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仇來到驛館,素蘭正在收拾包裹,看上去不像是收,更像是在放,素梅和閭蔥娘站在案前正說著話兒。

見池仇走了進來,閭蔥娘打斷素梅的話向他笑道:“好久不見,今個怎麼有空過來了?”一襲湖水綠的長裙,身姿纖巧、氣質柔媚、神情溫柔,說話到頗有些風塵的味道。

看的出來蔥娘眉間有些愁容,勉勉強強算是強顏歡笑吧。

池仇見了禮,笑嘻嘻地道:“以前只曉得七花榜,閭姑娘姿容出眾,上榜也是理所應當,只是這幾日在外奔波,常聽人說什麼錄事榜,新臺開業,說來說去才知這七花七年一開,乃是絕色中的絕色,不免才曉得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故而多來看一眼,以後也好出去說道說道?”

閭蔥娘撇撇嘴道:“假惺惺,你這是埋汰奴家吧。”

“豈敢豈敢!”這閭蔥娘二十一二歲的年紀,自從評上七花之後,往來恩客相約遊山玩水,絡繹不絕,見過的人和事多不勝數,到底有沒有遇到可心的郎君,自薦枕蓆,池仇不得而知,不過超出普通的女子的見識,那是肯定的,舉手投足皆有秀雅少婦的作態,池仇不免有些魂不守舍。

閭蔥娘到不以為意,男人這種神態她見得多了,輕笑道:“瞧你文縐縐的說話,好生怪誕。”

確實,池仇有時候說起文言文來,自己也覺得很怪,那是一種從內而外的不自然。

“聽說後天就是新臺開張,你們不是要去新驛館嗎?”

閭蔥娘哀怨一嘆,自有一股妖嬈之意在神情間流轉,果然國色天資的尤物大美人,一顰一笑,一嘆一傷皆動人心魄。

“怎麼了?有變化?”

素梅嘆道:“方才城主派人來說,說是葳瀾的爾朱公子居然住進了新驛館,讓我們先不要過去了,免得節外生枝。”

素蘭也說:“就是,這東西都收好了,又不讓過去,害的我瞎忙!”她言談之中有些嗚咽,雖然在小月湖畔有了新的牽絆,但不久前的陰影卻難以釋懷。

池仇聽了也不由惱怒:“他怎麼還敢來!”可仔細想想,人家的地位擺在那裡,不免氣短的說道:“在這裡也好,免得受人騷擾。”

閭蔥娘心裡有些難言的惆悵,她一路走來,各種險境也不是沒遇到過,頂著七花的名頭,心裡虛榮作祟,這些年潔身自好,為此也得罪了不少人,想成為七花之中第一人,六年都過來了,只有最後半年多,她也沒想到自己找的護花使者監守自盜,謝常高的所作所為何嘗不是傷了她的心,本以為只要過了半年,謝常高這些年的照拂,加上定陶謝家的門第看漲,她也有意與之維持一番曖昧,半年後嫁入謝家做個小妾,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可惜事與願違,雖然不清楚謝常高到底作何想法,但顯然,在他和葳瀾公爵的私怨面前,她閭蔥娘不過是一個棋子,幸虧她投入感情並不算深,但依然讓她覺得自己如同寒冬七花,也許不會見到明年開春就要凋零了。

“住這裡不行呀,這裡人來人往的,當初我們早就跟新驛館商量了,可以安排一個大大的水榭供我家姑娘居住,這冬日祭的節目,我們還要排練呢?現在離冬日祭只有二十天了,這藝坊的歌女、舞女都沒見到,這怎麼來得及?”

