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晉王府正式宴請諸貴後,一段時日,甄夫人過得格外舒心,當然是因為族中野心勃勃的三娣婦徹底倒了氣焰,再也沒了心思興風作浪,甄夫人也就能夠騰出手來,一心一意地帶攜兒媳。

這日她正教導江氏:“為一族宗婦,必須恩威並重,這一點,從前三娣婦的確做得不錯,一年到頭,族中各支,千頭萬緒多少事務,兄弟妯娌幾多爭執?僅靠一人,便是三頭六臂都忙不過來,首要之事,便是要熟悉各房主婦心性手段,擇出能夠助益之人來,亦能為你分擔,這段時日,你便先與各房妯娌走動走動,我這一輩人都老了,還得你們年輕一輩擔當更多。”

江氏一一應了,甄夫人又訓小兒媳韓氏:“阿江這段時間忙亂,家裡一些事務,你這娣婦卻要擔當起來,別看著袁娘她們幾個往晉王妃處領了差使,你也蠢蠢欲動,治政之事,可不是玩笑,你這性情呀,還多待磨練,這時參合進去,不是助手,那是添亂,先跟著你嫂嫂,把家中這些帳冊理清人事理順,才是本份。”

可巧今日,幾個族婦約到了一塊兒,過來宗宅探望談笑,甄夫人自然是掃榻相迎,留著兩個兒媳在旁添茶遞水,也聽聽各房家長裡短,琢磨一番隱藏的人事關聯,忽然又聽稟報,道是陳郡君過來了。

談笑風生的氣氛便是一滯,族婦們多少都有些尷尬難堪。

因著她們不少人,從前可都是陳氏的擁躉,眼下卻見風使舵,盡皆向甄夫人投誠,偏偏又被逮個正著,能不心虛臉紅?

甄夫人卻是神色不變:“快請進來。”

江氏與韓氏立即迎了出去,不管私下關係如何,有多少矛盾糾紛,對於大族而言,這些表面文章還是不得不做的。

卻有一個從前與陳氏並無瓜葛的婦人小聲說道:“聽聞三嫂因著羞愧一病不起,閉門謝客,今日怎麼有了心情出門兒?”

甄夫人笑道:“正是出門行走,才更加有利於康復,人活一世,誰也免不得做那麼兩樁糊塗事,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三娣婦自己既能想開,便是再好不過之事。”

話音剛落,卻見陳氏一陣風般卷了進來,硬是將江氏與韓氏這兩個年輕媳婦都甩下老遠,眾人大感詫異之際,陳氏“砰”地一聲直跪地上,居然倒頭便拜,驚得甄夫人連忙起身相扶:“三娣婦這是為何?快些起來說話。”

陳氏往常那麼一個穩重端莊的人,這時卻急得面紅耳赤哽咽難言,甄夫人連忙安慰道:“娣婦莫急,有話慢慢說,論是多大急難,總有解決辦法。”又囑咐氣喘吁吁呆怔當場的兩個兒媳:“快些替你三叔母斟碗烏梅飲來,先讓解解暑氣。”

陳氏喘過一口氣來,顧不上潤喉,哭著懇求道:“姒婦,從前都是我豬油蒙了心,生出那野心貪慾,以至於被毛大尹利用,屢次三番為難晉王妃,如今青城被貶官,我也挨了斥責,總算是罪有應得,還求姒婦千萬寬容,代我向王妃求情,便放我兄長一條生路罷。”

甄夫人聽這話說得實在不像樣,也知道陳氏這會子驚慌失措,先輕喝一句:“說什麼胡話,陳刺史好端端在文州,與王妃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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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姒婦,百加剛得了訊息,說是……說是兄長瞞扣賦收,被巡察御史核實,太后勃然大怒,已經下令處以死罪。”陳氏悲痛欲絕,又要跪拜下去,這回卻被江氏與韓氏兩個穩穩摻扶住了。

甄夫人也蹙緊了眉頭,看看左右坐著這麼多族婦,都已經聽聞了陳氏的哭訴,一時也不好讓眾人迴避,只好照實了說:“三娣婦聽聞孃家兄長獲罪,一時心急固然為情理當中,可卻也得留心言辭,若是傳揚出去,一來有陷構晉王妃之嫌,二來也存汙毀毛大尹之罪。”說完等著陳氏逐漸平復了情緒,甄夫人又嘆一聲。

