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城。

藥葛羅祿慬看著出現在城外的唐軍,興奮激動地面色發紅。

他一直在期待自己的復仇之戰,原以為,還要等到日後攻到唐朝安西都護府去。卻沒想到,唐軍忽然自己主動出現在疏勒城外。這讓他在感到意外的同時,對下面的戰鬥也愈發迫不及待。

“唐軍主動來攻,我們踞城而守,這是最好的戰鬥情況。”疏勒城守將看了藥葛羅祿慬一眼,“這股唐軍有些不對勁。”

他知道對方的心情,也擔心對方按捺不住心頭的戰意,想要帶著自己的部族戰士,主動出城去跟對方的陣戰,所以出言警示。

唐軍來的很快,從他們發現對方的行蹤,到對方兵臨城下,只過去了短短半日,這讓他們並沒有太多準備——自從前些時間唐軍修士封鎖邊境,他們的斥候就再也放不出去,距離疏勒城稍微遠些,就有可能回不來。

不過疏勒城進入戒嚴狀態,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戰爭來的雖說突然,他們也不至於措手不及。

疏勒城守將覺得不對勁的,是唐軍行軍速度,五十裡的路程,對方只用了不到半日的時間。若是騎兵也就罷了,可對方是步騎大軍,這種速度就匪夷所思了些。

“唐朝富庶,軍中騾馬多,這回他們明顯是打定主意突襲,趕路快些有什麼奇怪?”藥葛羅祿慬對守將的謹慎不以為意。

事實上,唐軍靠近疏勒城時,有意放緩了速度,白牛基本上沒有賓士。

“準備作戰吧,我們守城就好,經過這些年的建造,疏勒城高溝深,工事齊備,論堅固程度,已經快要趕得上八剌沙袞。只要我們不犯錯,唐軍想要攻佔疏勒城,怎麼也得一年才行。”

守將看著藥葛羅祿慬,再次強調道:“不要主動出擊。”

藥葛羅祿慬笑道:“放心吧,我雖然很想將這些唐軍一口吞下,但還不至於忘記戰爭該怎麼打。”

兩人說到這裡的時候,城外的唐軍已經開始三面圍城。

“來的應該只是唐軍先鋒,三萬人左右而已。可他們既不休整,也不紮營,來了就直接擺開軍陣,這是要憑三萬人,就對我們展開攻城戰?!”

守將看到這裡,臉色漸漸變黑,他敢感受到了輕視,甚至是侮辱,“疏勒城有守軍二十餘萬,修士佔比近四成,其中練氣修士五千人,他們憑什麼敢這麼囂張?!”

藥葛羅祿慬同樣是咬牙切齒,因為之前被唐軍擊敗過,他感受到的屈辱比守將還要濃烈,“唐軍一直都是這麼猖狂,從不肯以相當兵力跟我交戰,每次都是人數劣勢,目中無人.......”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下面的話有些說不下去。

畢竟,唐軍之前就是在極大兵力劣勢的情況下,將他的部曲殺得潰不成軍。

不過他還是很快接上了自己的話,“來到疏勒城後,在新月教的幫助下,我部戰士的修士數量,已經從全軍的一成,變成了現在的四成,力量強大了何止四倍!唐軍還用這種狂妄自大的姿態,來跟我部將士作戰,他們這是自取滅亡!”

這番話說得很有底氣也很有道理,守將點點頭,沉聲道:“唐軍若只是做做樣子,限制我們出城,掩護主力來紮營,那也就罷了,若是真想就此攻城,我們也不必客氣!”

他這話說完,唐軍佈陣已經完成。

兩人觀察半響,忽然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地方。

“藥葛羅,唐軍這是什麼陣型,怎麼人手一張大弩?”守將愕然出聲。

藥葛羅祿慬也是一臉茫然,“這種陣型,我之前也沒見唐軍用過.......”