原來完全出乎池仇想象,以為閭蔥娘只不過頂著七花的名頭受邀而來露露臉,其實人家還會以舞樂大家的身份指點一下宴湖歌舞,否則她也無需提前這麼多天趕來宴湖。

隨著宴湖的新進崛起,地位越來越高,文化娛樂正在興起,宴徐氏打算在炙香女學裡開辦藝坊一科,教授韶舞、司樂,給未來宴湖的禮樂機構儲備一些苗子,畢竟隨著勢力增加,版圖擴大,一些場面上的交際、禮樂終歸是不會少的,一些場合也需要音樂歌舞,也多少能給女子多一些生計的本領。

藝坊和樂坊的籌建,與江南靡靡之音比起來,燕趙的慷慨之義更加符合河間人的審美,於是閭蔥娘這次除了冬日祭獻藝,更多的還是以大家身份過來當作指導老師。

也許在池仇的腦海裡,還停留在歌舞都是青樓的業務,實際上很多地方,都會有一些青樓女脫籍之後自己開辦的小舞館,絲竹館,除非是周瑜那種天生奇才,又會舞劍、又會兵法、又曲有誤周郎顧。大部分人都沒那個天賦,一些私教或者專項性的藝館,可以滿足中等人家,對孩童培養的需求。一些貧窮的人家也會想辦法將娃娃送去學習,至於圖的什麼,外人不好多說,總歸貴族的生活方式,總是大家嚮往的。

“不如,你們去問問小縣主!”池仇試探的提議:“她急公好義,況且又是縣主的身份,若是她有好去處,她的身份旁人總是忌憚,應該可以護姑娘周全。”

“對呀!”素蘭說道:“聽嚴春說,最近宴湖不太平,他們不少同僚都去城外捉賊去了。”說著說著她聲音愈發低了,若是搬離了這裡,豈不是以後跟嚴春就好不見面了?

素梅溫聲接了一句:“這倒是個好主意,既能

解決場地問題,又能得到小縣主的庇護,姑娘,咱們不能再在這裡呆著了,這裡人來人往的,太雜了,鐵菩薩也不曉得啥時候能到。”

閭蔥娘嫻雅的點一點頭:“好。”又看著池仇徵求道:“奴家聽素竹說,葛姑武藝不錯,若是可以奴家想請她做一下臨時護衛,池公子以為如何?”

池仇乾咳兩聲,陪笑看著正從偏門進來的葛箏,指著她說道:“這事你問她,我可做不了主。”

“什麼事?”葛箏剛和素竹對練了一番,口渴,於是讓大家歇歇。

“閭行首想僱你做保鏢!”小彘不曉得從哪裡竄出來,小小臉蛋上滲著汗,顯然累的夠嗆。

素菊正在拿著手絹在身側給他擦著汗水,池仇有點錯愕。額,這小彘才多大?五六歲的樣子吧。他就能哄著七八歲的素菊圍著他團團轉?這也太彪悍了吧?

葛箏沒想到閭蔥娘突然要聘她,當即淡然的笑笑:“我這點粗淺功夫,哪上的了檯面。”

“你去吧,你去吧。”小彘在那裡起鬨,對他來說,葛姑要是走了,他就可以作威作福了,起碼第花對他是百依百順的,想想也奇怪,這小彘逃荒的時候,估計也就兩三歲吧,第花曾經說過她們在太湖呆了一年,算算日子,大概在太湖遭了難,葛箏懷上了雪兒,她們才跑到微山湖裡討生活,生了雪兒之後,才上的案,在宴湖城外的遊蕩。這麼算下來前前後後大概三年左右,兩三歲就離家逃難,居然還是過的跟小公子一樣,嘴巴甜,會撒嬌,時不時往婦人胸前拱一拱,還能哄著素菊伺候他,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貴族血脈?與生俱來?不需要花九十九萬報個承禮學校?

“要去也把你帶去!”葛箏將小彘的表情盡收眼底,看著小彘驚恐的表情,還給了他一閃而過的譏笑。

池仇瞪小彘一眼,心中開懷,好事總不能讓你都佔了,話說這素菊今日穿了一件白色夾襖,別看是個侍婢,樣貌卻極是出眾,兩根大大的辮子雖然簡陋,卻襯托出清麗雅緻的瓜子臉,美人兒胚子是註定的。

這素菊本是一家官宦人家的小妾的女兒,別說她了,她娘在家裡也沒啥地位,該幹活幹活,該做事做事的那種,到四五歲,家裡被抄了,小妾也跟著成了官奴,按理都是流放,或者發賣。

不過這北邊佔據燕京的欽朝,也有教司坊,能夠被抄家的都是官宦大族,要知道,這些在教坊司裡的女人,當年不是將軍妻子,就是大臣女兒,或者都是官場仇家的女人,訓練之後拿來供王孫貴族享樂,這會讓他們心理感到變態的滿足。

