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引得眾“岳母”爭相奪婿的俊美少年郎,眼下尚且未至不惑,風流倜儻非但不減當年,甚至比少年時更添沉穩英挺氣度,歲月並沒有在他那張美顏上增添“殺痕”,只將那優美的面部線條改畫得越顯鋒銳,少了幾分妖嬈媚惑,添了幾分冷洌幹練,而當微笑時眸光瀲灩,頓時又見風情無限,看得當年一眾“失之交臂”者面紅心跳。

在眾人或是羨慕或是妒嫉或是強撐著假作淡漠的目光中,小韋氏這個得嫁玉郎的優勝者自然無比驕傲,只見她高高揚起面頰,臉上也是光彩照人,甚至無睱斤斤計較那些媚眼秋波的覷覦,眼睛鎖在自家丈夫身上拔不出來。

而隨著仍然懵懂的同安公主那聲喃喃讚歎“叔祖舞藝真是高超”,邊上便有一個侍讀也忍不住顯擺:“我叔父便是隨郡王一同負責福陵工建。”那不無得意的語氣再度引起十一娘輕輕一笑——果然還是稚拙,這有什麼值得誇耀?

卻不由暗暗疑惑,義川郡王今日為何借舞“邀寵”?話說他不是應當在富平督建太后將來埋骨所在麼……

然而太后卻似乎忽略了義川本不該在這大出風頭,只是問了一句:“義川不隨聖人宴請新科及第之俊才,來我們婦人宴席湊什麼熱鬧?”

就聽那光憑皮相已經導致不少女人神思遊離的禍害又再有若沉弦的嗓音:“太后舊歲千秋,某不及恭賀,今日一舞且算補慶,某只通音律歌舞,卻不善詩賦經史,某於曲江流飲只是擺設而已,還望太后恩賜一席,準某賞樂觀舞,這才是自在飲宴。”

說話間人卻已經過去,挨著小韋氏跽坐下來。

待那雅樂再響、豔舞又動時,十一娘就再也聽不清太后與義川郡王之間有什麼交談了,她直覺這段時間又發生了她不及聽說的事,義川郡王透過今日這番賣弄風情堂而皇之面見太后,一定是有透過小韋氏的嘴巴說不清楚的話需要直接進言。

當然十一娘也沒有頻頻觀注更加不可能企圖偷聽,論是再怎麼要緊,義川也得避開晉安長公主這個耳目罷,當然不可能在席上說道。

而往往欽點探花郎遊街打馬歸的時間,都是接近傍晚了,曲江流飲的詩會當然不可能消耗好幾時辰,未隔多久,天子身邊顧懷恩便來邀請太后等女眷往毬場,說是天子授令組建的擊鞠隊要現場比拼,這幾乎也是傳統節目了。

同安雖獲允前往,然而與大多數赴宴的命婦般,可沒資格坐進天子與太后所在的玉宵樓,那裡非但最是靠近毬場,並能俯瞰戰況,又不用擔憂吃上滿嘴鐵蹄疾奔揚起的塵土,自然更加不需擔心觀者被擊球誤傷,可謂最佳觀賽點,除了天子與太后,也就只有諸位相國才能有這榮幸獲邀陪坐,有時就連親王、郡王等貴胄,也不一定有這恩榮。

但今日因為有小韋氏在,義川郡王自然也昂首挺胸地進了玉宵樓,晉安長公主更是根本不需請示,自動自覺地跟了進去,同安卻被春鶯引至玉宵樓右後側的圍幛中,這裡雖不如玉宵樓得天獨厚,也是位置甚佳了,雖然有被灰塵嗆咳之憂,但至少能看清場下戰況,又因三面皆有圍幛,同安再不用受那各色目光洗禮,有益於放鬆身心,就連那些侍讀,這時也完全拋卻了拘謹,誰讓同安公主分外平易近人呢,沒了太后在場震懾,她們這時都有了幾分在家一般的自在。

十一娘也沒端著架子過於約束眾人,都還是豆蔻之齡呢,只要不鬧生事故,跳脫些也不為過。

賽事還未開局,說笑聲正自無忌,卻忽有一人大剌剌地進來圍幛,看也不看眾人,一撩袍子趺坐下來,侍讀們一聽同安不無欣喜地喊了一聲“小叔父”,才驚覺這位看上去比普通成年男子似乎還高上一些的少年居然就是凶神惡煞的晉王,瞬間鴉雀無聲。

賀燁今日穿著一件對襟大袖,顯然不像是要下場的打扮,他唇角飛揚地衝同安展顏一笑,似乎又漫不經心掃了一眼跽坐在同安最近的十一娘,就直盯著在旁候令那女官,幾乎沒將人嚇得兩眼翻白,才懶洋洋地開口:“傻怔作何,滾出去!”