三面城

牆外,三個唐軍大陣,都是七八千步卒在中央,兩三千精騎在側翼,步卒相互間的距離拉得頗大,間隔都有兩三步,眼下每人面前都出現了一張比人還大的弩,弩矢上弦瞄準了城頭。

步卒的弩很大,騎兵的弩相對較小,但也是同樣的姿態。

藥葛羅祿慬笑了,“唐軍這是要做什麼?隔著三百步的距離,這些弩矢能射到城頭?就算唐軍強弩很強,有一些具備這樣的射程,但那時候弩矢還有多大威力?”

這個距離,城頭上的弓弩,都夠不著唐軍軍陣。

“他們這是防備我們殺出城去吧?不對,他們弩矢對準的方向不是城門。”守將不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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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他像是想到什麼,猛地一驚,“剛剛唐軍過來的時候,可沒見他們隨身攜帶了弩具!難道是從後面那些箱車中拿出來的?不對,我沒有看到他們搬運,每個人手裡的弩具,都是憑空出現的!”

此言一出,藥葛羅祿慬都被嚇了一跳,連忙道:“你可別胡說,怎麼會有這種事!”

“你看到唐軍搬運弩具了?!”守將臉色發青。

藥葛羅祿慬說不出話來,他的確沒看到。

然而弩具若是“憑空”出現,那就只有一個解釋,他們是唐軍將士從儲物袋裡拿出來的!可儲物袋只有煉氣期以上修士才能使用,這豈不是說,這三萬唐軍都是練氣修士?!

念及於此,守將看藥葛羅祿慬的眼神,就充滿迫切之意。

“這不可能,絕不可能!”藥葛羅祿慬理解對方的意思,斷然搖頭,“五年前,唐軍中的修士數量雖然也多,但也不過兩三成,從來沒聽說過有都是練氣修士的軍隊!”

“會不會是狼牙軍?”守將遲疑不定。

“狼牙軍.......我沒見過。”藥葛羅祿慬怔了怔,不過他很快再度搖頭,“狼牙軍都是騎兵,城外的唐軍明顯不是!就算是狼牙軍,也不可能........”

他正說到這裡,城外忽然想起山崩海嘯般的靈氣嗡鳴聲。

他倆轉頭一看,立即驚得嗔目結舌。

唐軍陣中,飛起一片璀璨星河,在半空鋪陳劃過,驅散了日光,猛然降臨到疏勒城!

“是法器攻擊!”守將頓時失聲驚呼,滿臉駭然。

他連忙出手,在身前接下防禦罩,覆蓋左右百丈範圍!隨著弩矢在防雨罩上轟出一團團靈氣光華,他很快就發現,這些弩矢威力強悍,幾乎相當於練氣高段修士奮力一擊!

百丈範圍的弩矢太多,他的防禦罩根本承受不住!

為了保護自己,他不得不一再縮小防禦罩,最後只能顧及身周十丈範圍!

而這時,唐軍陣中的弩矢,已經開始第二輪齊射!

守將驚駭的要叫出來,硬著頭皮沒有挪動,防雨罩上再度炸出團團靈光,又縮小了一圈!

等到三輪齊射過去,守將和藥葛羅祿慬的防禦罩,都只能保護自己左右十步範圍!對整片城頭來說,這點距離,幾乎已經可以忽略不計。

而這時,在唐軍法器勁弩稍微停歇的一瞬,藥葛羅祿慬和守將同時發現,城頭已經面目全非,女牆消失不見,成了一片平地,上面的將士也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地鮮血與斷肢殘骸!

這還不是最可怖的,他們聽到了身後城裡發出的哭喊聲、驚叫聲、喧譁聲,轉身一看,頓時感到手腳冰涼,如墜冰窟。

城池中的房屋不知道塌陷、毀壞了多少,無數人被壓在廢墟裡,死傷不計其數。煙塵中許多將士都懵了,抬頭茫然的看著城頭,更多人在狼奔豕突,完全是一片末日景象!