當然,那些年紀大的,長得不漂亮女子就直接發配遼東當奴隸或者當某些顯貴的家奴。

素菊的娘算是有些姿色的,被選入了教司坊,這一旦入了教司坊,世世代代生男為奴、生女為娼,素菊的命運基本就被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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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也巧,這閭蔥娘要給一個權貴獻舞,編排了一個舞蹈,需要一些女童做舞伴,就從教司坊挑了幾個,這素菊有幸被選上了,表演還極為出色,尤其當閭蔥娘得知她才在教司坊練了一年,更是驚歎她的身體柔軟和天賦,就花了點銀子把她弄了出來,雖然命運還是一樣,但比起教司坊,外面的青樓若是有人照看總歸好一點。

就這樣,素菊到了閭蔥娘身邊,也是打算好生培養,給自己未來備條後路。

閭蔥娘聰慧,聽出葛箏的話裡話,說:“這可以呀,這素菊平常攏在身邊,也沒個伴,就讓小彘一起去吧,第花也去,正好我們也可以多嚐嚐河間的手藝。”

“就是就是,到時候來排舞的姑娘們都是河間人,我們帶的廚子恐怕也忙不過來,大家都去,第花也能幫我們一下。”素梅到底是大丫鬟,很有眼色。

“只是幫嗎?”

素梅和閭蔥娘對望幾眼,素梅笑道:“那自然會有酬勞謝謝諸位的。”

此事就這麼定了,最開心的自然是鐵素竹,這幾日有葛箏的指點,功夫好像開了竅一般,許多以前練的不夠舒展的招式,有她一指點,順暢了許多,威力自然也強了不少。

素蘭也高興,這畢竟是她的傷心地,不過還得找個機會跟嚴春說一聲。

池仇見僵著那的小彘,一副可憐樣,笑著過去逗他:“這第花都去了,小彘少爺要不要去呀?”

小彘倔強的站在那裡,眼珠子打著轉,突然冒出來一句:“好呀,我們都去,就不讓你去。”說著還捏著素菊的臉兒說道:“到時候我睡覺,你要給我捶背。”

“怎麼說話的!”葛箏平常可不大慣著他。

閭蔥娘自然相勸:“沒事,小孩子玩鬧而已,素菊這按摩的手法也是要練的。”

既然談定了,閭蔥娘託人去問宴菟兒的意見,這小縣主正因為婚事,氣鼓鼓的在金香園生悶氣了,聽到閭蔥娘居然託到她這裡來了,思慮一下,此事還跟爾朱荏有些關聯,哪有不同意的,她金香園雖說不算大,但她確實是小縣主呀,尤其旁邊蘇香園

就是她親哥宴蘇的宅邸,當時兩兄妹一起買的,正空著呢,於是她心裡很快就同意這個事情了。

這沒有手機,傳訊交談就是個大問題,若是宴菟兒不在金香園,出去辦事了,去玩了,這個想法還不曉得啥時候能實現,人家同意還是不同意都沒個定數,所以大家也沒有幹等,該幹啥幹啥。

池仇來驛館,一來他也沒啥去處,工坊那邊,既然第花找上門了,他也不著急過去了。關鍵去了,還得見材哥,其實陳家的血案他可不想摻和,凡人一個,誰沒事真的往死人堆裡鑽?把自己的小日子混好才是最最重要的。

不過那兩位小姑娘,池仇還是得想辦法感謝一下,真正意義上的救命恩人呀,沒有她們,池仇說不定就見閻王了,當然也說不定又穿回來了,但他不敢試呀。

二來他也想見見葛箏,昨天自己與她同被,說真的池仇很好奇她今天的反應,可惜看了半天沒看出她有什麼不同的神情。

葛姑和鐵素竹在湖邊的水榭之上比劃著什麼,夔牛也忍不住現身,這兩天他也見識了素竹的進步,所謂內行人看門道,夔牛也是練武的自然心癢,就跟著池仇一併過去了。

“你來做什麼?”

