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始終覺得，道骨仙風、正氣浩然之類的詞語，完全就是小說裡用來形容人物的一種誇張修辭手法。現實生活中，這類人不可能存在。即便有，那也只是忽悠忽悠普通人，對於真正善於觀察的高手來說，他們充斥在骨子裡的慾望和野心，根本難以隱藏。
但今天，周成見到了方平之。
這個山東大儒，並沒有刻意的簡譜，他穿著貂裘華衣，鬚髮皆白，皮膚佈滿褶皺，年紀已至八旬，但腰肢卻挺的筆直，行走在雪地間，步態矯健的讓人直覺不可思議。不過，這並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的目光。
周成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目光能純正平和到如此程度。
那不是嬰兒般的純潔無瑕，而是帶有魔力，彷彿可以影響人內心的純正。被他一眼掃來，周成腦海裡竟霎時間回放過無數前世殺人放火的畫面，繼而，便是自行慚愧，一股悔恨湧上心頭，幾乎想要拜倒在地，向對方傾訴自己的罪孽。
“你怎麼了？”
好在這時，李秀寧的聲音傳入耳畔。
周成豁然驚醒，這才發現背後涼颼颼的，衣衫竟已在不知不覺間被冷汗打溼，“這老東西，不簡單啊！”
“方平之三歲之時便可成詩，七歲便通讀史記，其博古通今，學富五車，曾被先帝贊曰生而知之，如此人物即便沒有北邙墊腳，也註定舉世無雙。”
李秀寧輕笑著彈去肩頭雪花，“走吧，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晚宴已經備好，你現在想逃也來不及了，索性就會一會這廝，看看到底是山東大儒厲害，還是聞名江南的周三步更勝一籌？”
周三步，還是當初在太原時，三步成詩得來的雅號，沒想到李秀寧居然也知道了。
“我怎麼覺得，你好像很希望我出醜？”
周成鬱悶的停住腳步。
李秀寧美眸一彎，若新月般輕輕撫了把他臉頰，“你是我郎君，我巴不得你蓋世無雙，縱橫天下，又怎會故意看你笑話？”
我信你才怪。
周成翻個白眼，他總覺得李秀寧不對勁，但具體哪裡，卻是說不上來。無奈只得跟著對方腳步，不情不願的走進中軍大帳。
因為大雪封路的緣故，軍中物資開始出現大規模短缺，不只是糧草，就連取暖的炭火都已所剩不多，所以，即便是中軍大帳內，所用燃料也是臨時砍伐來的木柴，而這些木柴因為潮溼含水，點燃時不可避免就升騰起了煙霧，雖說不甚嗆鼻，但走進其中還是多少有些不適。
“張兄怎麼才來，快快入座，某來介紹一下，此乃儒林宿老方平之，方先生。先生博古通今，學識非凡，且擅長伏羲八卦之術，有預測未來旦夕禍福之能，張兄好好向他請教，定能受益匪淺。”
李建成大笑著起身，招呼周成上前，這才轉而看向平坐在矮桌後，面色溫潤，嘴角含笑的方平之，“方老，這位是某家新近結識的兄弟，別看他年紀輕輕，卻是出身名門，一身本領神鬼莫測，當得天下第一青年才俊。”
周成嘴角一抽，這個李建成，捧臭腳的功力還真是天下無敵了。
“幸會幸會。”
裝作沒有看見李秀寧戲謔的眼神，周成面色僵硬的拱了拱手。然後，帳內就突然變得安靜了。李世民眼觀鼻，口關心，安安靜靜的坐在末席。跟著他的將領，也同樣選擇沉默，似乎李建成在場時，李世民這一派系的人，都選擇了低調處事。wav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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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持續約莫十幾個呼吸，就在周成忍不住暗暗皺眉，覺得這老頭兒架子太大時，方平之終於開口了，一句話，卻讓周成渾身汗毛都忍不住倒豎而起，“這面相不是你的。”
頓時，所有目光都落在周成身上。
周成眼皮微跳，手心瞬間沁出層層汗水。人皮面具有破綻不假，但並不代表能被人一眼看穿，尤其是楊廣給自己的這兩張人皮面具，其製作巧奪天工，遠比李閥出現的強出很多，所以，除非是氣味或者行為舉止露出破綻，絕不可能有人單憑一眼，便看穿自己身份。
“先生何出此言？”
短暫的震驚後，周成很快鎮定下來。
“人有三魂七魄，五氣朝元，觀魂探魄之術老夫不知，但對望氣之術，卻是略懂皮毛。你龍氣沖天，貴不可言，但面相卻麻木死寂，恍若亡命之人，如此矛盾，豈不怪哉？”
方平之端起水杯輕抿一口，滿眼笑意恍若鄰家祥和老者。
但，周成現在卻是恨不得一拳砸在他臉上，將這老不死的玩意兒直接送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