“唐軍的弓弩,射

程竟然遠到這個程度?三面齊射,攻擊範圍覆蓋了整座城池,連中心地帶都沒能倖免?!”藥葛羅祿慬和守將面面相覷,都看到彼此眼中濃厚的恐懼之色。

而這時,城外唐軍陣中,弓弩又開始齊射。

聽到那陣靈氣嗡鳴的聲音,藥葛羅祿慬和守將都是渾身一顫,好似聽到了地獄之門開啟的聲音。

如果唐軍攻勢不停,疏勒城中有再多守軍都毫無作用,因為他們會被無差別射殺!

而唐軍法器弓弩的威力,又太過巨大,已經相當於練氣高段,莫說普通軍隊無法衝出城去迎敵,就算是集中城中所有練氣修士,同樣是只會被射殺在半途!

“這哪裡是軍隊,分明就是地獄裡來的惡鬼!”藥葛羅祿慬失魂落魄,差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這樣的妖魔,哪裡是人能夠戰勝的?疏勒城還怎麼守?”守將欲哭無淚。

城外軍陣中,射完又一輪弩矢,牛蛋和二狗子相視一眼,彼此都是一臉驕傲和暢快。

他們手中的勁弩,比狼牙軍佩戴的強弩體量大,鐫刻的符文法陣更加繁複,所以威力也更大,射程更遠。

狼牙軍是騎兵,騎兵主要是在馬背上作戰,使用的弓弩向來都是輕型的,而步卒大軍陣戰之時使用弓弩,都是站穩了地面。

簡而言之,騎兵就不是用來攻城的,這是步卒大軍的任務。狼牙軍之所以會對巴兒思汗城動手,完全是因為對方在自己的行軍路線上,順手攻一下罷了。

他們真正的作戰物件,可不是黑汗國的軍隊。

從唐軍出現在疏勒城外,到唐軍進入城池,時間只是過去了兩個時辰。

而當他們進城時,疏勒城已經是一片平地廢墟,裡面的守軍將士,九成九都倒在了血泊中,絕大部分更是連完整的屍體都湊不出。

藥葛羅祿慬沒有逃。

在唐軍進城的時候,他遍體鱗傷站在死屍群中,手裡提著刀,紅著眼,淚流滿面的盯著佇列前的牛蛋與二狗子。

指著腳下鋪成厚厚地毯一樣的屍骸,他一字一句道:“這些都是我族的勇士!他們,也曾征戰四方,攻城掠地,用鮮血換來過屬於他們的榮耀!

“而現在,在你們的弓弩面前,他們竟然連上陣的機會都沒有,就像荒草一樣被颶風吹倒!我要告訴你們的是,他們也是戰士,也有尊嚴,也曾戰勝過強敵!

“而你們,你們這些唐朝的軍隊,你們不是人,你們是妖魔,是從地獄裡出來的修羅!你們出現在戰場上,就是所有人的災難,這不公平!你們會受到蒼天的懲罰!”

牛蛋冷笑一聲,“只有弱者才需要蒼天來為他們爭取公平,而對於我們大唐人而言,公平,就在我們的弓弩射程範圍內!”

這話說完,他前奔兩步,一刀斬向藥葛羅祿慬。

藥葛羅祿慬嘶吼著,野獸一般撲了上來。

很快,牛蛋就帶著部曲繼續前行,而藥葛羅祿慬則跟他們的同族一起,成了地上的死屍。

這座昔日安西四鎮之一的城池,在淪陷了一百多年後,於天授五年秋,處暑後的第十一日,被大唐軍隊在一場無可爭辯的大勝後,再度佔領。

這一戰,疏勒城幾乎不剩活人。

唐軍以這滿城死屍,祭奠一百年多前,戰死於此的安西都護府將士,祭奠當時的安西大都護、鐵血郡王——郭昕,祭奠那些在異族戰士包圍中,孤立無援戰鬥數十年,直至滿頭白發的大唐英雄。

自這一日起,這座飽經戰火的城池,以大唐安西都護府疏勒鎮的身份,再度挺立於這片熱血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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