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一個男人其實很簡單,只需要一個女人的一個眼神。毀滅一個男人其實更簡單,也只需要一個女人的一個眼神。

1 傷逝

“號外!號外!上海灘首富‘赤腳財神’於漢卿之女作風大膽行為彪悍,光天化日之下與神秘男子車中激吻!”

“號外!號外!英租界神父修女齊齊神秘失蹤,世紀懸案即將誕生!”

街邊,眾行人聞聲蜂擁而至,圍著報童搶購報紙,場面極為熱鬧。

洪三和露伶春身在行駛的車中,對窗外的聲音和場面全都充耳不聞。此時此刻,他腦海中所想的全然是另一件事。

車子駛過幾條漸漸冷落的街道,一直來到城南墓地門前。洪三請露伶春下車,在與墓地管理員交流幾句之後,一前一後走進墓地。

雖然是白天,整座墓園卻顯得格外幽深冷清。在墓地管理員的指引下,兩人很快就找到了那座新墳。這墳地的建造得有些簡陋,簡陋得讓人覺得甚至不是一個富貴人家的墳。不僅墓前一朵鮮花都沒有,墳墓周圍還散落許多泥土碎石。墓碑上只寫了簡簡單單的五個大字:“夢樓春之墓”。這個潦草的新墳就是上海一代名伶的最終歸宿,墓碑上甚至連真名都沒刻上。

看到墓碑,洪三不禁覺得一陣悲涼。雖然墳墓就在眼下,但洪三還是有點不敢相信。他之前聽說夢樓春被警察局抓了起來,卻沒想到才兩三天的功夫那麼活蹦亂跳的一個大活人就沒了。他心裡隱隱覺得,夢樓春的死和自己不無關系……

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夢樓春和洪三其實並沒有什麼區別。都是懷揣夢想來到上海,想透過自己的努力追求一些虛無縹緲的“遠大前程”。其中唯一的區別是:夢樓春追到了,洪三則還在追求的路上。現在,夢樓春的“遠大前程”正被洪三用某種方式踩在腳下,任意踐踏(雖然並非本意,但事情確實因洪三而起)。日後,洪三的“遠大前程”又會被誰踩在腳下呢?

蒼天如囚籠,大地似棋盤。每個人都只是囚籠中、棋盤上的一顆小小棋子。棋子存在的意義是什麼?利用價值。只有有利用價值的棋子才能存在於棋盤上,沒有利用價值的棋子早晚會被丟棄。所謂“丟車保帥”不只是棋盤上才會發生的故事,更是真是世界裡最常發生的現實。所以夢樓春是“車”,沈青山是“帥”。那麼,洪三到底是“車”還是“帥”呢?

洪三有點不敢再往後想下去。這許多年,他一貫的行事風格都是隨機應變,走一步算一步。現在回頭想想,很多時候,如果不是他運氣好又仗著貴人相助,現在躺在腳下這座土坑裡的可能就是他洪三了。到時候他墓碑上刻的字可能更少,只有四個——“洪三之墓”。

洪三長長嘆了口氣,嘀咕道:“這夢樓春怎麼說死就死了?”

露伶春道:“聽說是在警察局不堪重刑咬了舌頭……他們之間的爭鬥遠比你想得要殘酷。”聽到這裡,洪三終於確定夢樓春是自己間接害死的了。心中不由得一陣黯然,低聲道:“是我想得太過簡單了……”

露伶春搖了搖頭,不解地問道:“你說明明是你們男人間的事兒為何最後都會報應在我們女人身上?”洪三漠然無語。

露伶春看夢樓春的墓碑,忍不住自傷身世,不禁淚溼衣襟,對著墓碑輕聲說:“夢樓春,我雖不待見你,但也只是行當裡的爭鬥,戲臺子上的事兒。說到底,你我都一樣,窮苦出身,伶仃半生,唱唸做打皆小心,只為博人一樂,於己安度一生。可惜啊,沒人拿我們當人看,捧得再高,也就是個玩物,一時有什麼風浪,隨手就丟掉了。到死也沒個人真心心疼我們……妹妹,姐姐對不住你,真心後悔什麼雙春會,何必非爭個高低呢?都是下九流,誰又瞧不起誰呢?”

聽到這裡,洪三忍不住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嘴巴,歉然道:“夢老闆,您真要怪也別怪二奶奶,這雙春會都是我的餿主意,本只想圖個熱鬧,沒成想走到今天這一步,把您給害了,但這事確實和二奶奶無關,您泉下有知千萬別再記恨二奶奶了……二奶奶,您也節哀順變。”

露伶春忽然問道:“洪三,知道夢樓春是怎麼死的嗎?”

