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塵道人衣衫襤褸、遍體鱗傷的樣子,很容易讓人懷疑他已經死了。要不是對方還在衝著張長安笑,後者只怕是已經以為兩人天各一方,要準備給他奉上幾炷香。

曾經在極度兇險之境,並肩作戰的故友,在異鄉意外重逢,張長安自然欣喜,連忙上前關心對方傷勢。

徐鴿擺擺手不太耐煩的道:“犯不著悲切傷懷,有仙藥坊的含元丹,他死不了。”

見張長安回頭,似乎有話想說,徐鴿索性放下手裡的香瓜,肅容道:“在西域這片地方,每時每刻都有很多人以各種方式死去,修士、商賈、平民,甚至是老弱婦孺。這裡的環境之險惡,遠超你的想象,可不比你深處懷戎契丹軍營時好。

“要想在這裡生存,只要你還有一口氣,就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

“如果你的同伴死了,你更加沒有時間哀傷,如果你的同伴快死了,你最好的選擇就是拋棄他自己脫險。如果你能僥倖活下來,那就完成對方的遺願。以上這些,算是我這個西域統領,對你這個副統領的忠告。”

說到這,她捧起一片香瓜,“你的時間不多,正事要緊,不塵也是剛剛到,你們正好說說詳情,我也聽聽細節。”

她認真看著手裡香瓜嘆息一聲,自顧自嘀咕:“如果這回的任務還是需要我也走一趟,這可能就是我人生最後一次吃香瓜了,得吃夠本才行,免得到了下面還惦記。”

這時候,張長安才注意到,徐鶴鬢角的髮絲下,有一道蚯蚓般的長長疤痕,一直斜著蔓延到衣領內,觸目驚心。這樣的傷口沒把脖子切斷,還能活下來,也算是極大的幸運。

劉莽搬了個凳子提給張長安,他反手塞到屁股後面,坐在不塵身旁聽對方講解那個重大任務。

他也很好奇,全真觀的不塵道人,怎麼會出現在青衣衙門內,而且他和徐鴿相處好像都很淡然。

“西域的局勢,的確是如徐統領所言,比我們當初在懷戎還要複雜。”

不塵靠著藤椅轉頭看向張長安,他傷得太重,雖然性命被保住了,但氣息仍是有些微弱,“現如今大戰將起,我們跟新月教本就激烈的鬥爭,也隨之到了近乎你死我活的地步,形勢如烈火烹油,到處都已經沸反盈天......”

透過不塵的講述,加上之前看過的文書,張長安很快就對大唐與大食、黑汗國在西域的明爭暗鬥,有了較為全面而清晰的認識。

簡而言之,自從大唐決定恢復盛唐疆域,就註定了要跟黑汗國,以及黑汗國背後的新月教與大食正面碰撞。

這些年為了準備最終的正面大戰,全真觀、無空釋門與青衣衙門,已經跟新月教展開了各個方面的較量。

從這個角度上說,其實戰爭早已經開始。

全真觀、無空釋門、青衣衙門這三個之前互不統屬,各行其是的山頭,面對更加強悍的對手、更加廣闊的天地,在西域也早已成立了聯合官衙,構建統一指揮體系。

為了掩飾身份,這個官衙的名稱為西域商行。

西域商行做的事主要有幾個方面。

其一,收集新月教經典,尋找漏洞,針對反駁,並寫成了文書。這件事主要是全真觀、無空釋門中的高人在做,文書現在已經在西域廣為散播。

這樣做的效果很顯著,這些年新月教一直無法向黑汗國之外的其它地方拓張。

這些文書傳入黑汗國、大食人後,也造成了不少影響,雖然並沒有改變大局——畢竟新月教打壓得厲害,但民眾心裡多少還是會懷疑一下。

這件事其實就是在摧毀新月教的統治根基,在民眾心中埋下質疑

的種子。

畢竟教派經典這種東西,除了學問、道理上的東西,在引導信徒供奉方面的經義,本就是騙人的,真要尋找漏洞其實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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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它要真正發揮巨大作用,還得唐軍正面攻勢順利,這樣才會刺激民眾。等到唐軍攻佔黑汗國、大食之後,新月教的統治基礎便會很快崩潰,不會出現民眾發起的極端戰爭。

