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下所有民眾都是敢怒不敢言,攥緊了拳頭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幕,卻都不敢貿然上前。他們都知道李寶章對於起義者的態度,任何人膽敢踏出一步,都要被當場擊……

就在此時,一個人影忽然走出人群,邁著大步朝前走去,那是洪三!

身後的市民紛紛喊道:“你幹嘛去!”

“回來!”

“你會死的!”

阿星一愣,大喊道:“是他!是他!”驚訝而又欣慰的語氣彷彿黑暗中乍逢光明,彷彿暴雨中乍逢雷霆……

林遠步湊上來看時,也是被驚呆了,低聲道:“這個混賬王八蛋,不怕死嗎?”

顧玉芳瞪了二人一眼,低吼道:“別說話!”

烏雲之下,數百把雨傘彷彿一朵朵哀悼的黑花。瓢潑的大雨靜靜洗滌著烈士身上的汙垢,鮮血彙集著雨水塵埃,默默灌溉著廣場的每一個角落。

洪三沒有撐傘,任憑雨水壓趴了他的頭髮,一縷縷垂在眼前。他從黑壓壓的人叢中走出來,如同兩軍陣前單獨叫陣的武將。任憑面前千軍萬馬、刀槍林立,他卻只有獨自一人、赤手空拳。

義之所在,雖萬千人,吾往矣!

此刻,他毫不猶豫、也毫不恐懼。邁著堅定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刑場。他漆黑的目光深深凝望前方,那種目光與其說是堅定,不如說是空洞無物。

臺上李寶章見到洪三的舉動,一時也有些驚異,忙問手下副官:“那人是誰?”

副官眯起眼睛看了看,搖頭道:“雨太大,看不清楚!”

李寶章冷哼一聲:“管他是誰!準備!”行刑隊聞聲,悄然端起步槍。

……

在聽說廣場發生的事情之後,於夢竹立刻坐上車子,命齊林用最快的速度趕赴廣場。

快到目的地時,齊林勸於夢竹道:“一會兒我去就行,你身體還沒養好,就在車裡待著。”

於夢竹卻搖了搖頭:“你就別管了,再開快點。”齊林不好多說什麼,一腳油門踩到底,直奔廣場方向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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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達廣場後,於夢竹連傘都沒來得及打就匆忙下車。只見刑臺之下,數百群眾撐傘屹於雨中,皆不發一言。刑臺之上,數十名士兵正手持步槍,將槍口瞄準臺下一人。

在刑臺和人群之間的中心點上,一名黑衣青年迎著劈頭蓋臉的暴雨大步向前,任憑萬千槍口指向自己,臉上卻沒有半點表情。

齊林見到那人時一愣,驚訝道:“三哥?他怎麼會在這兒!”

於夢竹這才意識到洪三要做的事情,不顧齊林的勸阻,立刻撒腿奔入雨中。齊林阻攔不及,只好與於夢竹一起趟進水中。

……

刑臺上,副官已經舉起了手,“準備!——”身後,所有士兵齊齊將槍口對準洪三。

大雨中,洪三緩緩抬起頭來,雨水沖刷了他臉上的塵土,使得他露出自己的本來面目。副官看到洪三面目時卻是一愣,連忙喊道:“別開槍!”

這回輪到李寶章愣了:“為什麼不開槍?”副官連忙喊道:“那人是洪三!”

“洪三?調停罷工的那個洪三?”

“他還是於漢卿的女婿!”

李寶章不屑地冷笑一聲,嗤之以鼻道:“笑話,一個逃婚女婿,我還要怕?給我開槍!”

副官只好點頭:“是!”再次高舉單手,身後士兵們又把槍提起來瞄準洪三。

這時,一個嬌弱的身影忽然從洪三背後追了上來,與洪三肩並肩站在一處。是於夢竹!她不顧一切地握緊洪三的手,任憑千夫所指、萬槍所向,同他肩並肩大步向前走去。有他在身邊,她什麼都不怕。

洪三扭頭看了看於夢竹,後者也正看向他,同時報以一個燦爛的微笑,隨後目視前方,迎著黑漆漆的槍口無怨無悔地走去。

這時,齊林也從另外一側追了上來,握住洪三另一只手。洪三看到是齊林,更把他的手緊緊握住。

三人並肩前進,一步、兩步、三步……臺上副官見狀更是恐慌,忙望向李寶章喊道:“於漢卿的女兒也來了!”

李保章頗有些暴跳如雷的感覺,咬牙道:“怎麼誰都來湊這個熱鬧……不管了,給我殺!全殺了!”

副官猶豫不決:“這,這……”

李寶章見狀,忙拔出手槍頂在副官腦殼上,威脅道:“你敢違抗軍令?”

副官連忙搖頭,唯唯諾諾道:“不敢!”說完,第三次舉手:“大家準備……”然而,這一次眼前的情景不僅僅讓副官看傻了眼,就連李寶章也傻了。

人群中,只見阿星挽著林遠步、林遠步挽著皮六、皮六挽著顧玉芳率先走了出來,而這幾人更挽著其他人,幾乎是所有的市民,都手挽手大步走了上前。顧玉芳上前,握住於夢竹的手,其他人則握住齊林的手。於是,以洪三為中心的一排排市民手拉著手,心連著心,大踏步向廣場中心走去。

副官見狀,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這下李保章也有點慌神了,副官疑惑道:“……還要不要開槍?”

