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經書?

荊芥一愣,下意識道:“可是,我不會……”

“沒事啦,師父會教你的。”右一說著,便過去拉著荊芥去了佛堂裡。

燈光昏暗。

偌大的佛堂裡,只有佛像前的香案上有一盞昏黃的油燈,豆大的火苗想要點亮這整個佛堂,還是有些牽強。

佛像莊嚴,在這昏黃燈光照耀下,更是增添了幾分肅穆,一跨入這佛堂這內,荊芥便不由得緊張了一分。

就像是無形之中有繩子纏繞在他身上了一樣,讓他邁不開腳,甩不開膀。

一禪老和尚就靜坐在佛堂內,寬大衣袍下的身體,顯得有些瘦弱,他背對著二人,溫和道:“坐下吧。”

右一乖乖坐在一禪老和尚身後,荊芥瞧見了,有學有樣的學者右一盤膝坐下。

咚!

一禪忽然拿起木魚敲了一聲。

荊芥聽著這一生木魚聲,感覺就像是這一下子敲在了自己的腦殼子上一樣,整個腦中都震得嗡嗡的作響。

荊芥一瞬間便失神了,所有繁雜的念頭全部被這一聲木魚聲震碎消散不見,腦中只剩下這一道聲音,久久不曾消散,一聲聲的不斷迴響。

他莫名其妙的覺得很是煩躁。

說不上是什麼,就是覺得煩躁不堪,很想掙脫什麼,可是他也不清楚他自己到底要掙脫什麼,只感覺自己被什麼東西困住了。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耳邊陣陣梵音傳來,荊芥一瞬間回過神來,耳邊傳來了一禪老和尚低沉的誦經聲。

“……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

荊芥聽不懂,完全聽不懂,可是他聽著一禪那種低沉又充滿了暮氣的嗓音誦讀這經文的時候,卻感覺那自從進入佛堂便一直繚繞在他心頭的煩躁感更重了一些。

一遍又一遍。

一禪老和尚不斷的重複著同一篇經文。

他每重複一遍,靜坐著的荊芥呼吸聲便粗重一分,似是在極力的壓抑著什麼一般,直到不知道多少遍之後,荊芥已經氣喘如牛,雙眼無神的圓睜著,眼珠泛白,張著嘴,大口的喘氣著,表情猙獰。

荊芥感覺自己已經忍不住了,心底裡似有千萬道聲音在嘶吼吶喊,在追趕著他,刺激著他,就像是有數不清的在欺辱他一般。

他聽不清他們的在說什麼,可是他心裡的那種憤怒卻似火焰一樣燃燒了起來。

“啊!啊啊啊!”

荊芥忽然變嘶吼出聲!

就在這時候,一禪老和尚手中的木魚忽然輕輕的敲了一聲。

咚!

這一聲木魚聲彷彿敲在了荊芥的腦殼子上一般,荊芥剛剛嘶吼出聲,掙扎著要站起來,忽然就翻著白眼倒下了,就像是被人敲昏了。

一禪老和尚這時候緩緩轉身,看著倒在地上陷入沉睡的荊芥,眼神之中露出了一絲憐憫,而後他看向了端坐在那裡的右一。

右一面無表情的坐著。

“右一?”

沒回應。

一禪老和尚失聲笑了,走過去緩緩抱起右一,原來,右一早就睡著了。

他抱著右一進了偏房裡放下,又出來抱起荊芥,看著兩個小孩兒四仰八叉的睡熟了,一張老臉擠在一起,笑成了一朵皺巴巴的花兒。

翌日一早,荊芥感覺鼻子癢癢的,睜開眼睛一看,卻是右一在拿著一根線頭逗弄他,看到他醒了,開心道:“荊芥哥哥,你醒了嗎?”

荊芥迷迷糊糊的起身,摸著腦袋道:“昨天晚上……”

“走啦,我們該去洗漱啦!”他話沒說完,卻看到右一丟下一句話,興沖沖的跑出去了。

昨天晚上自己睡著了?

