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遷民戍邊都是中國的傳統。無論夏商周,還是秦漢唐,都不乏這種行為。因為打下來的土地不只需要軍隊鎮守,還需要百姓繁衍聲息。換句話說,只有土地上有了百姓,國家才算是真正的在這裡扎下根,這塊土地才會穩穩地被自己攥在手裡。

打下秦州以後,魚恩第一時間就在咽喉要地修城築寨,為的就是讓這塊土地穩穩地攥在大唐手裡,可以讓百姓毫無顧忌的去開墾,去生產,去繁衍。

現如今,防禦做完了,可是真看到百姓往秦州遷徙的時候,他非但沒有高興,反而有許多酸楚。這種感覺就像吃了個酸棗,鼻尖酸酸的;又像是吞下一大口芥末,眼睛不自覺的就想流淚。

幾乎只用一眼,魚恩就看到人群中間的二愣子。在一堆鹿車中間,他的牛車是那麼顯眼。雖然只是一頭瘦弱的老牛,但也算是人群中最亮眼的一道風景。比他還壯的媳婦,懷裡抱著兩個孩子,正美滋滋的看著四周那些推著鹿車的老漢。偶爾遇到個哭啼啼的小孩子,她還會拍拍手,示意他坐到車上來。

人群中幾乎都是老弱,青壯不足十分之一,更多的都是些老漢,老歐,幼兒,半大小子都很少。這些老漢,雖不是垂垂老矣的暮年人,但也是早已過了黃金年齡,勉強還能耕種的而已。

在朗寧公主差異的目光中,魚恩緩步走進人群,又在一位老漢吃驚的目光中,將雙手搭在他的鹿車上,希望能幫著他分擔一些重量。

吃驚過後,老漢一咧嘴,笑呵呵的開口詢問:“後生也是要去秦州麼?”

“老丈說笑了,晚輩哪有老丈的運氣,沒領到地。”

回話的同時,魚恩刻意低下頭,他以為這樣可以把淚水藏起來。殊不知這個動作恰好引起老漢的注意,對方還以為他是在因為沒有領到土地而傷心,開始笑呵呵的勸說。

“後生莫要氣餒,聽人說,大唐的軍隊馬上就要打到黃河邊了,到時候土地有的是,咱們都能有地種。”

面對老丈的安慰,魚恩只是苦澀的笑了笑,他不是在嘲笑老漢有眼無珠,認不得自己這個駙馬爺。他只是在笑這世間的無奈與酸楚,笑這世界上最卑微的一群人要求永遠都是那麼低,然而卻永遠難以滿足。

或許是因為魚恩的加入,老漢的鹿車明顯快了許多,節奏也更難以控制,不多時就因為走的太快撞在前面人的身上,咣噹一聲鹿車翻到在地。

被撞的年輕人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急忙彎下腰,幫著老漢拾掇他那些破爛。沒錯,老漢車上的東西,在魚恩看來就是破爛。一口破爛的砂鍋,一套堪比百衲衣的被褥,一堆碎麻布,一些麻線,還有兩袋已經泛著綠光的麥子,很顯然是已經發黴了。

讓魚恩始料未及的是,被撞的人還沒說啥,撞人的反倒是破口大罵:“你個瓜慫!不好看著點?翻到了這些麥子,一家子人吃西北風去?”

那人非但沒有反駁,反而還從他車上下來個腿腳不靈便的女子,兩人一個勁兒的幫老漢拾掇東西,看起來就像是他真的錯了一般。

魚恩也沒閒著,一邊拿起一小袋麥子,一邊帶著擔憂的問:“老丈這些麥子可不多,應該不夠老丈吃到明年夏收吧!”

“哎!”

