而過的那短暫的距離,早早被魔界捕獲的無悼一人庸已踏出了琉璃仙境,手裡捧著一件東西經過特意開闢的異空間通道,從藍天白雲的人間重新迴歸一片焦土熔岩的魔界。

在這個時候,傷在素還真一掌之下的別見狂華也才自三路守關通道中歸來,只是沉痾難以控制,神無道另外的出口不知是意外還是應當,將人拋去了魔界更深處的地方。

黑暗而充滿紅芒的天空下方,是猙獰斷裂的岩石,以及本該通往三族之鬼族朝露之城的甬道。

如今只剩孤零零的數根石柱,伴隨著滿是危險漩渦的異空間亂流。

神無道入口一閃即逝,留下重傷的黑甲魔將不支單膝跪落,一手扶住旁邊的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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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見狂華此時才發現,自己竟是來到了本不該輕易進入的斷層所在,六慾天地!

正是襲滅天來所在的地點。

斷崖之前,吞佛童子還未離開,此時一手將朱厭背往身後,白衣隨風而動,神情自如地一轉身,彷彿剛剛的問題“那別見狂華呢”只是隨意地說出了口。

黑斗篷下襲滅天來一動不動,並未給出任何回應。

“聽說人一思考,便會發生很嚴重的事情。”吞佛童子聲音正隨風而來,“汝,也是如此麼?”

叮噹數聲響,黑甲的魔將用來遮掩姣美面容的黑鐵面具受之前掌風而出現裂痕,此時狼狽地碎了一地。

自從元禍天荒死亡之後,這面具別見狂華就再也未摘下,就像是一種約定或是鐐銬。而此時腳下的影子已不再出現如風吹過般的波紋,隨之而來的則是神智中的微微恍惚。

別見狂華慢慢站起身,像是在思考,又彷彿腦中一片空白。

連同回憶也是。

曾經片刻不離的玉佩已經交給他人,但為什麼那影子,還像是存留在記憶之中?然而就如風吹雲散,不留任何痕跡。身上再無任何證明,那些曾經別有居心的來往是真實存在過的嗎?

一捧黃土埋葬了故人,死去的元禍天荒屍體成灰,而另外一人就連屍體也不曾見到過。

虛實無存故緘口,慎辯善思則孚言。有人曾在她耳邊提起一處本不存在的地方,也曾有聲音說起過一個本不存在的人。

早已死在道境的別見狂華,也是被天魔池重新復活後再利用的存在,身軀成灰,本該是自己的命運。

所以,“別見狂華”這四個字,也當真“存在”嗎?

被邪靈驟然單方面切斷了聯絡的神魂,總有那麼一些令人恍惚的後遺症。

無數念頭紛紛雜雜,別見狂華用手背拂過重見天日的臉龐,慢慢起身,身為先鋒中唯一的女將,她此時的心性仍舊是堅毅的,至少不能在此地倒下,記憶中還有一個念頭,要將一生結果圓滿,需要前往女後處覆命!

臨走的時候,別見狂華也看到了同在一處空間,位於不遠處的吞佛童子。

傳聞中最擅長玩弄心人心,這本該被萬聖巖僧侶擒拿的魔者仍然一身白衣紅發,背後朱厭冷鋒,吞佛童子獨自一人踏在斷崖之上,身前是無定的虛幻海水,身後是蔓延無盡的黑暗虛空。

他就站在彼處,就像是身前是光明,而身後是深淵!

“伊已離開,再難歸來。”

平淡冷酷的語調,吞佛童子感應著黑暗中的訊息,“哈。已毀壞的兵器,在汝眼中,會回爐重造嗎?”

襲滅天來開口:“那,你呢?”

“吾?”吞佛童子挑動眉梢,如同在說別人一般語氣不曾有半點改變:

“……吾,不正站在汝之面前嗎。”

這個時候。

剛剛好女後九禍也才從磁心源取得聖戟歸來。

黑暗的第二魔殿,紅紗在王座前半掩飄蕩。

當別見狂華一步踏入這個地方的時候,突然一道紅芒猛地襲來,赫然再度擊中她原本所受的掌傷之處,一口鮮血再度在湧出,由唇邊滴落再無法停下。

傷上加上,別見狂華毫無防備地立刻被這冷酷的一掌擊飛出去,一路鮮血灑落……

‘留一條性命,告汝之主人!你已不再屬於異度魔界,好自為之!’

冰冷的聲音混雜著刺痛耳鳴,剎那環境變化,赤紅的魔界天空褪去,異空間通道關閉,四周已是藍天與白雲。

不是有意的背叛,但已經損壞的兵器歸途又在何方?

別見狂華重重地摔在地上,急促地喘著氣,腦海有一瞬間的清醒,想替自己分辨,卻已經再沒有了機會。

生與死只有一步之遙,但已沒有人會去在意了,包括這段時間無形控制著她的行動的幕後邪靈。

塵六夢永遠只會關注眼前的道路,邪靈只會前進,從不記得再回頭!

但杜芳霖卻會問:

“別見狂華,她還活著嗎?”