一切恍然如夢。

荊芥猶疑不定,走出了佛堂,呼吸了一口山林間的新鮮空氣,跟著右一在湖邊捧了一捧清水打在臉上,頓覺神清氣爽。

清粥小菜,三人吃完了早飯,荊芥本以為老和尚就要教自己修煉了,可是卻聽到一禪道:“走吧,今天咱們下山。”

“呦!下山嘍!下山嘍!”右一開心極了,一蹦一跳的拉著荊芥迫不及待的朝著湖邊的竹林走去,荊芥想出聲詢問,卻還是沒有說出口什麼。

老和尚身無長物,就那樣隨手拎著一根竹杖,帶著荊芥和右一走到竹林邊上,荊芥本來還想好奇這邊沒有路,他們該怎麼走,誰知道,一禪老和尚走過去的時候,竹林便彷彿會移動一般讓出了一條羊腸小徑。

荊芥看得目瞪口呆。

三人隨著山路緩緩下山,一路上,右一撒歡跑個不停,一會兒看看這裡,一會兒又看看那裡,彷彿這世間的任何事物都能引起他的好奇和開心,荊芥本不喜歡說話,可硬是被右一拉著四處跑了一路。

“荊芥哥哥,你看這裡有條大蟲子,它是什麼了?”

“泥鰍。”

“荊芥哥哥,剛才有什麼東西跑過去了。”

“兔子。”

“師父師父!我們能抓小兔子回去嗎?”

“呵呵,不能。”

“哦……為什麼呢?”

“因為兔子也要回家的。”

“是這樣啊。”

“荊芥哥哥……”

一路上荊芥被右一折磨的不厭其煩,雖說沒有昨日那麼崩潰,卻也還是一時間無法習慣。

直到走了越小半個時辰,三人走出了竹林,走上了山道,右一也似乎有些累了,這才消停下來。

又走了一截路之後,便出了公主墳,來到了玉京城後山的十裡鋪。

不遠處白馬寺香火鼎盛,沿著十裡鋪走上一截路,便能看到秋試會場,也就是周帝的行宮獵場。

只不過如今並無會考了,不見當日的繁盛景象,但是這沿路的商鋪小吃仍舊不少,貨郎商販行走期間,倒也熱鬧非常。

一禪老和尚今日下山,是來化緣的。

帶著兩個小孩兒在街道邊尋了一處清靜地方,一禪取出一塊席布鋪下,便帶著三人坐下了,而後拿出一個缽盂放在身前,便開始靜靜的等候。

就這樣等了盞茶時間,荊芥看著路邊人來人往,缺無一人朝他們這裡扭頭看來。

他忍不住問詢道:“咱們這是?”

“化緣呀!”右一開心道,眼睛卻不由得瞟向四周攤子上的小吃上。

“可是……”荊芥心中略有糾結。

化緣這事兒麼,他雖然沒有幹過,但是當年他跟他哥一路從西北逃到玉京,卻是幹過乞丐的營生。

在他看來,這化緣似乎跟乞討也沒什麼兩樣,反正都是要飯吃。

可乞討總得吆喝幾聲吧?

他有些不解的看向了一禪,老和尚老神在在的坐著,雙目低垂,似在唸經。

終於,有人過來了。

“老和尚,你這是在幹什麼?”

一禪不語。

那人猶疑的看了一眼一禪,問詢道:“老和尚,你會算命嗎?”

一禪仍舊不語。

那人問了兩句,自覺無趣,嘀咕了一聲走了。

荊芥看了愣了。

過了片刻,又有一人過來了,這人看了一眼老和尚三人,想了想,摸出了三個銅板扔進了缽盂裡,一禪低聲訟了一聲佛號,算是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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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始自終,兩人都不曾有過言語交談。

當。

一塊兒碎銀子扔進了缽盂裡,一個漢子蹲到了一禪身前,開口道。

“老和尚,給我算一卦。”

一禪搖頭道:“貧僧不會算卦。”

“不會算卦?”那人愣了一下,隨後一手抓起銀子,嘀咕罵道:“不會算卦擺什麼攤子,神經病。”

說完,這人便走了。

不多時,又有一個女子哭哭啼啼的路過,看到他們三人的時候,卻忍不住停下腳步,放下了三個銅板,而後便要離去。

“施主請留步。”

女子愣神看向一禪,一禪沉聲道:“世事最難不過強求二字,施主何不放下。”

女子一聽這句話,頓時淚如流水,點頭道:“謝謝大師。”

她也轉身離去。

荊芥自始自終看著,忍不住問道:“大師,為什麼……”

為什麼你有的人會開口,有的卻緘口不語。

一禪看向他,笑著道:“世人都想問蒼天,信鬼神,卻不知蒼天在上,鬼神無蹤,從不曾想著問問自己,老衲向來只渡心,不渡人。”