“我就想問問昨天你說的窅冥勢到底是什麼?”池仇話裡有話的說道:“昨天你聊著聊著睡著了,我也不好叫醒你。”

這葛箏果然臉色一變,有些怒氣的看著池仇,鐵素竹向前一步說道:“窅冥勢你都不曉得?你到底是不是練過武?”

原來這練武,普通人一般最多練到朣朦境,而武者很多人終其一生也就是朣朦境徘徊,從字面上來說朣朦的意思不清楚,模糊。而即便破鏡也是迤邐境,迤邐的意思更加說明情況。迤邐的意思“曲折連綿”。所以這兩個境界,幾乎攔住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武者,能夠達到迤邐七八階就基本算是一流強者,開宗立派的人物了,若是能破鏡,基本就是江湖第一人。

為了更加快速的破鏡,內功口訣姑且不提,好的口訣能夠事半功倍,但可遇而不可求。於是為了能夠在對戰中擊敗同級別的對手,甚至越階擊敗強者,大家都在內功心法和武功招式上,天下武者各出奇謀,由於絕大部分武者都徘徊在朣朦境和迤邐境。人多了事也就多了,為了彰顯自己武技的厲害,江湖高手各起名字,各自標榜,有些人說,根本沒有迤邐境,迤邐境高手的神識和感識與朣朦境相差無幾,也有人說朣朦境之後就應該是宗師級別的駘蕩境。也有人又分出了窅冥境、嵬崔境、真元境等等不一而足。

一百多年前,武林大會,各門各派才確定了《武學紀要》將朣朦境和宗師級別的駘蕩境又定了一個迤邐境。故而現在武林之中,公認的是氤氳境、朣朦境、迤邐境和宗師駘蕩境,四個級別。

凡人皆有氤氳之境,內有氤氳之氣,謂之元氤,僕於嵬崔之山,頓於窅冥之溪。

素竹指了指夔牛:“他這種練習金鐘罩的練家子就是典型的嵬崔勢,而這種……”鐵素竹對著木欄抬手一抓,上面頓時裂出四條指印,池仇知道這是鐵熔掌的威力。鐵素竹將手中木粉撒到湖中,不甘的碩大:“這就是窅冥勢的功夫,我這功夫練的差,若是師父,只怕這已崩裂成齏粉,隨風而散了。”

池仇臉色蒼白的面孔,他現在境界並不比素竹低,但他揮拳最多撼動碗口般的樹枝,若想打動樹幹,還頗有難度,更別說這番指力了。看著素竹的秀臉,池仇止不住的冷汗,誰要找了這麼一位姑娘做媳婦,真是得罪不起呀,分分鐘可以斷子絕孫。

“那真元勢呢?”

“其實沒什麼真元勢,真元勢就是平常所說的氤氳勢,因它不靠太多技巧花招,就好像葛姑這樣。”

“哦,這就是陰邪之功,純陽之功和混元正氣?”池仇按照他自己的理解隨口說道。

“其實夔牛所練的嵬崔勢和素竹所練的窅冥勢,都是邪功,就算是少林的金剛罩也是一樣,他們的武學無非是勁力快速發揮出來,或罩於全身,或發於指尖,這種功夫因為運氣不夠充分,急於求成,雖能速成卻容易讓肌骨損傷,心脈勞損,輕則受傷,重則折壽,太極雖緩,但運氣周全,一旦彙集,威力無比,只不過實戰又差了些,沒有老道的功底又打不過這些取巧的功夫。”葛箏的解釋令人信服,只有夔牛有些不滿。

“那你說金剛罩若要大成非要三十年功力,如何算是速成武學。”

“少林寺金鐘罩,金鐘罩共十二關,除卻達摩祖師外,無一人練至大成,前六關說起來就是速成,罩門極多,後六關開始罩門漸漸減少,才能到達無罩門的金剛不壞之體。”葛箏笑道:“但你別忘了,大部分武功只求一點登峰,練劍的就是劍鋒先至,練刀的刀鋒破體,練拳的也是勁力彙集一拳,只有金鐘罩全身皆要練,你可以想下,全身上下幾百個罩門命點,若換成別的功夫,三百年都未必能修完,它金鐘罩才三十年就可禦敵,算不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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