在同安面前一貫板臉端肅的那女官幾乎是嚇得落荒而逃,眾位侍讀頓時也手足無措起來,不知應不應該一起滾。

也就是有定海神針般的十一娘仍舊端坐不動,侍讀們才滿臉蒼白的堅辭著。

“阿叔,這位是柳十一娘。”同安面對晉王卻毫不拘束,一貫不知如何應酬的她竟然在這時開口引薦,帶著幾分撒嬌,顯然是想緩和緊張氣氛。

晉王微微挑眉,又意味深長地睨了十一娘一眼,終於又是一笑:“我認得。”

早在晉王入內時,十一娘便已經引身見禮,這時也只是大大方方報以一笑,迎視向同安微微帶著些詫異的眼神,稍作解釋:“從前見過大王數面。”

“同安,你今日可還暢快?”晉王沒再搭理旁眾,並未喝令眾人滾出圍幛,只忽然用手拈了一枚糕點,一邊大嚼一邊問道。

同安不無興奮地點了點頭:“剛剛看了義川叔祖胡旋舞,真真神奇,舞馬旋轉這麼快,叔祖竟能不被摔下!阿叔騎射也好,不知是否也會這技藝,阿叔若也會,我就再不愁今後看不到。”

竟然敢讓晉王作舞?屏息靜聲只當自己是擺設的侍讀們不約而同地瞪了瞪眼。

只有膽大如十一娘,這時忍笑之餘暗睨了晉王一眼,見他居然紅了臉,險些沒被那塊糕點噎住,咳了好幾聲後,才在同安不無期待的仰視下一本正經說道:“阿叔英明神武,才不會那些雜玩俗技,改日射箭給同安看,要不我將馴得甚好那頭獵貓予你?”

周人喜獵,貴族多愛馴養獵寵,獵貓雖然也包括甚得貴婦鍾愛之猞猁,可用到“頭”這個單位……大約便是指虎豹一類了。

同安果然變了臉色,連連擺手:“阿叔好容易馴服,同安可不敢奪愛。”

不過天真質樸的同安很快意識到一件事,不無詫異問道:“叔祖那胡旋舞是雜玩俗技?”

這回晉王並沒諱言:“當然是,可不如雜耍技人一般?”他狂放無羈慣了,壓根也不在意這話有不敬尊長之嫌,可今日說出之後,不知為何總有種被人看穿偽裝的壓迫感,也不知為何就朝十一娘看去,卻見那小丫頭這時正關注著打馬入場那幾個男子,還不無驚異“咦”了一聲。

於是晉王也幾乎是下意識間轉移了目光,但這時同安又再問道:“阿叔慣愛擊鞠,今日怎麼無意下場,同安可愛看阿叔擊鞠了!”

好叔父賀燁又立即收斂心神,轉回目光衝同安眉開眼笑:“今日場下不過庸人,不是我對手,你阿耶今日興致甚好,我也不欲讓人死傷在我杖馬下!”

“阿叔別只顧著嚇人。”同安連忙就是一句,竟然抓了十一娘的手開解:“阿叔玩笑而已,並非如他所說這般兇狠。”

十一娘雖然洞悉同安公主溫和柔弱,又將規束當作習慣,是以她略微冷肅一些非但不會激發同安逆反心理,更可能會讓其產生依賴感,不過當然要講究適度,否則過猶不及,可即便十一娘早有此番設計,卻沒想到同安的依賴之心如此嚴重,這時便將她看作“良師益友”,甚至在晉王面前這樣維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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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對於同安而言,雖然自幼受冷,骨子裡尚有天子驕女的自覺,之前從未曾與外人接觸,一旦身邊有了侍讀,依她性情,對身任督管的十一娘自然更加敬畏,可見十一娘雖然嚴格,但溫言細語並無矝傲不耐,同安越發欽服,可天之驕女總有些爭強心,也一貫知道小叔父晉王的暴戾性情,唯有對她千依百順,這就好比世人皆怕閻王,萬一閻王對某人關懷備至,“某人”在世人面前也總歸有了不同凡響之處。

所以同安這時,才會一掃往常溫懦,表現出周護旁人的熱心。

然而同安卻沒想到她那恣意枉為的叔父突然問出一句讓所有人都聽不懂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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