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院落微涼。

眾人不知周成是何意思,神色間有茫然,有詫異,有不解,有疑惑。但李秀寧的瞳孔,卻在此時猛然收縮。

然而,還沒等她說話,周成已彈彈衣袖,仰望向蒼茫天空,“一個人容貌可以被複製,性格可以被分析,聲音可以被模仿,氣質可以被學習,但體態特徵,卻絕不可能做到分毫不差,天衣無縫。比如骨骼,唇齒……”

“你很聰明,用女扮男裝來掩飾體態身段,又以柴紹為藉口,屢次三番阻止我應正猜測的機會,但你還是忽略了一點,那便是氣味。”

周成長嘆口氣,目光複雜的看向李秀寧,“每個女子天生都帶著或濃或淡的獨特體香,所以,就算施用香粉一樣,混合後所產生的味道,也依舊會有細微的差別。很不巧,我記得秀寧身上的味道,與你……不同!”

“周成,你到底想說什麼?”

李秀寧笑容勉強道。

“建成兄覺得呢?”

“你是想說,此秀寧非彼秀寧?”李建成猶豫著,眼中滿是難以置信。

“榮耀侯,你抽絲剝繭的推案手段,某家服氣,但若只是因為香氣不同,便斷定我阿姐是他人假冒,未免就有些異想天開了吧。”

“不,香味,只是讓我開始懷疑,真正確定她不是秀寧,是隨後的處事方式。”

周成雙眼微眯道:“這位姑娘很用心,透過分析性格,幾乎將秀寧舉止言談的細節,模仿到滴水不漏。可惜……時間太短了。從年後到初春,短短兩三月時間,你就算再聰穎,也不可能將一個出身門閥世家的權貴女子,心性揣摩通透。”

“我喝醉酒時,你撐傘出現乃是其一。秀寧外柔內剛,行事果斷。前夜決定的事情,即便再心痛,也不可能於第二日徹底改變。”

“所以,你故意在客棧外醉酒,目的便是試探於我?”

李秀寧咬著嘴唇道。

周成下意識將目光看向他處,“其二,便是路遇的那些流民。以秀寧的出身,她會有善心,會有同情,但絕不會為其左右,尤其是在那種無關己身的情況下,她的理智,會佔據絕對上風。而你,明知道收攏流民,會引起陛下忌憚,卻因心中不忍而並未勸阻於我,這……和她行事的風格,已然南轅北轍。”

“還有呢?”

李秀寧臉色漸漸變冷。

“還有就是……你太脆弱了。觸景傷情後,竟將情緒流露於外。”

周成從懷中拿出陶壎,輕撫著表面,似乎在回憶那夜場景,“若是換成秀寧,她不會如此。首先,本就沒有干係,何至於因為些許流民,而傷感到夜間獨自凝望星空?其次,即便真的傷感,她也會將此等情緒收斂在心底。呵呵,這便是門閥出身女子和江湖漂泊女子最大的不同。”

“原來,都是騙人。什麼臨時作曲,什麼移情別戀……全部都是你在演戲?”

“真亦假時假亦真,無為有處有還無。”

周成低垂下眼簾,“那首壎曲,世間我只為你一人吹過。”

李秀寧目光一動,但隨即又被冷漠封印。

“說了這麼多,不過都是你一廂情願的猜測而已,我想如何行事,和你又甚干係?周成,也許在洛陽時,我的一些舉止讓你誤會,但我不希望,你將它帶來太原。”

此言一出,眾人目光皆盡落於周成身上。

就如李秀寧所說,周成先前所有推斷,都建立在他對她的瞭解上。若想作為證據,根本不夠!

“算算時間,應該回來了吧。”

周成輕嘆口氣,眼神看向院外。

幾乎同時間,咕嚕嚕的車輪成傳入耳畔。

下一刻,王海和幾名府中侍衛走進院落。

“如何?”

“侯爺果然料事如神。”

王海眼中滿是欽佩,“那車廂雖然被清理過,但螞蟻攀附之地,細細嗅來依舊可辨出的淡淡血腥味。還有,某等在角落中,找到這片破碎布料,應該是從衣衫上撕扯下來的。”

“周兄,這是?”

李建成皺著眉頭,若有所思。

“其實在別院看到那些血跡時,我就覺得的不對勁了。人飲酒後,血脈膨脹,若被斬首,其濺射而出的血泉,絕不可能範圍那般狹小。後來,我問世子,秦魚可否出府,得到肯定答案後,便隱隱猜出,真正的兇殺現場不在別院,而是在那馬車中。”

周成捻著碎布,朗聲道:“所以,我昨夜便讓王老等人前去驗證,果不其然,那夜宮羽姑娘和秦魚大夫同上的馬車內,有著許多被擦洗掉的血跡。”

“擦洗掉的血跡,如何尋找?難道是……螞蟻?”

“對,螞蟻對氣味最是敏感,而人在飲酒後,血液會變得微甜,即便被擦洗,滲透在木板中的味道,依舊會引來螞蟻追逐。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片布料。呵呵,不知建成兄可還記得,事發當日,令妹離去時所穿衣裝為何?”

“淺藍錦袍,緞自江南,是某夫人初春於太原府所作,當為禮物,送於秀寧。”

李建成接過碎布,眼中冷芒閃爍的看向李秀寧,“不知秀寧可否將那錦袍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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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李秀寧臉色終於變了,下意識退後兩步,卻被王海不著痕跡擋住,當即目光躲閃道:“那件衣裳,我在長安時不慎撕破,早已隨手丟棄。”

“丟在何處?”

“說了隨手丟棄,如何還能記得住地方。”

“荒謬!”李建成陡然怒喝,“秀寧對長嫂素來敬重,凡其所賜之物,皆視若珍寶,即便破舊也不捨棄之……你到底是誰?為何冒充秀寧,混進李閥?”

眾人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原本是已水落石出的命案,竟陡然反轉,

如果李秀寧是假的。

那麼,周成所言便是真。

繼而推論下,宮羽也就不是兇手了。

但,她既不是兇手,又為何要承認秦魚是自己所殺?

在眾人滿心疑惑時,李秀寧臉頰已變成蒼白無血,她手指緊緊攥著衣角,下意識將目光看向李世民,卻沒想,始終沉默的李世民,竟在這時突然開口,“我聽說,人皮面具以酒水浸之可自行脫落,她到底是誰,讓人呈上酒水試試,想來便可見出分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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