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生活向來枯燥,這一點無論從古至今都如此,每日裡除了操練還是操練,莫說是解決男兒正常生理問題,即便是老母豬都未必能見到幾條,又更何況那渾身皮膚晶瑩剔透能掐出水來的二八女子?有道是士兵只有兩個時間段,打仗的時候,準備打仗的時候。作為一國之保護者,士兵大多辛苦。

身在薛字軍的張明月已經不能用辛苦二字形容,這麼幾天狠勁下來倒是讓營中不少老兵刮目相看,起初以為這少年人不過心血來潮想證明自己夠狠罷了,誰曾想這半個月過去這小子居然還在咬牙堅持並且有越戰越勇之勢頭,別人跑十里,他便跑十一裡,別人刀槍劍戟樣樣兵器都用,他便也在一旁每日裡看老兵出操,這麼半個月下來竟然將槍使的有模有樣,每日裡大汗淋漓就去關內瀑布處承受千鈞之力,從最初近三丈不得,到如今已能在瀑布之下堅持二十個呼吸。

隔三差五便會弄兩顆馬賊頭顱丟到營帳門口,並衝營長一如既往撂下一句狠話。

有一天你也會像他們一樣。

少年人指著地上鮮血淋漓頭顱對漢子如是說道。

一個人若是對自己都這麼狠,又有誰膽敢小覷?

“你已經能撐二十個呼吸,不妨試試你能在瀑布裡練刀多久。”

宛如從九天之上落下來的銀河之畔,一如既往是兩馬兩人。

“瀑布裡練刀?”

少年人有些詫異。

“瀑布裡難不成不能練刀?武夫之力終有盡時,若不能將自己的刀練至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出鞘,戰鬥力豈不大打折扣?”

漢子笑道。

“而在這邊疆,若不能將刀練至這個境界,會死人的,怎麼樣?你敢嗎。”

“我連活著都不怕,還會怕死?”

少年人冷笑,抽出那原本被漢子搶過去的名刀。

“你一定會後悔教我練刀。”

他留下這麼一句話就去了瀑布之下,豎刀在手,承受千鈞之力之後緩緩強撐著身子任由足以摧枯拉朽之水流拍打身軀。

橫刀在胸。

啪。

就這麼一剎那張明月持刀的虎口裂開,名刀破滅穩穩的插進巨石。

鑽心的疼痛。

或許是感覺到了不遠處的嘲諷,少年人再度拔出長刀,任由激流沖刷虎口,做不到練刀,只能做到撐住一個呼吸便感覺手要斷了。再勉強只會害了自己。

他出了瀑布果真看到不遠處那張冷笑臉。

“就這點本事還想殺我?回去再練個十年八年,另外,馬料場暫時不用你住了,又來了新人,你得把地兒騰出來,晚上搬去我營帳吧。”

“不用。”

少年人將長刀重回於鞘。

“我覺得草垛挺好。”

“你不覺得晚上冷?還是說你不想晚上跟他們一起載歌載舞烤著篝火吃著烤肉?”

“怕是要讓你失望了,我來邊疆可不是為了吃烤肉。”

少年人**著上半身翻身上馬,隨意包紮了一番虎口。

“你也不用假心假意對我好,因為你在我頭上潑的那桶水,我可一直銘記在心。”

邊關小鎮年輕人大多不堪匪患騷擾,能跑的都跑了,只剩下老弱病殘,回營地要路過小鎮,這麼大半個月以來,張明月對這小鎮倒也輕車熟路,三五十間土胚房,住著一百來個老弱婦孺,能動的便種些莊家或是養一些牲口,不能動的便只能癱瘓在床,靜等老去,薛平川也會時不時組織士兵下山幫忙老百姓耕種,值得一說的是,別看這薛字軍中士兵平日裡如狼似虎個個沒人性,真到了幫老百姓的時候個個都義不容辭光著膀子下地,要不怎麼說兵還是自家的好呢?

途經小鎮看到的都是熟面孔,小鎮除了新參軍的愣頭青,極少有外人前來,故此倒也不用擔心有敵方奸細在此安插眼線,張明月對此早已是一目瞭然,身在邊關需要學習的太多,這些日子以來雖不說實力突飛猛進,卻也能感覺到他自己身上發生的變化。

隨意與幾位行動不便坐在門口的老人打過招呼之後,少年人便騎馬回營。

“喲,小子,今天怎麼回事?這又沒打仗又沒殺人的怎麼手上掛了彩?”

