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見賈寶玉醒過來,突然說了這麼一句,便又站住道:“我們怎麼就胡說了,你見了她的一句話,便這樣了。”

賈寶玉道:“你們都把我兩想成什麼人?她和我,原是患難之交,我擔心她,難道不應該!”

薛寶釵和眾人聽了這話,便都訝異,獨襲人大不自在,冷笑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她和你是患難之交,我們便是萍水相逢不成,可知我是白操了半輩子的心。”

襲人的眼裡便忍不住含著淚水。

賈寶玉忙安慰襲人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多少事你們不知道。”

麝月便笑道:“那你倒是說出來給我們聽聽,也省得寶姑娘誤會了你。”

寶釵聽了麝月這話,紅了臉,急忙道:“我有什麼好誤會他的,可別亂說。”

寶玉便道:“你們原是我親近的人,便說了給你們聽也無礙,只是千萬別在太太和老太太她們跟前提起,否則,我吃禁閉不說,弄不好還得挨板子。”

賈寶玉說著這話的時候,直拿眼睛來窺著襲人。

襲人擦了淚道:“誰又是多事的了,你且說。”

寶玉便道:“你們可記得我失蹤了幾個月的事。”

麝月驚訝道:“難道這事和她有關?”

寶玉看看屋子外沒人,方悄悄道:“何止有關,若不是她,我早死在外面三回了!”

襲人驚道:“這是怎麼說的,你不是說,你和那冷二郎遊學去了,到了南海嗎?”

賈寶玉看著襲人一臉的驚疑,頓時想起晴雯被逐的事,便只得又將心裡的話打了折扣,免不得七彎八拐的編了些謊話來圓謊。

麝月和襲人聽得點頭,獨寶釵卻看出了賈寶玉的心思,便一言不發的冷笑著去了。

賈寶玉急急跟了出來。

薛寶釵冷笑道:“怎麼,你還接著說書,當我是傻子,我沒這雅興聽你胡嚼舌根。”

賈寶玉忙賠笑道:“寶姐姐千萬別多心,我知道這事我也瞞不住你,只是說來話長,但她確實救了我的小命,這是千真萬確的,我腿上的傷疤還在,若不是她,我只怕瘸了。我和她原也沒什麼,只是覺得虧欠了她。她突然被北靜王府要了去,卻又不合常理,留下那封書信,叫我看了怎麼不擔心。俗話說,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我也是……”

薛寶釵看賈寶玉這模樣,又聽了這幾句話,便過轉過身來,正色道:“原來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啊,你也忒多心了些,你和她是患難之交,那是你們的事,我又多哪門子心。不過我倒是看了那笑笑天師的‘勾魂符’,卻知道你是杞人憂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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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是怎麼說?還請寶姐姐明示,以開茅塞!”賈寶玉急躬身作揖道。

薛寶釵便道:“你也不想想,那北靜王府是那些無賴暴發富的人家嗎?再者說,咱們府裡世代功勳不說,且又和他們王府是世交,可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唇齒相依的,豈會因為這一個什麼笑笑居士傷了和氣,他們沒正兒八經的來府裡說,只在寧府那邊趁機提一提,一者是拿咱們府裡沒當外人,二者也是不好正兒八經的當做一回事來說的意思。你細想想,是也不是。”

賈寶玉想了想,覺得寶釵說的在理。卻又道:“那她這封信?”

薛寶釵忍不住笑道:“二貨!難怪人家這樣叫你,說你二,你還真二!那笑笑居士自從第一次見到她,我看著她就不像個真正出家修行的人,這事你瞞得了別人,還瞞的過我!”

“這也被你看出來了,只求寶姐姐千萬別說破!”賈寶玉急忙拱手作揖不疊。

寶釵笑道:“你還不知道她,我早聽媚人和鶯兒說起,說她沒咱們在的時候,全沒個正形,最愛捉弄人呢,你難道還沒被她捉弄夠嗎?”

賈寶玉驚道:“寶姐姐是說,她那封信就是和我開了個玩笑?”

薛寶釵見賈寶玉迴轉過來,便一言不發的扶著鶯兒去了。

賈寶玉立在原地,細細想著薛寶釵的一番話,頓時大覺得有理,懸著的心便也放下了,自言自語道:“虧我博聞強記,旁學雜收的,可事到臨頭,全沒了真知灼見,還得她來提著,看來我還真是丈二金身,尚需她一莖所化。”

賈寶玉自顧哂笑,卻話音才落,身後卻有人道:“你什麼時候又有了丈二金身了,這倒是新鮮。”

賈寶玉急忙回頭,卻是妙玉不知什麼時候竟站在那邊菊花叢裡,只見她手中一柄犛牛尾棕色拂塵,頭戴八角道巾,面上不喜不悲,眸若星辰,不冷不熱的看著自己。

賈寶玉急忙躬身行禮,紅了臉笑道:“我也只不過是隨口那麼一說而已,沒想到竟被真正了悟了的真人聽了去了。不知‘檻外人’今日如何入得這凡塵,‘檻內人’濁玉得遇芳駕,實在有幸。”

妙玉見賈寶玉提起這“檻外人”和“檻內人”的話頭,一時微微紅了臉道:“我想著中元節快到,這園中的菊花必然初綻,便信步走了來瞧瞧,卻不想聽見你在這裡論道參禪,果真是參悟了的,這只怕是得益於那個會畫‘勾魂符咒’的笑笑天師吧。”

賈寶玉聽了這話,明知是妙玉在打趣自己,卻仍笑道:“若說起她,人雖然直性了些,但最是天真之本色,坦坦蕩蕩的,且也竟然懂得醫理,尤其是點穴和推拿的手段,甚是了得。俗話說醫道不分家,只怕她和你倒是有緣。且她的秉性竟和湘雲妹妹有幾分像,你又和湘雲妹妹要好,只可惜湘雲妹妹自從有了人家,便好久沒來,否則,你們三人,倒是可以稱為歲寒三友了。”

妙玉便道:“不知誰是松,誰是竹,誰是梅?”

“這長青不老的松,當然是不染紅塵的‘檻外人’了,至於這竹,湘雲妹妹當之無愧,而這梅,恰好可比冰清玉潔的她了。”

妙玉聽了這話,臉上有了些不快。

寶玉一時便有些惶恐,卻實在不明所以,待要說什麼時,妙玉早轉身走了。

寶玉一時尷尬的立在原地,紅了臉無地自容。

那妙玉才轉過菊花叢,卻又道:“若她回來,可邀她到庵內一敘。”

寶玉聽了這話,心裡方釋然,看著妙玉遠去的背影消失了,方自語道:“疑是仙子別紅塵,惹得凡夫暗自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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