荊芥聽的一頭霧水,老和尚這兩句話他只覺雲裡霧裡,聽不懂,卻一直繚繞在心頭揮之不去。

過了一陣子,右一坐不住了,搖晃著一禪想要吃糖葫蘆,一禪繞不過,只好摸出四個銅板遞給右一,右一開開心心的拉著荊芥去買了兩串糖葫蘆,然後繼續坐在那裡看著人來人往。

荊芥還是不懂,伸出舌頭舔著糖葫蘆上的糖衣,嘗到了一絲甜味。

右一吃的快,一口咬到裡面的山楂,酸的直咧嘴,笑嘻嘻道:“哎呀,好酸呀。”

荊芥試著咬了一口,確實酸。

最後一顆糖葫蘆吃完,他不一小心咬到了竹籤,卻吃出了一絲苦味兒。

糖葫蘆,便這樣吃完了。

人群熙熙攘攘,已是正午,一禪老和尚從包裡取出饅頭,然後讓右一去茶攤賣了三碗茶,就這樣吃著饅頭喝著苦茶,渡過了中午。

荊芥原本有些浮躁的心,隨著這熙熙攘攘的人流,卻漸漸的平靜了下來。

這一天裡,他見了形形色色的人,他以前也見過這麼多的人,卻是頭一次這樣隨著老和尚靜下心來一個個看去。

有的人熱情,有的人冷漠,有的人囂張,有的人畏縮,有人歡呼雀躍,有人滿臉悲切。

什麼樣的人都有,荊芥看著,似乎能感受到他們其中的情緒,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串糖葫蘆。

酸甜包裹著苦,一時不慎咬下,滿嘴的苦味兒。

暮色漸漸落下。

老和尚收了攤子,帶著兩人朝著山上走,直到黃昏天色昏暗,他們終於回到了廟裡,熱了熱早上的清粥小菜,就這樣靜靜的吃完。

又要去佛堂唸經了。

荊芥忍不住問道:“大師,我什麼時候才可以修行。”

一禪老和尚看了他一眼,笑著道:“今日,咱們不是已經修行了一天了嗎?”

荊芥一怔,還想詢問什麼,卻看到老和尚已經盤膝坐下,他只好隨著也在其身後盤腿坐下。

這一次,哪種煩躁的感覺淡去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今日靜坐了一天的緣故。

木魚一響,荊芥腦殼一震,緊接著,那煩人的經文聲再一次響起,這一次,荊芥卻咬牙忍耐著那種煩躁的感覺,直到精疲力盡,無聲無息的睡了過去。

一禪的木魚只響了一次,笑呵呵的抱起兩人,放他們回了禪房睡覺。

翌日一早,荊芥又是在混沌之中醒來,吃過清粥小菜,準備再一次詢問一禪什麼時候開始修煉的時候,一禪卻關上了佛堂的大門。

荊芥沒辦法,只好去到湖邊開始繼續扎馬步,右一陪著他在湖邊玩鬧。

只是,這一天荊芥扎馬步的時間短了很多。

他又大半天的時間,都在陪著右一在竹林裡玩耍,他們下湖中抓魚,去林間挖冬筍,抓泥鰍,編草人,拿著竹枝當劍,假裝自己是大乘期的高手,可以飛天遁地。

荊芥這一天裡,不知道的笑了多少次,但是他始終沒有忘記一件事情,那就是修煉,每當他玩鬧一陣,他便會專心回到湖邊扎馬步。

又一個夜晚來臨了。

荊芥清楚的記得,他師父說過,第三天便會來接他,可是明天就已經是第三天了。

他還什麼都沒有學會。

他心裡不由得有些著急,想詢問,他也詢問了,可是一禪卻緘口不言,只是讓他靜坐在佛堂裡。

這一次,第一天時那種煩躁的感覺又出現了,而且似乎更強烈了一些。

那經文聲,就像是一個個蒼蠅繚繞在他耳邊一樣,擾的他不厭其煩,他趕不走,躲不開,他惱火萬分。

他大吼一聲,木魚咚的一響。

他整個人便會被震的頭暈目眩。

荊芥一回過神來,便發現那煩人的經文聲再一次出現了,他又氣又惱,揮舞著手臂四處追趕,那一個個黑點忽然變大,便成了一個又一個的人影。

他們面目猙獰,滿目鮮血,忽然就全部朝著荊芥撲了過來!

荊芥一下子嚇慘了!

他認得這些人!

都是他哥殺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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