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遠在潮州會館的洪三自然不可能猜到家中發生的如此劇變。

他正坐在茶几旁,和陸昱晟面面相對。兩人都不說話,任憑那座古老的時鐘不斷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只是幾分鐘的時間一晃而過,竟如同過去半個世紀之久。

洪三知道陸昱晟這麼晚找他過來絕不只是想與他對視這麼簡單,既然陸昱晟遲遲不肯開口,洪三只好率先打破沉默,問道:“陸先生,你找我過來不是只想看看我吧?”

陸昱晟搖了搖頭,卻從懷裡拿出一張船票,推到洪三面前,緩緩道:“這是一張無期限船票,只要是船是上海的碼頭,你及你的家人隨時都可以走。”

洪三一愣,卻並沒有接過船票,問道:“什麼意思?”

陸昱晟淡然道:“儘快離開上海,這裡已經不是能容得下你的地方了。”

洪三從未見陸昱晟態度如此鄭重過,忙皺起眉頭,問道:“出什麼事了?”

“事情我是不會告訴你的……但確實,大事將起。這個事不是你甚至連我也沒法左右的。所以我勸你走,越快越好,最好今晚就走,馬上就走。”

“為什麼幫我?”

“你我畢竟師徒一場,即便現在沒有瓜葛了,我陸昱晟也不喜歡欠人東西!第一次總工會起義暴動的事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洪三想了想,還是收起了船票,點頭道:“好!無論怎麼說這份情我洪三記下了,可我實在想不出在上海還有什麼大事是你陸先生也沒法左右的……”

陸昱晟搖了搖頭,說道:“洪三,別玩這些小伎倆,我的話你套不出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罷,聽我一句話,今晚就離開上海,最遲不要晚於明早。離開這裡,也算我還鐵鼓一條命給你。”

洪三正色道:“這麼嚴重,看來我是真要慎重考慮陸先生的話了!”

陸昱晟鄭重地看著洪三:“沒什麼考慮的,這件事,聽我的。”

洪三盯著陸昱晟,忽然笑了一下:“……你怕了。”陸昱晟聞言一怔。

洪三道:“雖然我不知道你口中的大事是什麼,但你怕我給你攪事,把你的安排打亂了,是不是?”陸昱晟不置可否,淡然笑道:“好吧,你也可以這樣理解。”

洪三聞言,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陸先生啊陸先生,我雖然不知道你要做什麼事,但自從我認識先生那天開始,我還沒見你怕過什麼呢……”

陸昱晟臉色一沉,忽然搖頭道:“洪三,你就不怕我不念舊情,讓你出不了這個門?”

洪三自信滿滿地道:“您不會的……”

陸昱晟哦了一聲:“為什麼?”

洪三盯著陸昱晟的雙眼,一字一頓地道:“因為您和別人不一樣,您不是獸,您還是人!”

陸昱晟點點頭:“好吧,小毛頭……我當你這句是誇我的!”

洪三起身,向陸昱晟深鞠一禮:“感謝先生多年來對我的提點和教誨,尤其是這張船票我洪三銘記於心。先生保重,洪三告辭。”說完,起身便走。剛走出兩步,卻又聽到陸昱晟的呼喚:“洪三!”

洪三停下腳步,扭頭看時,只見陸昱晟的眼光充滿了不可捉摸的意味,他說:“走吧……否則,我們再見,很可能就是對頭……你也不想與我為敵的對吧?”洪三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轉身快步離去。

走出潮州會館之後,只見一輛黑色轎車

停在會館門外,車門開啟時,從後座上下來一白一黑兩人。白者身穿白色長衫,戴白頭禮帽,臉上一副冷峻的神色。黑者身穿黑色西服,戴黑色禮帽,臉上堆著讓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洪三見到此二人時,不由嚇得一激靈,猛然想起二人的身份。只見潮州會館門前兩名看門的永鑫公司弟子匆忙上前迎接,將兩人引進會館內。洪三不由自主地拿起手中的船票看了看,臉色更加凝重了。看來,陸昱晟說的對,上海將有大事發生,急流勇退,也許是最聰明的選擇……

然而洪三還是不甘心,他看著黑白兩人的背影,遠遠喊道:“黑白無常?”兩人立刻站住,回頭看了洪三一眼。

黑無常嘻嘻一笑:“這小子有點眼熟……”

白無常冷哼一聲:“不要耽誤時間,快走!”兩人不再理會洪三,扭身進入潮州會館。在他們轉身之際,洪三注意到他們衣服下襬處暗暗隆起,似是暗藏著長刀。

洪三愣愣站在潮州會館外,卻全然不知道會有什麼事情要發生,要說真的就此離開的話,卻無論如何都心有不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總不能連看都不看就逃之夭夭吧?那也太丟人了……

這時,洪三忽然想起一個人,這個人站在上海情報網絡的中心,對身邊任何一個蛛絲馬跡的變化都瞭如指掌。上一次洪三找不到林依依的時候,就是透過她找到的。這一次,她應該也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再不濟,至少能看出個動向。

想到這裡,洪三不再胡思亂想,轉身快步離去。他一路小跑,來到龍鳳茶樓,求見大哥大嫂。

因為經常來往,龍鳳茶樓的上上下下全認識洪三,一見到他就把他引到沈達、小阿俏所在的包廂裡。開門的時候,沈達熱情地迎了上來:“三弟,你總算來了,這幾天沒人陪哥哥喝酒,可把我悶壞了。”

洪三卻搖了搖頭,走進包廂,在茶几前坐了下來,自斟自飲,連喝三碗茶,這才鄭重說道:“大哥,實在不好意思,我這次不是來找你喝酒的,實在是有正事相求。”

沈達聞言一愣:“什麼正事。”

洪三當即拿出船票,把陸昱晟贈票讓自己離開、以及在潮州會館門前見到黑白無常的事情講了一遍。

沈達聽後,忍不住皺起眉頭,問道:“你確定是黑白無常?”

