觥籌交錯,隨著善解人意的叩玉娘子請上數位色藝雙全的美人彈琴奉酒,徐涵漸漸平息了心頭的惱火,徹底不再遷怒叩玉,可正在一團和氣時,一個不速之客從天而降,卻是英國公徐涵的宗伯。

徐涵早年喪父,上無父祖管束卻唯寡母嬌縱,故而才養成風流紈絝、不學無術,但只不過眼下兒子徐修能卻代替了徐涵在徐母心頭獨一無二的地位,在他一番懇求下,原本不太理會兒子閒事的徐母便連肖氏都教訓了一通,直稱好比扈氏一等禍水就不該讓其入門,眼下鬧出這等笑話,英國公竟然還上趕著讓人踩臉,實在荒唐,堅決要求一紙切結書了斷,並請來宗伯出馬——徐母與肖氏可都是婦人,總不好親自去妓家“教訓”徐涵。

晉王一見徐修能果然是火速搬來了救兵,寒喧兩句後便知情識趣地找了個藉口暫避,於是叩玉娘子也領著閒雜人等出來,自是不好走遠,便立在廊廡裡等候。

這重院落原本最是靠裡,叩玉為了英國公府的“顏面”,又特意摒避旁人,因而越發顯得寂靜,那徐氏宗伯大約也被不肖子弟氣得狠了,起初還有意壓低著聲,到後來竟然敞亮開嗓門斥責,這下莫說聽覺靈敏異於常人的賀燁,便連叩玉都能將伯侄兩個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丟人?這有什麼丟人!扈氏是我光明正大所納姬妾,這些年在她身上,我也耗廢不少錢財,豈容她說走就走?這可是律法不容!誰敢有任何非議?”

“糊塗東西,那扈氏寧入妓家也不願隨你回府,傳揚出去難道你臉上有光不成?今日你若在此用強,逼得她自刎伏屍,豈不坐實強納指控?你這些年早已聲名狼藉,自是以為無關要緊,卻怎麼不替修兒著想?我們徐家,可好不容易才出了一個進士及第,眼看前程似錦,難道因為你這父親行事荒謬,便要讓修兒蒙羞?”

“宗伯,無論如何,我今日都不會善罷甘休,你莫再勸解。”

“勸解?你當我是有求於你?實話告訴你,可是你阿母親自請我前來訓斥於你,倘若今日你一意孤行,便是違逆尊長,就算你貴為公爵,徐家也容不下你這等不孝不慈之逆子,你若還有一絲悔改之意,便在切結書上署名,從此與那扈氏兩不相幹。”老宗伯連連冷笑:“我活了六十年,竟沒聽說過這等堂堂公爵被姬妾嫌棄寧入妓籍也不願委身之醜事,倘若宣揚開來,整個長安城都會把你當成笑料,徐氏闔族都將蒙羞!即便你這時懸崖勒馬,我也得豁出這張老臉為你收拾殘局,你倒不肯善罷甘休?難道是鐵了心要逼我大開祠堂召集族人,向列祖列宗請罪?”

老宗伯以宗族之威相逼,徐涵縱然是滿懷不甘,也只好服軟妥協,“含恨”簽下切結書,氣沖沖地拂袖而去,那老宗伯出來之後,倒是衝叩玉舉手一揖:“今日之事,虧得娘子及時告知二郎,才未鬧得人盡皆知,徐氏一族顏面,需得仰仗娘子成全了。”

叩玉何等錦繡心腸,哪能聽不出徐老言下之意,連忙還禮,一臉嚴肅地保證:“徐翁安心,今日之事,叩玉必當守口如瓶。”

至於面對晉王,徐老越發恭敬備至,他起初聽聞這位活閻王相助扈氏脫身時就被驚出一身冷汗,只以為賀燁是被那扈氏美貌吸引,生佔有之慾,待一來此處,再見賀燁待叩玉決非普通,越發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約束徐涵,萬萬不容他糾纏胡鬧,區區姬妾生死事小,倘若開罪了這活閻王,那才是一大禍患。