洪三想都沒想就說:“被人逼死的。”

“是……”露伶春冷笑道:“是逼死的,但不是被警察局的人逼死的,是被沈青山逼死的!我相信,要憑沈青山的能耐拼全力保住夢樓春還是保得住的,但他不,他要把自己撇個乾乾淨淨,生怕沾上一點對自己不利的事,我們女人對於他們這種男人來說就是個玩物,連件衣服都不如,什麼一夜夫妻百日恩,還不都是大難臨頭各自飛。……我明白,這次算我走運,但也許很快,我就是第二個夢樓春。沈青山如何對她,霍天洪也會如何對我……”

洪三沒曾想到,這露伶春看起來糊里糊塗、得過且過,實際上心裡比誰都明白。他本來不是很瞧得起這位二奶奶,以為她和夢樓春一樣都是靠男人上位。但直到現在他才明白:沒有人的成功是偶然的,只不過是成功的途徑有所不同罷了。你所謂的“遠大前程”在別人眼裡可能根本不值一提,而別人的“遠大前程”在你眼裡可能也就是個笑話。但是那些在別人看起來很笑話的事情,對於自己卻非常重要。這也是齊林一定要冒著被人打死的風險去加入青幫的原因。齊林傻嗎?在外人看來,他確實傻。但對於他自己而言,那卻是唯一一個讓他成人的方法。

不知道怎麼的,洪三忽然跟露伶春產生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情愫,他走到露伶春身邊,鄭重道:“二奶奶你放心,我絕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在你身上。我向你保證,日後無論怎樣,我洪三一定會想辦法保護你的。”

露伶春轉過頭來望著洪三,忽然覺得這是她認識他以來,他唯一一次用心對她說話。他們雖然距離那麼近,卻還是像遠隔天涯的戀人那般遙相對望。某種微妙的情愫就在兩對望眼欲穿的瞳孔裡漸漸蔓延……片刻之後,洪三忽然扭過頭,以躲避露伶春灼熱的眼神,輕聲道:“當然,還有薛二先生……”

露伶春眼神中充滿了失落和無奈的情緒,她長嘆了口氣,對著墓碑深深一拜,說

道:“妹妹,日後姐姐不能常來看你了,就此道別吧!願來世咱們不做對頭做朋友,不生在這亂世不進梨園行,不當女人當男人……”說著,擦乾了眼角的淚痕,邁著沉重的腳步漸行漸遠。

洪三看了看夢樓春的墓碑,再轉頭看看露伶春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一陣微風拂過,吹來了茉莉花的香味。洪三微微閤眼,任憑那香味流進肺裡,散佈周身。耳畔彷彿傳來了一陣女子的歌聲,也許是夢樓春唱的吧?

“莫道是,清水河邊少年郎。

莫道是,黃花敷面俏嬌娘。

轉眼他日都做了古,

化作黃沙泥下土。

君為王兮我為婢,

何事紛紛夢別離?”

……

當洪三和露伶春坐車回到霍公館時,看到門口還停著其他三輛車。車前站著幾個幫會兄弟,齊林也在中間。

洪三開門請露伶春下車,將人進公館後,回身蹭到齊林身邊。因為昨天晚上的不愉快,兩人表情都有些許尷尬。

齊林今天穿了青幫正式的行頭,黑衫黑褲煥然一新,整個人都顯得格外精神,洪三調侃道:“行啊,挺帥啊,看著有模有樣的。”

齊林低頭看了看,說道:“還行吧,也就比你帥一點。”兄弟二人相視一笑,尷尬的氣氛總算緩和了下來,洪三忙適時道歉:“昨天是我不對,太急了……”

齊林擺手道:“算了,過去了。”有齊林這句話,兩人就算是冰釋前嫌了。洪三緩緩舒了口氣,問道:“你怎麼過來了?”

齊林道:“陪師爺過來的,霍老闆找他和張大帥。”正說話間,打正門裡傳來一個弟子的喊聲:“齊林、洪三,霍老闆喊你們進去!”

“來啦!”兩人對視一眼,並肩走進霍公館大廳。

大廳內,張萬霖正拿著報紙將頭條新聞讀給霍天洪聽:“……據聞,此青年名叫洪三元,在永鑫公司任職,乃是滬上大亨霍天洪的左膀右臂……”讀到這裡,張萬霖竟再也讀不下去了,忍不住罵道:“媽的,這小兔崽子什麼時候變成大哥你的左膀右臂了?”

霍天洪卻哈哈大笑道:“洪三這小王八蛋真是不能小覷,不知聲不知氣兒的居然把於漢卿的閨女給搞定了,說不準以後我們還會求著他給我們幫忙呢。”張萬霖把報紙遞給霍天洪,指著另外一條封面新聞道:“最近上海灘真是熱鬧,這英租界的一個神父帶著三個修女神秘失蹤又是怎麼回事?”

霍天洪掃了一眼報紙,點頭道:“我也是才聽說……找到一人懸賞二十大洋,通報線索也給五塊大洋,媽的,這些英國人的命就這麼值錢?”

張萬霖道:“我猜會不會是沈青山的主意?這麼高的懸賞,整個上海灘的小赤佬們還不都出動找人啦,一神父三個修女……不會是一起私奔了吧。哈哈……”

這時,洪三、齊林恰好走了進來,忙給霍天洪、張萬霖請安問好,順帶也跟兩人身邊的師爺夏俊林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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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天洪神色曖昧地笑道:“洪三,恭喜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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