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嚴華!

洪三的眼淚“唰”的奪眶而出,混雜著淋在頭上的瓢潑大雨瀑布般落在嚴華的臉上。

“華哥……”

於夢竹見嚴華死的如此悽慘,只嚇地猛然捂住了嘴,眼淚奪眶而出。

餘立奎悲聲道:“三兒,還有皮六……”洪三看向另一邊,果然在泥土中看到皮六那張慘白而迷茫的臉。縱然是死,他仍舊瞪大了雙眼,臉上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顯然死不瞑目。到底是誰殺了他?

洪三再次深挖,卻看到皮六身上血肉模糊,也數不清被捅了多少刀。這一次,就算以洪三的機變靈活也不知如何是好。他雕塑一般站在暴風驟雨之下,任憑雷光閃電轟鳴入耳卻又對一切充耳不聞。

半晌,洪三機械地扭過頭來,緩緩走向齊林。此時,他已經無法看清齊林的樣貌。卻一把拽過齊林的衣領,狂吼道:“到底怎麼回事!為什麼皮六也死了啊?”

齊林被洪三一拽,傷口立刻裂開,滲出殷紅的鮮血。

於夢竹連忙拉著洪三,喊道:“洪三,你瘋了嗎?你忘了他受傷了嗎?”

洪三喊道:“你閉嘴!”他從來沒對於夢竹如此兇過,但此時此刻,陡然見到兩個親如骨肉的兄弟的屍體,卻無論如何都控制不了自己了。

齊林虛弱地跪在地上,哭喊道:“三哥,我親眼看見張萬霖開槍打死的華哥,我就逃跑了。後面的事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皮六為什麼也會在這裡,我真的不知道啊……都是我傻,我錯信張萬霖,他說什麼他的朋友富商請華哥吃飯,都是我傻,是我傻啊!”說完,瘋狂地抽打自己的臉。

洪三盯著齊林的雙眼,雖然他已經不相信齊林了,但無憑無據之下,根本無從反駁。洪三想了想,漸漸冷靜下來:“師兄,咱們把華哥和皮六拉回去!”扭頭看向黑白無常那邊,徑直要走過去。

餘立奎趕忙拉住洪三:“三兒……”洪三擺了擺手,示意無妨。兩人一前一後,在雷鳴電閃之中緩緩走到黑白無常和眾永鑫公司弟子面前。迎著這些人冰冷如鐵的目光,洪三朗聲道:“共進會的,你們聽好了!有幾句話,帶回給霍天洪、張萬霖、陸昱晟!”在這個上海灘,敢在永鑫公司中人面前直呼三大老闆名諱的,恐怕也只有洪三一人了。

十幾把黑傘下,黑白無常和永鑫公司弟子皆肅然挺立,不發一言。

洪三喊道:“永鑫公司這些年在上海灘運了多少煙土,開了多少窯子,設了多少賭場,害了多少人命他們清楚嗎?他們真的以為,當了國民黨的狗,就能洗乾淨底子翻得了身嗎?他們真的以為,共產黨人是殺得絕的嗎?”一句話說完,一道天雷橫空而過,照亮了洪三如刀削斧劈一般的身影。

身後,於夢竹、餘立奎看著洪三這番慷慨激揚的宣戰言辭,都是一陣心潮澎湃。

轟!

雷霆又至,雨,下得越發大了……

……

洪三、餘立奎將嚴華、皮六的屍體扛回大雜院。用

最快的時間為嚴華、皮六置辦了棺材、遺照、靈牌等物,並將整座大雜院佈置成靈堂的樣子。

洪三、齊林身穿孝服,以家屬的姿態跪在靈堂前,在初予仙的喊聲下,迎著弔唁者不斷磕頭。

“一鞠躬!——二鞠躬!——……”

在叩拜中,過去的一幕幕往事漸漸浮現腦海。

數年前,洪三初到上海,一心投奔嚴華,卻沒想反而得到嚴華的死訊。在嚴華的靈堂上,嚴華忽然現身,洪三、齊林還以為看到的是嚴華的鬼魂。後來兄弟相認之後,兄弟三人緊緊相擁,大哭大笑。從那以後,嚴華就同洪三踏上了兩條看似不同的道路,後來卻是殊途同歸。在嚴華持續不斷的灌輸和影響下,洪三漸漸也走上了一條革命的道路。雖然洪三的革命道理多半都暗藏著私心,但終究還是切切實實做了幾件值得為人稱道的大事。

現在回頭想想,如果沒有嚴華,洪三或者可以混到同三大老闆平齊平坐,成為上海灘的風雲人物,但遺臭萬年這個結局也是必然的了。

“活著的時候,轟轟烈烈,遠大前程。死了之後是萬人敬仰還是千古罵名,有時候就取決於你生前一個很簡單的選擇,簡單到向左向右。”

這番話是嚴華生前對洪三說過的,現在想起來,依然擲地有聲、震撼人心。無論如何,嚴華做出了他的選擇,洪三也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回頭看看,這一路走來,雖然時有坎坷。、時有波折,但嚴華和洪三都沒有背離初衷,他們為了自己的理想而活著,也終將為自己的理想而死,無憾!