“青城這回是因罪貶黜,只王妃也說了,待日後將功補過,並非沒有起復之機,三娣婦何至於如此絕望?至於陳刺史……若真被察實有罪,太后下令處決,又豈是王妃能夠挽回?三娣婦若真聽得入耳我之勸告,我也便不妨直說了,瞞扣賦收,這可是對君國不忠不義,律法上也該當死罪,三娣婦還當節哀順變,青城一雙子女還小,三弟又不問正業,三娣婦正該擔當起教管之責,又關於晉陽陳家,百加、百運幾個兄弟都已成年,雖不能入仕,好歹尚有家業,要振興家門,只能看著下一輩子弟,三娣婦與其四處奔走哭求強人所難,莫若告誡陳家子侄,歇了投機取巧之心,當以腳踏實地為重,太原柳與晉陽陳既是姻親,將來萬一晉陽陳子弟難以延師,太原柳必當給予關照。”

這話也就是告誡陳氏,陳伏驥的死活,太原柳是無能為力了,而避免晉陽陳徹底敗落的唯一方法,只能是改邪歸正,用個一、二十年,悉心栽培子弟,當正正經經考取功名,抑或才能延續世族榮光。

不提陳氏心中如何理解,在場族婦們卻都暗暗頷首,就晉陽陳眼下這境況,可謂是神仙難救,依據陳氏從前所作所為,宗婦大可袖手旁觀,能給予正道點撥,已經算是寬容大度了。

陳氏初聞噩耗,有若五雷轟頂,不及細想便來哭求甄夫人說情,而當情緒漸漸平靜下來,她才回味過來兒子柳青城這回實算幸運,到底還是看在太原柳的情面上,晉王妃沒有斬盡殺絕,也自然不望再救下兄長了,回府之後,咬牙喝斥侄子陳百加:“任誰袖手旁觀,毛大尹都不該坐視不顧,要不是受他蠱惑,我晉陽陳一門,怎麼會得罪晉王府?你阿耶這回獲罪,是晉王妃意欲殺一儆百!而晉王妃之所以視晉陽陳為政敵,歸根結底,都是因為毛維!”

捂面長嘆道:“千不該萬不該,便是為了一時利慾,而貿然結黨,你聽好,從今以後,晉陽陳再也不要過問時政,你兄弟幾房,安穩家業,培教子弟,切莫再期不切實際投機取巧,世族之根基,還當是子弟傑出,飽學才幹呀!”

陳百加雖然心中不甘,這時也沒了其餘辦法,哭喪著臉回家,立即打點動身前往長安,就算不能救下父親,好歹也要去收屍,只他這急著一走,卻讓丁牢則很是焦急。

原來,市坊間如今頗多傳聞,都說是新政即將要公之於眾了,丁牢則當然是心存抵制的,可一打聽,世族便不提了,便連原本打定主意對抗新政的幾大豪族,這時也都躊躇觀望起來,就是不說一句痛快話。

丁牢則情知不妙,再一打聽,方才知曉這幾家中,不少竟然暗暗接獲了承建官窯,似乎又有幾家因為晉王妃牽線搭橋,與幾大行商建交,眼看有利可圖,難怪見風使舵!

可丁牢則卻是將晉王府得罪死了的,再沒有辦法挽回關係,眼看著兒子還在死牢,秋後便要處決,又將因為新政損失一大筆賦稅,這讓他如何不心浮氣躁?

正焦躁之際,這日卻得一管事支招:“家翁不少田產,其實未經官府造冊,雖說難免被官衙察核,但若在察核之前,調換至毛大尹勢力所及之縣,豈不便能安保?”

原本豪貴置地,皆要透過契人,又要經官府造冊,徵收一次性稅款,可事實上不少官員與豪貴勾結,為了免除這筆稅款,並未造冊,只是憑藉契人手書,買賣雙方畫押便為憑證,多少年來,雖也經歷過察括隱田,但在遠離京都的太原,都不嚴格,使些許小錢,也就能矇混過關。

哪裡便能想到太原府會推行新政,官府會花大力度察括隱田?

這管事的意思嘛,便是提醒丁牢則,既然太原、太谷等縣的田產不能逃脫察核,莫不如趁早交換至仍聽令於毛維的轄區,官府本未造冊,縣令又睜眼閉眼,那麼這些田產便不算在家業當中,免卻徵稅,但事實上仍然屬於晉陽丁。

可倉促之間,提出與人換置田地,不讓出利益來如何能夠達成?丁牢則細細一算,認為一次性損失小利,總好過長年累月的損失,故而便採納了這管事的建議。

卻沒想到,他的這番舉動,可謂正中晉王殿下的陷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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