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周氏心焦趕緊回去救她公公，也就沒意識到，來的時候走了一個多時辰的山路，返回的時候兩盞茶的功夫就到了。
王嘯跟著李周氏走進了山坳村，這村子裡攏共也就三十多戶人家，一半是耕田為生，另一半則是打獵捕魚，生活非常簡單樸素。
李農家的房子就在村頭附近，一間土屋，一間瓦房，土屋是李農老夫妻居住，瓦房則是他兩個兒子住著，李周氏是他的大兒媳，他小兒子剛十歲出頭，還沒娶親。
到了家門口，李周氏已經急急忙忙的嚷嚷著進了屋，王嘯跟著進了土屋，低矮的屋頂讓高大如他不得不矮下身，屋子裡已經擠的滿滿當當，李農正躺在床上，面如金紙，氣若游絲。
王嘯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李農已經命不久矣，不過他來這裡本來也不是治病的，走到床邊坐下，他握著李農滿是老繭的手，拍了拍，什麼也沒說。
李農死死瞪著眼睛看著屋頂，對於一切彷彿毫無察覺，他老伴和兒子都已經隱約開始哭了起來，李周氏一見這場面，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王嘯坐下沒多久，李農喉嚨裡發出了嗝嗝的聲音，嚥下了最後一口氣，房間內的哭聲，也隨之提高了一個八度。
王嘯嘆了口氣，留下了幾枚大錢，說了幾句安撫人心的話，就走出了土屋，留著他們一家人操辦後事。
他默不作聲的一路走到了村頭，這才回過身來，淡淡道：“你又不想報仇了嗎？”
淡白色的魂體飄在他身後，赫然正是李農的模樣，這四十多歲就暴斃的老農一下子跪在地上，即便鬼魂已無眼淚，也無法阻止他嚎啕大哭。
“我恨啊！那個賤人！賤婦！我養了一輩子的兒子啊，竟然都不是我的兒子！我想報仇啊，我恨不能殺了他們！可是我又下不去手，哪怕那不是我親兒子，他也叫了我多少年的爹啊……”
王嘯面無表情，任由著李農發洩情緒，過了許久，他才說道：“你既然不想報仇，那就跟我走吧，亡魂停靈三日後，就會理智全失，變成冤魂厲鬼，那時候就由不得你了。”
李農的魂魄悲慼交加，滿是溝壑的臉上盡是憤恨和冤屈，他恨聲道：“山神爺爺，您可有什麼法子為我報仇嗎？”
王嘯搖了搖頭：“你心念虔誠，所以才能在死後跟隨著我，還察覺到我的身份，但我也無法憑空修改血脈，讓你的兒子變成你的，不過……如果你想報復，我倒是有個法子。”
“山神爺爺，您說！讓我做啥都行！”
王嘯沉默了一下，說道：“我自成神以來，你還是我第一個虔誠的信眾，又機緣巧合符合了我的要求，既然如此，我不能不給你些獎勵。”
他伸手指著李農家隔壁的土屋：“你那老伴當年做過什麼，我懶得去問，不過你那鄰居家的孫兒即將誕生，我可以令你轉生成他孫子，將來報復還是如何，全在你冥冥中的念頭。”
李農愣了一下，狠狠地點了點頭：“山神爺爺，這個法子好！他讓我老李家斷子絕孫，我要讓他全家不得善終！”
王嘯搖了搖頭，沒說什麼，李農心中怨憤太重，發現養了一輩子的兩個兒子都不是自己的種，以至於被活活氣死，沒有當場化為厲鬼，已經是奇蹟了。
凡人有七情六慾，喜怒哀樂都是本性，又如何能苛求太多呢。
他伸手一點，李農的魂魄就無法控制的縮成一團，沿著冥冥中的信眾與神明的聯絡，被他送入了生死輪中。
接引信徒靈魂進入生死輪，這是目前他唯一一種沒有任何要求，也不消耗力量就能做到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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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輪藏於王嘯體內，李農的魂魄一被攝入，這一世的一切記憶、法力、功德、罪孽等都被截留，連帶著那一絲人族魂魄中必有的造化之力也是一樣，只是這造化之力太過微弱，現在還派不上用場。
“生死無常，恩怨難消，九世之仇，十世可報。”
王嘯喃喃念了一句，心念一動，沒有光芒，沒有異樣，但是生死輪中李農的魂魄，已經由死轉生，投胎到了他鄰居家中。
前塵已去，都成過往，但若是恨意難消，自有報償。
緊鄰著的兩家人，一家嚎啕大哭，忙著找地理仙操辦喪事，另一家也是突然喧囂忙碌，卻是正急著找產婆來接生。
生與死，開始與終結，希望和復仇，就這麼奇妙的濃縮在了小小的一個村子裡。