其二,商行修士易容——這個很重要——之後,以商賈、流民等各種掩飾身份,滲透進入黑汗國、大食,並且定居下來,用金銀財富等手段,腐蝕兩國軍政官員,獲取各種情報。

這個任務的開始部分,一般都是修士打著“便於行商”的幌子,結交官員權貴,在雙方都熟悉之後,就透過賄賂的方式,讓對方為行商開些方便之門。

這部分是官商勾結的常規情況,只要目標選得好,很容易就能做成。

然後就是誘以重利,找各種藉口,讓他們透露軍政上不太重要的訊息,譬如說駐軍將領是誰,有什麼喜好,軍隊數量等等。

對方一旦透露這些,西域商行的修士就會尋機表明身份,如此一來,對方就是勾結大唐,出賣國家軍政機密,在雙方即將交戰的形勢下,可想而知罪責多大。

這把柄落在西域商行手裡,如果對方不聽憑擺佈,就威脅對方將情況公之於眾,軟硬兼施之下,很多黑汗國、大食官將,就此成了西域商行控制下的“奸細”。

有這些“奸細”提供的便利,這些年西域商行的修士,得到了大量山川地理、修士軍隊底細的情報。

修士還用“行商”的名義行走各處,不斷將“奸細”數量擴大,將層面拓展。現如今,商行在黑汗國和大食,已經形成許許多多股不小的勢力。

現在唐軍如果進攻疏勒城,根本就不需要費什麼力氣。

到了黑汗國境內,除了西域商行蒐集、繪製的輿圖,還不會缺嚮導,許多兵馬的調動、軍隊的實力,唐軍都會事先知曉,可以從容應對,精準打擊。

當然,這件事在施行的過程中,其實充滿了各種驚險的鬥智鬥勇,有的成功了,也有的失敗,有的“奸細”勢力在擴充套件,也有的“奸細”勢力被打掉。

大食人、新月教中也有很多厲害角色。

西域商行這些年行動的成果顯著,但付出的代價不小,許多人都丟掉了性命,財富的投入更是不計其數。

其三,暗中接觸、隱秘扶持反對當權者的勢力。特別是突厥人。在馬倫出道之前,大食的權力其實已經被突厥人控制,馬倫是力挽狂瀾中興了社稷。

在這個過程中,許多突厥權貴被殺被打壓,喪失既有利益,埋下仇恨種子,雖然馬倫吸納了很大一部分突厥勢力,讓他們為自己所用,但也有很多勢力處境不好。

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馬倫要控制國家,肯定要重用自己的班底,而蛋糕就那麼大,有新人進來分,就有老人退出。

對這些突厥人而言,跟大唐的戰爭、對唐人的仇恨,只是遙遠而模糊的記憶,對當下的生活並無影響。馬倫才是眼下奪走他們飯碗的仇人,只要能夠搶回屬於自己的財富、權力和女人,跟大唐合作當然沒問題。

這個行動很隱蔽,突厥勢力也是在暗中積蓄實力,培養修士、積攢法器軍械,並不顯露於人前。只等戰爭爆發,再在必要時候陡然出手,給予大食權貴和馬倫沉重一擊。

西域商行在這部分上的投入,也是天文數字,也就是大唐如今國力昌盛,開疆拓土之後,更是得到了巨量資源,尤其是來自美洲的財富,源源不斷多如牛毛,這才能承擔。

否則,西域商會還

真無法讓這樣的行動有力進行。

這三個大的方向之下,還有很多小的分支。

不塵道人經過契丹之役,在全真觀的地位得到很大提升,到了西域後,又立下不小功勳。之前一直在黑汗國行動,還是個主要頭目,他成功“策反”了一名鬱郁不得志,因為一點小錯,就被政敵奪去大量權力的權貴——夜落隔伊嚕。

對方手裡雖然只有萬餘軍隊,但因為身份非凡,交遊廣闊,不塵在跟他接觸後,很快發展了一支不弱的“奸細”勢力,掌握了黑汗國東部很多軍政情報。

並且麾下商隊因為對方提供的便利,獲得很大發展,賺了不少財富,又反過來給對方貢獻了大量份額。這讓雙方關係更加穩固。

原本形勢大好,不塵已經打算說服對方,在唐軍來到的時候,呼應大唐攻勢,戰後會讓他“加官進爵”,幾次試探,得到的反饋都不錯。

但就在這時,新月教忽然來了一批奇怪的修士,開始在黑汗國大肆徹查官將和各種勢力。

他們在發現不塵等人後,以莫須有的罪名直接就要抓回去審訊,不塵等人被迫與對方交戰,卻因為事起倉促,毀掉各種文書資料費了不少時間,最終傷亡慘重,只有很少人逃回。

“我們跟夜落隔的來往很隱秘,無論是正面接觸還是財富往來,中間都隔了幾個黑汗國商賈。這回我們雖然損失慘重,但好在各種文書資料都已經銷燬,只是修士力量的折損,夜落隔這條線算是儲存了下來。”

不塵喘息了一會兒。

他繼續道:“不過夜落隔現在肯定一日三驚,我們需要派人過去穩住他。如果他這條線能夠儲存下來,來日大軍進攻黑汗國,有他接應,就等於有了一道缺口,能夠輕易開啟局面。”

張長安點點頭,看向終於不再吃香瓜,坐在桌前卻不停打嗝的徐鴿,“所以我進入黑汗國,是要代替不塵,重新接上夜落隔這條線,並在大軍到來時接應?”

這個任務份量很重,而且功勞很大,值得專門到西域來。

孰料,徐鴿卻是搖了搖頭,一嗝一嗝的道:“這只是一部分,還不是最重要的部分,嗝......你的主要任務,是跟那批新來的新月教修士交手。

“他們不是一股單獨的隊伍......也不是專門針對不塵。這段時間,我們很多據點,嗝,都遭受了同型別新月教修士的破壞。

“事實已經證明,新月教在開始大規模探查、整肅‘奸細’勢力,而且力度之大,行動之準確,遠超我們之前預計......”

“張副統領,嗝,這意味著,我們努力多年的成果,在大戰即將開始的關鍵時刻,卻面臨全盤崩潰的危險!

“所以你的任務,是以夜落隔之事為線頭,尋找突破口,順藤摸瓜,按圖索驥,嗝,對付這批新月教修士!”

張長安面容肅殺。

很顯然,大食反應過來了,開始搜查並對付西域商行。

這批新月教修士,在組織上,只怕跟青衣衙門沒什麼兩樣!

如果讓他們得逞,西域商行之前的付出,好不容易形成的良好局面,就會付之東流!

皇朝對黑汗國、大食的戰爭,也會平生許多艱難、波折。

失去情報支撐、內部策應的正面大軍,就只能一點一點攻堅,可想而知,會多死多少將士!

這個任務的艱鉅與浩大,遠超張長安之前所料。

“怎麼,小子,你怕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戲謔又親切的聲音。

張長安轉過頭,不禁一喜。

來的是南宮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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