這裡是一間小屋,前後腳離開山崖的塵六夢與杜芳霖隨後又在這裡碰了頭。

塵六夢肩頭停著打著盹的肥碩山雀,暖爐上還用炭火燻著一串烤蚯蚓。氣味一言難盡十分難以形容,邪靈一不小心似乎在某種詭異的道路上漸行漸遠,與某位愛喝貓屎咖啡的高人形象漸漸接近。

等等,也有可能沒有那麼糟,只是特製鳥食而已。

屋子裡因此很溫暖。

光線也有點暗。

很適合寫密信以及說著悄悄話。

“活著,但也未必。”

有人要求,邪靈偶爾也會回頭。片刻之後,塵六夢冷淡地加以肯定,“魔界將人送出,為了探查後虛之秘密嗎?”

鳥食的味道有點嗆。

“也許。”

杜芳霖面向軒窗外,手持開入世時一模一樣的墨骨摺扇,“也許,只是九禍在試圖表達微弱的善意。”

“九禍,擁有善意?”塵六夢冷冰冰著臉,在開玩笑嗎?

“所以,素還真擁有善意嗎?”杜芳霖聲音就此傳來。

這個問題,塵六夢得不出答案,或者沒有辦法說出答案。

一時沉寂。

杜芳霖眼神仍在遠方。

他手中潔白的扇面上桃花不再,墨色似玉的扇骨也依舊缺失了其中一支。這確實就是當初的那柄靈器扇子,一時武功不濟被留在異度魔界當了對方的戰利品的那一支。

這柄扇子找理由扔出去看似十分輕易,卻直到邪靈突破了別見狂華之心防,擁有在魔界一定程度的來往自由,最近才有機會交到“恰當”的人手中。

第一根墨色扇骨,是乘著赦生童子的東風,提前來到了他的手中,其中蘊含著彼端“同意”的訊息。

現在失去的那一根則已被人留下,作為日後另外一段有可能的“合作”之契機。

摺扇的本體是剛剛才被別見狂華從魔界帶出,經過塵六夢的手,歸還給了扇之主人。

其中缺失的那一根,雖然會影響到靈器之整體,然而總有辦法稍作補救,用來上場打人應該問題不大。反正,偶爾也能用一下劍法不是麼。

“所以,琉璃仙境之人有相信麼?”

塵六夢開口:“鼎爐分峰,開啟你所佈置之幻術,又臨時邀來野人扮演天外刀者將葉小釵纏住,最終由‘九禍’現身,與‘赦生’、‘邪’一同帶走了巨鼎。”

這個過程如同今日正午山谷將聖戟神嘆送出去一樣,並無很明顯的證據與破綻。

實際上,今日之前,昊天鼎一直收藏在塵六夢的影之空間裡。

直到邪靈找到了七巧神駝,攝之神魂,封其口舌,才丟下去解圍,順便拿去給魔界。

“那九禍,又真正相信了麼?”

窗邊的杜芳霖以手指繪出陣紋,開始在摺扇爆掉的危險邊緣反覆試探。

塵六夢低沉聲音抬起眼:“為何不信?”他一路走來,做了很多本不應該的事,“吾送上陰陽骨,送上鑄天石,送上昊天鼎,借魔身合縱連橫,才得以如今中原正道之懷疑,換來異度魔界之信任。”

“伊,為何不信?”這之後,還要親手送上針對魔界斷層的一場陰謀,讓九禍親自將最後的隱患消滅去!

“方才那個問題。”

杜芳霖聲音傳來:“你覺得,我與素還真之間,有沒有可能比與九禍更為默契?”

氣氛繼續沉寂。

太難琢磨了這個問題。

並且箭在弦上也不得不發,其實思考除了無聊閒話之外,已經沒有任何的必要性!

因為事情已在發生。

比如現在的琉璃仙境,素還真再從外界歸來,並沒有見到無悼一人庸的蹤影。

輕紗搖動不休,給琉璃仙境帶來一絲流竄之不祥。屈世途有點心驚肉跳,“素還真!”

“是有什麼事情麼?一人庸究竟是怎樣了啊……”

破綻就在於,無悼一人庸重複了兩遍無用的話。

已將一切事情託付給秦假仙轉達之後的人,為什麼還要在空無一人的琉璃仙境內停留?過去數日,當真無事發生麼?

從始至終,素還真心中一直有一個念頭。

回到最初的地方,重新將相關名詞排列,“公開亭,春霖境界,四方臺!”

“翳流,魔界,鬼沒河。”

那麼是誰先提到了鬼沒河,又是誰透過奇俠無人愛一次偷盜行動,將最初發生的鬼沒河事件與春霖境界鬼梁兵府聯絡在一起?

“所以究竟是怎樣啊……”

屈世途也同時隱約有感,想到被人請走的青衣宮主,以及這段時間空無一人的琉璃仙境到底有發生過什麼,就想捶捶心口處堵著的地方。

蓮花拂塵一揚,化來桌上一杯冷茶,素還真手持杯盞閉目。

“但是啊,這與無悼一人庸到底有何關係?”

屈世途也跑去拿了一個杯子。

“好友,琉璃仙境內存有與無悼一人庸前輩有關之物麼?”素還真再問。

當然有!

屈世途腦子轉得很快,不正是之前令狐神逸有託人送來,據說是能阻止魔界斷層合攏的神兵利器,“難道是糟糕了!”

素還真手中杯盞應聲而碎:

“一人庸怕是已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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