王嘯遠遠的看了幾眼，若有所思，接著灑然離去。
……
各家諸侯互相攻打，不僅壯大了鬼城，也讓各地多了許多流民。
長山郡自然也不例外，不少難民拖家帶口的來到這裡，到處懇請收留，九宮山神廟這裡自然也不例外，王嘯收留了第一家後，就有了第二家，他倒是來者不拒，不管來多少人，都有糧食供養，漸漸名聲流傳了出去。
人一多了，自然就有歹人，有人翻牆鑽進山神廟裡想要偷取糧食，第二天卻都只見屍體掛在了院牆上。
難民們知道了厲害，頓時老實了許多，先來的甚至會特意警告後來者，以免有人不識好歹，觸怒了祝祭，萬一山神老爺發怒，他們全都沒好。
自然也有人懷疑，這王祝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卻總有糧食拿出來，莫非是什麼妖術？
然而人都快餓死了，莫說是什麼妖術妖怪，他就是個活鬼，難民們也不會去顧及太多。
有人的地方就有社會，等到山神廟附近的難民足有兩三百人後，也不知道是誰先提議的，這群人就在附近砍伐樹木，以山神廟為中心，紮起了一圈圍牆。
至於其目的，不過是限制後來者分了他們的糧食，萬一人一多把廟裡的糧食吃完了，他們豈不是要餓死了？
圍牆紮起來後，自然有人要去看守，而沒過多久，圍牆裡的人不僅沒少，反而多了。
因為看守大門的人發現，只要有一口糧食，就可以對那些後來者為所欲為，十五六歲的黃花大閨女，說一句就能獻上來，只為換一個進入圍牆，吃到糧食的機會。
當有人第一個幹出這事後，自然就有後來者效仿，山神廟則是一切如常，王祝祭總能拿出足夠外面人吃的糧食，不管這些人是多是少，有人故意哀嚎說不夠吃，他也全然無視。
不患寡而患不均，當後來人多了之後，自然對於先來者的巧取豪奪極為不忿，尤其是有的人餓的時候把老婆女兒都送給了別人，如今吃飽了飯，自然就有新的念頭。
先是有人去敲山神廟的大門喊冤，結果不等大門開啟，這人就被其他人拉走暴打了一頓，打人的大多是先來的人，既是為了洩憤，也是害怕惹怒了王祝祭。
要知道院牆上的那些屍體可不是自己沒的，而是他們收的屍！
每當想起那些在烈日下乾癟變形的屍體，他們就發自內心地恐懼。
神道從不是仁義之道，而是恩威並行，以免世人知恩不圖報，畏威不懷德！
暴打震懾了後來者中的心有不甘之輩，但也埋下了更大的隱患。
……
是夜，山神廟中只點著兩根香燭，這還是以前一葉寺的遺留，燒到現在都沒用完。
王嘯肉身盤坐蒲團，神魂出竅觀察著神像。
自從難民們來到這裡後，人數漸多，王嘯發糧食，從來只發剛好夠所有人吃的分量，所以這些人每天都誠心向山神祈求，希望王祝祭明天還有糧食發出來。
這種路數，不是神道正路，而是急就章的法子，雖然一開始信眾必然虔誠，但是久而久之，就會心生怨恨，有害無益。
不過王嘯的目的達到了，他花了三個月的時間，從長山郡各處富人家中搬來存糧發給難民，如今山神廟外的圍牆已經擴大了三次，足有數千無家可歸的難民待在附近，甚至有不少人已經開始結廬而居，開荒墾田，大有在這裡長住的打算。
這數千人三個月來提供的信念香火純粹無比，也無怪乎每逢災年戰亂，都是神道大興之時。
不過這香火雖然純粹，總量卻並不算多，尤其是不少人已經開始對於山神廟的定時定量發放糧食感到不滿，難民中，甚至開始有野心之輩試圖組織人手衝擊山神廟，搶奪裡面的‘存糧’。
王嘯所以選中今晚，開始發動他自己的計劃。
在神魂的視角，原本平凡無奇的山神像，如今已經裹上了一層淡淡的白光，這都是依附於其上的萬民心念香火。
神道難，不僅難在成就，也難在提升。
每一個穩定虔誠的信眾，都得來不易，而若是其信念不純，提供的信念香火就有雜質，神道唯純唯精，這種香火，就必須提純淨化後才能取用，如此一進一出，有時候神祗還是虧的。
神道又消耗巨大，以神力干涉現實，動輒消耗神力無數，而每一點神明之力，都必須要數十信徒提供的信念香火才能提純出來，積蓄如此艱難，神祗很少出手，也就能夠理解了。
尤其是越是信徒龐大的神祗，其信徒三教九流就越多，信念香火也就越駁雜，要提純淨化的工作量也就越大，反而是山野小神，信徒寥寥，只能挨個細心經營。
所以這數千人三個月來提供的信念香火，若要幹什麼大事，那還真不足夠，好在王嘯所做的事情雖然至關重要，消耗卻已經足夠了。
他要以這數千人的香火信念，燃起神道之火，將他那依附在山神像中的神魂和紫金印，徹底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