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秦老槐家,依然是那張破舊的案几,只是周圍再也沒有了那群昂揚的漢子,取而代之的是秦忘、繡嬸、石頭嬸、段嬸還有打下手的秦青等人。男人沒了,女人得頂起天。

“我說老不……老村長,又快斷頓了,得想辦法啊。”石頭嬸打破沉默,率先問道。

經過近幾個月的療傷,秦家村的婦人們多少恢復了理智,不把所有錯都怪在秦老槐頭上,稱呼也在慢慢改變。

“是啊,忘哥兒帶回的狗熊、野豬、老狼和其他雜七雜八的小野物也只夠全村老少勒緊褲腰帶堅持一個月。昨天晚上,村頭的秦大娘餓死了,後來才知道為了省點給兩個孫子,她老人家四天沒吃任何東西。”繡嬸兒的話惹來大家一陣唏噓,大家都心裡戚戚然,這樣的慘劇不知道還會有多少。

對婦人們改變的態度,老村長臉上沒有任何喜悅,就像當初所有人把他當成出氣筒撒氣時一樣的波瀾不驚。這段時間的慘劇已經徹底抽走了這個老人的魂,留給他的只是一具空空的皮囊。現在支撐著他繼續活下去的,也許只是他想要帶著全村人活下去的信念。

“忘哥兒,你怎麼看?”秦老槐又看向左手第一位,在那一瞬間他有種在他面前的不是秦忘,而是秦斷山的錯覺。

秦忘坐在父親原來的位置上,心裡也有點唏噓,也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

“村裡所有人家把以前儲存的皮子撿好的都給我帶上,我明天去縣裡碰碰運氣,不要太多,太多我帶不了。”聽到老村長問過來,秦忘平靜地說道,成熟的不像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

“往年這也不失一個救急的好辦法,但是今年的情況太特殊了。大家把能吃的全都吃掉了,絕大部分皮子都被去毛煮了吃了,恐怕蒐集不到多少。”聽到秦忘的辦法,繡嬸兒為難地說道。

“是啊,現在也就是忘哥兒你手上有幾張還能值點錢的皮子,可是我聽說縣城都餓死好多人了,這幾年實在太慘了地主家也沒有餘糧,能賣出去嗎?”段嬸也愁眉不展地補充道。

【目前用下來,聽書聲音最全最好用的App,集成4大語音合成引擎,超100種音色,更是支持離線朗讀的換源神器,huanyuanapp.org 換源App】

“大家先不要管這些,不管什麼樣的皮子都給我帶上,我知道縣城的情況也不樂觀,但是總要碰碰運氣。”秦忘知道兩個嬸子說的是實情,但是他並不打算放棄,“哪怕能換來幾十斤雜糧也是好的。等我身體好一點了,再進趟山,說不定還能有點收穫,然後在進城賣皮子,以此類推,說不定也能熬過去。你們放心,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們餓死。”

聽秦忘又要進山,眾人都齊聲反對,“可不敢了忘哥兒,現在大雪封山,進山就跟進閻王殿一模一樣,再說現在獵物都掉膘的厲害,不值當的。”想起秦忘上次進山命差點都丟了,繡嬸的臉都白了,趕緊出言反對道。

“是啊,不值當的!”大家七嘴八舌的勸著秦忘,生怕他再去冒險。

“好,這件事以後再說。”秦忘知道大家擔心自己,也沒再堅持,“繡嬸、段嬸還有石頭嬸子統計我們村裡的人口,多少老人、多少孩子、多少還能幹活的婦人都要弄清楚。如果帶回糧食,得按人頭分糧,這是最節省的辦法。另外大家也都不要閒著,去林子裡碰碰運氣,能撿幾斤松子就撿幾斤,能拾幾隻野雞、野兔、狍子之類的就拾幾隻,但是千萬不要往林子深處去,更不能單獨去,每次四五個人搭夥好有個照應。”

“好,我會安排下去。”繡嬸點頭答應下來,“離咱們村子近的林子這段時間被大家翻騰了無數遍,估計是沒什麼收穫了,我組織人往林子裡稍微走走,不過忘哥兒放心,我們一定會注意安全的。”

“好,忘哥兒說得對,大家就按繡嬸說的來,散了吧。”秦老槐習慣性地擺擺手。

大家聞言起身走了出去。

“忘兒,你留一下。”像留秦斷山一樣,秦老槐又把秦忘留了下來。

秦忘聞言又坐了回去。

“忘哥兒啊,看著你我就好像看到了你父親一般。我老了,現在身體也不行了,以後這個村子就交給你了。你識文斷字,又勇武過人,你肯定比我這個老東西強。”秦老槐希冀地看著秦忘,於公於私,他都想讓秦忘馬上答應下來。

“過了這一段時間再說吧,說不定我們都活不過這個春節,說這些早了些。”秦忘不贊同也不拒絕,平淡地說道。

“也好,你回去準備吧,明天不管怎麼樣,人,活著回來。你再出事,那我們全村老小就真的沒有活路了。”秦老槐沒辦法,只能順著秦忘。

赤城縣城。

縣城的城牆是用黃色的夯土做成,綿延不過三四裡,高不過一丈半,破落的城牆到處都是裂縫,積雪和冰塊把這些裂縫堵得嚴嚴實實,讓整個城牆看起來還是非常堅固的。

路上的積雪也沒人打掃,在馬路上被踩的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又被凍成一個個小疙瘩,分外隔腳。今天雖是晴天,但整個縣城卻是灰濛濛的,街上也沒有幾個行人,只有路邊數不清的乞丐和流民蹲在牆根曬著太陽。但是陽光不能給他們任何舒服的感覺,也許是飢餓、也許是病痛,他們不時發出一串痛苦的呻吟。