洪三點頭道:“千真萬確!當年史雙齡之死,也是在這鳳鳴樓裡,沈青山帶著這兩個傢伙來向我問罪,這二人膚色、眼睛都異常怪異,我是過目難忘!嫂子,洪三來不為其他,只是想拜託嫂子打聽一下,這陸昱晟口中的大事將起的大事到底是什麼?”

這時,小阿俏挺著大肚子從內間走了出來,顯然已經身懷有孕。說道:“洪三,自我與你大哥結婚後,便答應他少問江湖事,現在各方面的訊息實在不如當年靈通了。但你說的事,我不妨差人再去打聽一下!”

洪三連忙拜謝:“有勞大嫂!”

小阿俏又道:“自沈青山垮臺,三大老闆的勢力早就獨霸上海。按理說,一般的事他們無需請外人回來。那黑白無常原本就是賞金殺手,沈青山一直是高薪奉養。如今被永鑫公司請去,再加上陸昱晟給你的船票和他那一番話,足可見……大事不小。”

沈達皺起眉頭,沉吟道:“陸昱晟口中的大事,難道是比永鑫公司更大的事?”

小阿俏道:“我問你們,當今天下,誰的勢最大?”

洪三、沈達一愣,齊聲道:“……莫非是……國民黨?”

小阿俏點點頭:“事不宜遲,我們分頭去打聽。洪三,明天你再到我這來會和,我爭取給你個訊息!”

“好!那大哥大嫂,我先回去了!”洪三說完一拜,轉身離去。

沈達也起身道:“我也去找法租界的那些老弟兄們打聽打聽……”

小阿悄一愣:“沈達,你……”粉面之上隱隱露出擔憂的之色。

沈達也是一愣,回頭道:“怎麼了?”

小阿俏嘆了口氣:“沒事……你去吧。”沈達向小阿俏點點頭,隨洪三推門而出。

小阿俏望著房門方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緩緩坐了去。

……

洪三剛推開大雜院大門,就見拐爺、初予仙兩人快步迎了上來。

拐爺一臉焦急地問道:“三兒,你有沒有見美人啊?”連聲音都顫了。

洪三一愣:“沒有啊,怎麼了?”

初予仙頗為擔憂地說:“美人不見了……”

洪三道:“你們別急啊,她跑出去買個什麼東西的不是很正常嗎?”

拐爺忙一把拉過洪三,指著地上的一灘灘血跡,說道:“你看這些,我能不急嗎?”又把洪三拉到廚房門口,再看地上的碎碗和餛飩:“還有這些!我能不急嘛?”

初予仙也是一臉焦急:“火上還燉著雞湯,我和拐爺回來的時候鍋都燒乾了!”

洪三看見地上那一灘灘觸目驚心的血跡,忍不住心驚肉跳、滿頭冷汗,連忙問道:“今天還有誰來過院子嗎?”

拐爺搖了搖頭:“沒有啊,我們出門的時候只有美人一個人在家!回來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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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三長長舒了口氣,說道:“你們先別急,急也沒有用!……拐爺,你腿腳不方便,在家裡留守。老初,我們到附近美人常去的幾個地方轉一轉!”

初予仙連忙點頭:“好!”

洪三看著拐爺坐立難安的樣子,想說什麼來安慰他,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拍了拐爺一下,忙拉著初予仙跑了出去。

地上的血?到底是誰的?

……

天快矇矇亮的時候,洪三終於快步趕回大雜院。院子裡,心憂如焚的拐爺、初予仙都坐在石桌旁默默等候,愁眉苦臉,一言不發。

拐爺看了看洪三身後,追問道:“沒找到?”

洪三搖了搖頭,一臉茫然。

初予仙也是一臉茫然:“我也是跑了好多地方,沒找到人……”

拐爺捧著胸口,說道:“三兒,我這次的感覺特別不好……”說著,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洪三連忙上前扶著拐爺,說道:“拐爺,我也一樣,心跳得特別厲害,經歷過這麼多事,屬這一次感覺最不好……”隱隱想起陸昱晟的建議。然而現在老媽丟了,洪三又如何能棄之不理、獨自逃生?

拐爺急得幾乎快哭了出來,仰天拜道:“老天爺保佑,別讓美人有什麼意外啊……”

洪三扭頭問初予仙:“老初,你不是總掐指一算嗎?這回怎麼不算了?”

初予仙垂頭喪氣,臉色似霜打的茄子一般:“我掐指一算天馬上亮了,可美人卻還沒回來……”

洪三扶拐爺坐下,無奈地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該來的早晚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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