總之一場鬧劇,終於是讓徐涵鎩羽而歸,扈娘達償所願。

又說賀燁,他最近頻繁出入平康坊,實在是對宮裡的靈藥不厭其煩,可為防太后生疑,又不能表現得不近女色,想來想去,只有一個“情/欲初開、喜新厭舊”的法子,似乎才不至於讓太后疑心他冷落靈藥是對那女人生防,所以乾脆成了妓家常客,尋花問柳不亦樂乎。而在諸多妓家當中,能言善辯頗為耿率的楊叩玉最讓晉王舒心,是以更是來往頻繁,而今日經過扈娘這樁事後,賀燁越發對叩玉高看一眼。

豪飲半晝,傍晚回宮時,賀燁那滿面春風的模樣更勝往常。

這未免讓江迂再添誤解,回宮途中,小心試探:“大王,那扈氏雖是貧寒出身,然氣度容貌的確不俗,讓人初見之下即生好感,就連柳小娘子都心生憐憫,竟為個非親非故之人,懇求大王拔刀相助。”

“扈氏貌美麼?”晉王甚為疑惑。

江迂目瞪口呆,月宮仙子怕也就是這樣容貌了,難道還不算貌美?完了完了,難道主人對女色果然無感,這可不妙。

忠心耿耿的僕從正滿腹憂慮,晉王卻又轉而莞爾:“彷彿是比靈藥順眼。”

江迂這才松了口氣,笑著說道:“今後這叩玉家,大王更應常往了。”

晉王這才聽明白忠僕言下之意,似笑非笑地斜了江迂一眼:“留心打聽著吧,待叩玉娘子安排妥當,這扈娘當眾獻藝之日,本大王必來捧場。”

這話更如一塊定心石,讓江迂如釋重負——只要大王並非不近女色,將來沒了太后在上威脅,不怕尋不到情投意合的良配,將來與王妃夫妻和諧,子女繞膝,人生才有稱為圓滿,否則就算大王能奪九五尊位,自己與舊主泉下相見,只怕也難免心懷愧疚。

——

為防徐涵再生歹意,扈氏入籍教坊之事當然要趁熱打鐵,可楊叩玉在預先觀賞了扈氏一曲劍舞之後,心情可謂喜憂參半——扈娘貌美,再有技藝不俗,這對叩玉家而言當然又是一株搖錢樹,一旦當眾藝演,只怕就會名震北裡,成為平康坊又一位花魁。然而正是因為扈娘美若天仙又技藝出眾,一炮而紅後,只怕便會引起不少豪闊爭搶,免不得風波接踵。

叩玉固然深知扈氏寄身妓家為無奈之選,骨子裡當然不願以色侍人,奈何這終究是勾欄之所,容不得妓子太過傲氣,也許唯一的辦法,便是讓扈娘贏得勢重者庇護,才能免卻那些肖小強蠻逼辱。

可這種事情,卻也是可遇不可求,只因長安城中顯望雖多,可多數人不過是當妓子為玩物,真心愛重者屈指可數,為妓子出頭開罪他人的顯貴,更是鮮之又鮮。

果如叩玉所料則是,扈娘甫一出場,立即便引生轟動,當晚便有不少豪闊竟價陪飲,要不是叩玉長袖善舞,這一日就得鬧出群毆事件。

楊叩玉固然寄望晉王能夠出頭,畢竟在解救扈娘一事上,這位也出了不少力氣,她原本以為賀燁對扈娘意動在先,可當日晉王雖然前來捧場,但卻沒有參與竟價,倒像是湊熱鬧而已,這又讓閱人無數的叩玉娘子備覺蹊蹺,不知這位究竟是個什麼想法。

晉王的想法是——得與柳十一娘討價還價。

卻連他自己也沒有細想過,為何對與那小丫頭言辭交鋒抱著莫大興趣。

十一娘再次入宮時,就從迫不及待的晉王口中聽說了扈娘的身份與遭遇,然而當日她雖然因為急公好義的脾性說服了賀燁出手相助,可這段時間,讓十一娘全心關注的卻是另一樁事,並沒有多少閒睱分心於扈娘,這時確定了扈娘即為陸離“故識”,又成功擺脫受制於人後,並沒再追根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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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晉王十分訥罕,可思索一陣後,又立即釋然了:“丫頭怕是以為扈氏就此得了自由吧,你這年歲,想來不甚了解平康坊是何境地。”

想當然嘛,不過一個十一、二歲的丫頭,再怎麼博聞廣見,也不可能明白勾欄汙濁,且當那扈氏如願以償,就能平安喜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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