最扎眼的就是躺在路上的死屍,雖然每天都有衙役清理餓死的人,但是這些餓殍還是隨處可見。沒有走幾里路,秦忘就看見了不下百具屍體。他們或臥、或坐、或躺、或伏,姿態各異、千奇百怪。

秦忘可以輕易的分清他們的死亡原因,凍死的人在臨死之前會出現幻覺,他們會幻想自己處在一個非常溫暖的環境裡,然後在微笑中死去。其實秦忘知道那不是幻覺,他也經常感受到那種感覺。每次冬天一大早在水裡築基完,他不一會兒就會覺得渾身發燙,那是因為身體太冷了,在主動燃燒自己的脂肪抵禦寒冷。不同的是這些流民燃燒完了自己最後的生命。餓死的人倒是沒有什麼特別的,往往都是走著走著一頭栽倒,就再也爬不起來了,死屍大多數是這兩種情況。

另外一個引人注目的現象就是路邊站著一溜頭上插著草標的人。這些人中有少男少女、有壯漢、有妙齡女子,他們表情麻木,低垂著頭,好像認命了一般。

賣他們的人大多是些人牙子,這些人都賣力的大聲吆喝著,把他們像牲口一般不斷拍拍他們的肩頭、胯骨,更是在有人來的時候掰開這些人的嘴給潛在的顧客看他們的牙口。在這樣情況下,人的尊嚴被踐踏的一點都不剩。人牙子們看到秦忘這個窮小子倒是根本不理會。

剩下賣人的就是這些女子和孩子的親人了,他們臉上同樣是麻木的表情,連絕望都沒有。一個活生生的人價格極為便宜,女孩不過三四百文,男孩子五六百文,鮮少能上千文的,倒是妙齡少女,模樣好的話能賣個一貫。

秦忘心裡惻然,沒想到連赤城縣城都破落成了這個樣子。他揹著幾十張各種成色的皮子,手裡緊緊握著獵弓,他有點擔心這些餓急了眼的災民會蜂擁而上,搶走他的所有貨物。他不只一次的看到有不少流民在他經過時蠢蠢欲動地站了起來,要不是他生的粗壯,手裡還有武器,他真懷疑那些人會不會撲上來。這讓他不禁加快了腳步,想要儘快穿過這個危機四伏的區域,他的目的地是東城區。

赤城縣不大,一柱香的功夫就到了東城區,這裡也是赤城的富人區,所有的富人、權貴都住在這。這裡也熱鬧了很多,青石板鋪的路上,積雪早已經打掃的乾乾淨淨。青磚紅瓦,一幢幢大宅子整齊的排列著。還有十天過年,所有的大宅子門口都掛上了彤紅的燈籠。同樣是積雪,這裡的積雪憑空增添了過年的喜慶,很多人家甚至傳出了絲竹之音。

秦忘拿出背上包裡那張完整的熊皮,又拿出去年秦斷山打的虎皮,也不吆喝,筆直地站在路口。

完好的皮子很快惹來很多人的觀看,皮貨大家都見過,但是這麼完整的熊皮和虎皮,極為罕見。可是看熱鬧的雖多,張嘴問價的極少,大家都知道價值肯定不菲。何況在這個饑荒年月,有閒錢買這些的人少之又少。

“小子,皮子怎麼賣啊?”過了好大一會兒,一個流裡流氣的華服青年擠開眾人,晃悠悠地走過來。

青年面目白淨,看起來還有點英俊。只是浮腫的眼袋、青白的臉色、發虛的腳步一看就知道縱慾過度。青年後面還跟著幾個深藍衣服的奴僕打扮的漢子。

“皮子不賣錢,來換糧。”看見幾人來者不善,秦忘不想惹事,如實回答道。

“換糧?那你該去糧店啊,在這裡消遣人不成?”青年不屑地地嗤笑一聲。

“你的皮子本少爺看上了,來啊,都帶走。”青年轉臉就走,看都不看秦忘一眼。

“得嘞少爺。”一個離青年最近的奴僕討好似的緊走幾步,伸手就要去扯秦忘身上的熊皮。鼻子邊一顆大大的痣,上面還有一大撮黑毛怎麼看怎麼猥瑣。

秦忘一把抓住黑毛的爪子,看著青年冷冷地說道:“我說了,我是來換糧的。”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周圍的人一下子炸開了鍋,看秦忘的眼神就像看待傻瓜一般。這個華服青年是誰所有人都知道,沒想到居然有人敢跟他對著幹。一時間人們議論紛紛,有同情的、有勸秦忘算了的、有嘲笑的、有說風涼話的,就是沒有人敢仗義直言。

“好,好,這麼多年了,還沒人敢跟我炸刺兒,來啊,給爺打!”青年怒急反笑,一指秦忘,向他的狗腿子下達了命令。

“得嘞,少爺!”一眾奴僕面色不善的往秦忘身邊靠近,邊走邊擼起袖子。

秦忘也不甘示弱,手裡的獵刀也拔出了寸許,只待這些人出手,立刻回擊。

衝突一觸即發。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