李寶章躊躇片刻,無奈的嘆道:“撤!”命副官領著軍隊撤下擂臺。

瓢潑大雨中,洪三來到刑架前,把鐵鼓的屍體放了下來。他抱著鐵鼓的屍體,看著他緊緊閉合的雙眼,忍不住失聲痛哭出來。一旁的於夢竹見洪三哭的悽慘,也忍不住含恨落淚。

天越來越黑、雨越來越大、雷聲越來越響……

洪三的哭聲震天,阿星、皮六、林遠步都撲了上來。一眾昔日的結拜兄弟,當場痛哭流涕一片。

顧玉芳漠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只是搖搖頭,扭頭離開。該做的事情他都已經做了,現在,就剩下善後了。他走下刑臺,從人群中穿梭而出。任憑身後的人們哭得震天蕩地,臉上始終一片驀然的表情。大街上,一個中年婦女抱著一個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哭得死去活來。顧玉芳走過女人身畔,視線卻根本沒多停留在他們身上哪怕一秒。他要做的是轟轟烈烈的大事,自不願在這種生離死別的道路上多耽擱時間。

哪怕大街上到處都是凌亂破敗的景象,對於他而言,那只是一個行將告別的過去的世界。人總是要向前看的,不是嗎?

大雨中,還有些不肯休息的市民、士兵在收拾屍體,他們將屍體分別抬起,不斷扔到一輛輛板車中,

然後一車車拉走。沒人知道他們會把屍體拉到什麼地方,死去的人,原本就不應該再佔據活人的空間。

眼見面前一隊士兵列隊走來,顧玉芳連忙壓低帽簷,與這隊士兵擦肩而過。再走過幾條街道之後,顧玉芳扭身拐進一條陰暗的弄堂,來到一扇硃紅色的大門前,輕輕敲了敲門。不多時門就開了,開門者正是公會副會長嚴華。

嚴華左右看了看,見無異狀,忙拉顧玉芳進門。兩人走過一條陰暗的走廊,上了二樓,這才來到李新力躲藏的房間裡。此時的李新力正一臉嚴肅的坐在角落,手裡拿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茶水,也不知道在思考著什麼。

顧玉芳、嚴華識趣地坐在李新力對面,許久,李新力才說:“你們想到了嗎?是誰告的密?”

嚴華聞言一愣,顧玉芳卻只是搖頭。李新力又道:“這次只有工會核心領導層的幾個人才知道具體起義的時間、地點等佈置情況,我們要想想都向誰透露過這些的訊息。”嚴華忽然想起前幾天對洪三說到起義之事。那時他還千叮嚀萬囑咐告訴他不要告訴任何人,難道真的是他?

顧玉芳忽道:“而且經我仔細調查,此前來參與攻打總工會的近千人,並不是李寶章的部隊。”李新力、嚴華聞言都是一驚。

嚴華凝眉苦想:“會不會是……徐世昭?”

李新力搖頭道:“不可能。武漢國民政府和北洋軍閥水火不容,國共兩黨並無間隙。我們這次起義是針對軍閥孫傳芳的,國民黨就算不幫忙,也不可能反過來幫助軍閥。”

嚴華道:“那我就索性先用小人之心胡亂揣測一下,徐世昭之前來到總工會,如果他被我們當前在上海的實力震懾了到呢?現如今,國民政府攻打上海在即,上海被打下之後,國民黨勢必不想看到另外一個黨派在滬上的勢力與其旗鼓相當甚至比它更強呢?與其到那時眼睜睜看著總工會繼續壯大,還不如就先借軍閥之手以攻擊之。”

顧玉芳點點頭,說道:“嗯,這應該是最合理的解釋了。”

李新力還是搖頭:“不可能。國共兩黨共同合作、裡應外合才能打下上海,才能救中國。在這一點上,我們根本沒有矛盾!我還是不相信國民黨會這樣做!”扭頭問顧玉芳:“那些來攻打總工會的部隊,到底是誰的人?”

“我還在查。”

嚴華擺手道:“不必查了。在上海,能在如此短時間召集起近千個能打能殺的,除了永鑫公司,沒有它家了!”

李新力一愣:“永鑫公司?”

嚴華冷笑道:“明事難成,暗事易做。請個替死鬼來辦髒手的事兒,比直接出面要好得多。此事若成,加官進爵;若是不成,棋子而已,當棄則棄。新力同志,你也說過,那些披著北洋皮的士兵,可不是北方口音呀。”

李新力嘆道:“是啊……”

顧玉芳又問:“可永鑫公司又是怎麼知道起義的具體安排?”

李新力道:“我們總工會中,和永鑫公司熟悉的,只有那麼一個人。嚴華同志,這一點,你也想到了吧?”

嚴華緩緩點頭,嘆道:“這件事,我確實對洪三說過,但我希望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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