聽了這話,老漢先是一聲嘆息,接著落寞的說:“糧食哪有夠吃的時候?多有多吃,少有少吃。聽說秦州多是荒地,野菜樹皮之類的應該不少。到時候堅持堅持,應該能挨到夏收。”

又撿起破爛的砂鍋,一邊往車上放,一邊隨口問:“老丈為何不用鐵鍋?那東西可比砂鍋耐用的多。”

正扶著車的老漢,笑呵呵的回到:“後生肯定是殷實人家的娃子,居然連鐵鍋都見過。老叟也是在主家見過一次,屬實是個好東西。可惜東西雖好,我們這種人家可用不起。買一口鐵鍋,快夠全家人吃一個月了,哪能那麼奢侈?”

聽到一口鐵鍋能換一個月糧食,魚恩瞬間大驚,急忙質問:“老丈某要胡言亂語,鐵鍋怎麼會那麼貴?打造一口鍋可用不了多少鐵!”

本以為自己的理由已經很充分,哪知道老漢隨口就丟了個比他更充分的理由。

“咦!後生莫要說笑了!聽說那鐵鍋可是要吃皇糧的大匠作才能打造,除了長安還沒地方能生產,貴的很,貴的很啊。”

聞言魚恩嘴角泛起一個苦澀的笑容,這可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啊!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當初唐武宗可是下過聖旨,要把鐵鍋推行天下,惠及所有百姓的東西,現如今卻成了少數人謀取暴力的工具。一個鐵鍋尚且如此,恐怕其它地方也好不了哪裡去。

正胡思亂想的功夫,年輕人已經把東西整理好,送給魚恩一個善意的微笑,然後轉過身,把女人抱在車上接著往前走。

看著魚恩疑惑的表情,老漢開始給他解釋:“老叟今年已近半百,這輩子丟了祖宗的地,丟了婆姨,還丟了一雙兒女。當年好好的一大家子人,現如今就剩下這麼個啞巴兒子……哎!”

一聲長長的嘆息,說出了多少道不盡的苦楚,也讓魚恩重新認識了一遍人間疾苦。原來大唐最底層的百姓過的就是這樣的生活,賣兒賣女也只能勉強活下去而已。

正當他收拾好心情,要繼續幫忙推車的時候,不遠處走過來一群人,為首者正是縣令韋方。害怕他認出自己,魚恩急忙低下頭,希望對方能忽略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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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與願違,不是韋方沒有忽略他,而是韋方走過來的目的,本就是他。

正在城頭看著百姓遷徙的縣令,忽然發現一個格格不入的身影,仔細一看赫然就是公主殿下。這他哪裡還能坐得住,慌慌張張的就跑下城頭,過來給公主殿下見禮。

也是透過朗寧公主的嘴,他才認出人群中的魚恩,急忙又帶著人過來給駙馬爺見禮。

“臣武功縣令韋方,給駙馬見禮!”

在嘈雜的人群裡,這一聲雖然並沒有多顯眼,但也足夠附近的人聽得清清楚楚。大家都是一愣,一時之間還沒反應過來這句話。

掌固見此,急忙大聲呼喝:“跪下!跪下!都愣著幹嘛?趕緊跪下!你們能有今天,可全是託了駙馬爺的福!秦州可是駙馬爺打下來的!”

一邊說著,一邊帶著頭,對魚恩下跪行禮。

這些人不認識魚恩,哪能不認識這些縣衙的胥吏?眼看著掌固等人都跪下了,他們也急忙跟著跪下,一時之間站著的人只剩下魚恩和韋方兩個。

直到這個時候,大家才知道那個駙馬是誰,急忙大呼:“駙馬萬福!”

剛才還和魚恩侃侃而談的老漢,現在嚇得腿直打哆嗦,一邊跪著一邊顫抖著說:“賤民不識駙馬尊顏,還望駙馬恕罪!”

或許是出於保護的考慮,或許是害怕再嚇到這位耿直的老漢,魚恩並沒有繼續跟他搭話,更沒有上前攙扶。只是對著韋方抬抬手,示意他跟自己一起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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