然而……齊林呢?

齊林強忍著肚子上的劇痛,也跟著洪三給來者磕頭。然而此時,在齊林腦海中轉過的念頭卻與洪三全然不同。

他現在還清楚記得嚴華生前對他說過的每一句勸誡,無外乎都是勸他摒惡揚善、遠離永鑫公司,出淤泥而不染之類。然而當時,一心想要做出事情的齊林卻把這些善意的勸誡都當成了耳邊風。以至於後來終於漸行漸遠,沉淪在慾望的深淵裡無法自拔,把自己變成了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野獸。出賣兄弟、販運鴉片、背後捅刀、殺兄弒母,還有什麼壞事他齊林沒做過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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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華直到臨死前都沒有怪罪齊林的意思,甚至還在諄諄教導,希望能把齊林引回正路。然而,嚴華終究還是看錯了人。洪三,也看錯了。他們願意以性命為之擔保的那個兄弟早在一次次生死抉擇之中選擇了一條截然相反的不歸路……

“三鞠躬!——”隨著初予仙最後一句喊聲落下,洪三、齊林各自起身跪在原地。此時,洪三腦海中忽然浮現了李新力的影子,同時又似聽到了嚴華生前說過的一番話:“他日我若有不測,定要保護好李新力,他是一顆革命的火種,這火種能點燃我,我相信他也能點燃更多的人。”

洪三當時說的是:“大哥,答應你的,我一定做到。”

現在想想,這些事情就好像是剛剛才發生過的。然而此時,嚴華已然被害,屍體就擺放在後面的棺材裡

,怎能讓人不唏噓感嘆?

洪三扭過頭來,只見黑白照片中的嚴華正一臉微笑地看著自己,一如他生前那般自信而果敢的微笑。

太陽漸漸落了下去,陽光也漸漸暗淡下來。

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情,每一天都遲早成為過去,明天是陰是晴,或風或雨,沒有任何人能夠預知。

水滴從屋簷落下,在佈滿青苔的積水地上盪漾成一個個圓暈,一滴、兩滴、三滴……

雨早晚會停。

雨,從來都沒停過。

……

傍晚,永鑫公司中,當三大老闆聽到黑白無常轉述完洪三的宣戰詞後,都不由得愣住了。

陸昱晟皺起眉頭,許久,才緩緩問道:“共產黨殺不絕……洪三真是這麼說?”

白無常點頭道:“是。他還說,你們當國民黨的狗,也翻不了身。”

張萬霖聞言,當即拍案而起:“王八蛋!你們為什麼不立馬殺了他?”

白無常淡然道:“人命是要用錢買的,我們只受命盯住他。”

霍天洪咬著牙道:“好啊洪三,居然敢說我們是狗……”

陸昱晟搖了搖頭,淡然道:“天地不仁,萬物皆為芻狗。亂世遭逢,狗總要選擇主子。洪三說咱們是狗,倒也沒什麼錯。兩位辛苦,你們繼續盯著洪三好了,有什麼風吹草動再來報告!”白無常點頭稱是,同黑無常轉身離開。

陸昱晟等兩人關了門才說:“兩位哥哥不用擔心,我們只要盯緊洪三,李新力是逃不出上海灘的。”

張萬霖陰仄仄一笑:“老三,這洪三當年可是你的學生子,如今他大逆不道,居然擺明了要和你這師父過招了……”

霍天洪打破:“不是過招,是挑戰!”

陸昱晟點點頭,不動聲色的道:“好啊,我奉陪。”

……

查良偉穿一襲黑衣來到大雜院,面對兩位革命者的屍體,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隨後將手中燃著的香插進香爐中,暗中神神秘秘地湊到洪三耳邊:“洪三,節哀……我還有件重要的事想找你。”

洪三聞言一陣警覺,連忙抬手示意査良偉噤聲,走到一旁休息的於夢竹、齊林身邊,輕描淡寫地說道:“夢竹,你送林子回去吧,他傷得這麼厲害,現在需要靜養……”現在,他最不相信的人就是齊林,所以不相讓他知道任何事情。

齊林顯然看出洪三對自己已經起疑,卻還是說:“三哥,我想在這邊陪你。”

洪三搖了搖頭:“算了,你們在這邊也幫不上什麼忙。”

於夢竹勸道:“是,齊林,你現在的身體真不能再折騰了,還是我送你回去吧!”

餘立奎也勸:“是啊,你們走吧,這邊還有我和我的那一票兄弟們呢。放心吧!”

齊林見眾人如此說,知道再留下來也是無用,便說:“三哥,國民黨和永鑫公司的人都在搜查李新力,你一定要把他藏好如果有什麼計劃我能幫上忙一定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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