士兵中有閒來無事便乾脆拿起張明月作弄文章之人大笑道,對於眼前這分明臉上還有兩個酒窩的清修秀少年來這蠻荒之地參軍的行為,許多人並不是很理解,張明月說是為了殺敵,只有小孩子才信這種冠冕堂皇的話,有幾個不是為了那點俸祿養家餬口才來的邊疆?並非所有人生來就喜歡馳騁沙場,也並非所有人天生就是劊子手,說到底就一句話,還不是被逼無奈,只是後來時間長了漸漸麻木,對生死已經看淡的時候才發現原來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已經開始離不開這個拋頭顱灑熱血的地方,離不開昨日裡還談笑風生今日就有可能化作一堆黃土的老兄弟們,保家衛國,冠冕堂皇,不過是留給讀書人的臆測而已,士兵,只不過是一群不忍讓戰友比自己先死的行屍走肉而已。

夢想這種事情,只留給少年人去做,對生死早已置之度外慨然赴死的這群人,只有資格談一條命換了多少馬賊的份。

張明月懶得理會那士兵調侃之語,直接去了伙房,瞭解少年人的都知道,這小子八成又是去跟那不知在這邊疆生活多少年的老頭兒侃大山去了。

張明月並不會侃大山,無非是漸漸覺得伙房老卒好像沒那麼討厭了而已,每天都會為他留下白麵饃饃與豬肉一盤,儘管他並不是隨時都去,只有在提了人頭的時候才會去換饅頭吃,久而久之大家夥倒也對這少年人的骨氣習以為常。

時不時聽老卒說一說這邊境奇聞異事人文地理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將軍可給你發了甲冑?”

伙房裡,老卒抽著一杆旱菸看向對面狼吞虎嚥右手虎口崩裂的少年人,他問道。

“即便薛字軍從來不穿甲冑,不過你也應該領一套才是,現在是夏天,尚可單薄,等到了入冬時節,即便是你身體再好也受不住天寒地凍了。”

一口氣將一盤豬肉吃完,照例再上一盤的少年人淡淡道。

“那就等入冬再說,還有三個月。”

“真不知道你小小年紀為何如此拼命,你這怕是連多少老兵都自愧不如。”

“如果不趁年輕時拼命,莫非要等到如同你這般年紀才拼?”

少年人笑了笑。

“如果你年輕時多拼拼,現在恐怕也不至於淪為伙伕,豬肉不用上了,吃飽了,謝謝你,我不願與你一樣老來只能守在這後廚之中度日,那不是我想要的江湖。”

待少年人離去之後,老卒手捧菸袋,黯然神傷。

張明月每日裡行程安排幾乎已成了習慣,這個時辰差不多開始降溫了,用來養馬的草垛也被其從中間掏出一個空洞算作暫時安家,只是這一夜才剛剛香甜睡去便聽聞一聲悠揚而又急促的號角。

敵襲。

張明月陡然睜開眼睛裹了衣裳就出了草垛,二十裡之外狼煙起,有營地求援。

號角聲起不過十個呼吸便驚醒不少夢中士兵,皆龍精虎猛目露兇光,再看營長卻睡眼惺忪不似要去行動。

“怎麼。你也要去?”

漢子笑問。

“難不成我不能去?”

張明月冷眼相對。

“不止我要去,你身為營長總應該以身作則才是,莫非你真以為營長如此好做?”

漢子啞然失笑。

“他們都能去,唯獨你不可以。”

“為何?”

“因為你的右手虎口受傷了,這麼去是自己送死,我薛字軍不怕死,但絕對不能傻乎乎去送死,王朝的撫恤金並不是那麼好拿的。”

“你應該知道我練的是左手刀。”

“知道。但依舊不能去,因為我不想讓你去,我對你有別的安排,若是你不聽我便揍到你聽話為止,相信我,我絕對會讓你三天下不了床。”

“我不需要人保護。”

張明月冷冷道。

“想的多是好事,想太多就不是什麼好事了,莫非你真以為自己性命比我這幫生死兄弟值幾個錢?只不過是因為這些馬賊狡猾的很,擅長調虎離山聲東擊西,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五百人營地瞬間人去營空,僅剩四人駐守,營長一人,將軍一人,老卒一人,張明月一人。

戰馬嘶鳴絕塵而去。

“有刀嗎?”

少年人冷冷問道。

“我並不是說我的刀,我是問還有沒有其他的刀,我還不到赤手空拳能殺人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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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子丟給張明月一把楚刀。

“自己小心點,最近這些馬賊可不是你前面所殺的那些小嘍囉。”

漢子繼續打著哈欠睡眼惺忪回去營帳,張明月卻再也沒了睡覺的心思,二十裡以外殺聲震天,火光撕掠。

原來這裡才是最危險的地方。

“老頭兒,你應該去找個地方躲起來。”

“為什麼要我躲?莫非你覺得我老了不中用還是提不起刀再上戰場?”

老卒看起來並不開心。

他似乎沒想到眼前少年人竟將他當成來邊境數十年只混了個伙伕的不求上進的人。

“你想多了。”

少年人撕下身上一塊布將右手虎口牢牢纏住不至於繃裂,又將左手牢牢與楚刀捆綁在一起。

刀在人在。

半個月以來與老卒說不上幾句話的少年人回去草垛之前最後一句話是。

“我不過覺得你這一身四十年造就的廚藝就這麼沒了有些可惜而已。”

“殺人的事情交給年輕人來做,老人就應該做老人的事情。”

才回去不過半個時辰功夫,剛剛躺下的張明月便隱隱感覺馬蹄踩大地的聲音遠遠傳來。

果真被說中了。

這裡才是最危險的地方。

少年人一咕嚕坐了起來。

邊境第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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