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青州城?院牆好高啊!”衛小莊站在青州城前,抬頭仰望著高聳入雲的城牆,發出敬畏的驚歎。

李曄在他旁邊笑道:“這個叫城牆。”

“城牆嘛,我知道,聽師父說過。”衛小莊一副我只是口誤的神情,一本正經道:“不過也沒師父說的那麼誇張,他說有一座城牆,高的跟山一樣,哼,吹牛。”

李曄笑了笑,作為平盧治州,青州城高溝深,不過跟長安沒法比,所以李曄別無感受。

帶著馬車進城的時候,戍衛城門的軍士,翻箱倒櫃將馬車嚴查了一番,倒不是青州在戒嚴,而是李曄三人步行,卻帶著一個空馬車,怎麼看不合情理。

軍士沒有檢視到什麼,怪異的看了李曄等人一眼,視線尤其在蘇娥眉身上停留了很久,最終還是揮了揮手,讓他們進城。

透過城門甬道,眼前豁然開朗,望著寬闊長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街道兩旁密集而高大的屋舍,衛小莊裝作不是第一次進城的神情,就再也繃不住,看得眼睛都直了。

“別發呆了,快走。”蘇娥眉從他身旁走過,低聲提醒了一句。

衛小莊連忙跟上,不小心撞到一個錦衣大漢,惹得對方怒目而視,他連忙賠著笑點頭示意,小跑到蘇娥眉身邊,衛小莊不無敬畏的看著四周,壓低聲音道:“師姐,這裡人這麼多,房子也都這麼大,而且看著還都差不多,咱們怎麼去找崔家?”

蘇娥眉心裡也直打鼓,看了李曄背影一眼,強作鎮定:“慌什麼,這不還有李公子嗎?一看他就是經常進城的,肯定知道門路。”

“有道理。”衛小莊點點頭,一臉慶幸,“還好遇到了李兄,要不然這回的差事,還真是難辦了。”說著連忙兩步跟上李曄。

“先去把馬車賣了。”李曄對衛小莊和蘇娥眉道,“去市場找個車馬行,隨後咱們再去崔家。”

衛小莊暈暈乎乎,不知道市場和車馬行是什麼存在,只得大點其頭表示同意:“都聽李兄的。”

李曄回頭看了蘇娥眉一眼,對方依舊神色如常,並不像衛小莊一樣六神無主,用穿越前那一世的話說,女神範兒還是女神範兒,不過李曄依舊敏銳的發現,蘇娥眉握劍的手指,有些微發緊。

畢竟街上行人,不管男女老少,看到蘇娥眉,都會轉頭打量幾眼,一些個小娘子,更會湊到一起嬌笑,這也不全是因為蘇娥眉容貌驚豔,還因為她身上穿著李曄的衣袍。

本來就沒有女子穿長袍的,這又不是道袍,蘇娥眉雖然長腿高挑,但比李曄還是差了些,這衣袍並不合身。

接受幾乎大街上所有人的注目禮,初次行走江湖和進城的蘇娥眉,不可能一點緊張都沒有,李曄琢磨著,去崔家之前,還是得給她換一身衣裳,這樣不倫不類的,不說崔家人怎麼看,她自個兒也不自在。

在車馬行賣馬車的時候,對方給了李曄一大袋子銅錢,約莫有十來斤。這個時代買賣貨物就是這樣的,大戶人家購置貴重物品,常常就會讓家僕扛著幾大袋子銅錢出門,氣勢十足,當然也不方便,要不然後來也不會發明交子、銀票這些東西。

“這麼多?”蘇娥眉不能不驚異,當初她給李曄還馬車錢的時候,可是就給了一把......

“這些銅錢跟我們帶來的銅錢,是不是不一樣?”衛小莊湊過來,往錢袋子看了幾眼,然後就糾結的看向李曄:“一樣啊!”

“不一樣不一樣,你們道觀帶來的銅錢,比較稀有。”李曄怕蘇娥眉和衛小莊難堪,敞著良心打哈哈。

蘇娥眉一下子就臉紅了,她羞惱的瞪了李曄一眼:“你看我傻麼?”

她現在算是反應過來,她欠了李曄很多錢。看當時那商賈,拿著金子就跑得沒影兒的模樣,估摸著那團金子更值錢。

但李曄並沒有提及這些,這讓蘇娥眉對李曄的大方,深有好感,但又覺得愧疚。

“錢財都是身外之物,行走江湖,義字當頭,說這些俗不俗?”李曄立即板起臉,用江湖前輩的口吻,一本正經的教訓起來,把錢袋子交給衛小莊,“來,你的錢,拿好!”

蘇娥眉怔了怔,看著李曄,眨了眨充滿懷疑的大眼睛。

衛小莊抱著一大袋子錢,茫然無措。

“走吧,去換衣裳。”李曄大手一揮,“如果你不想一直被人盯著看的話。”

蘇娥眉微窘,被人盯著看的確不自在,但是換衣裳又得花錢,她秀氣的眉頭蹙到一起,顯得很是糾結。

李曄適時發揮大男子主義,二話不說,帶著兩人就找了一家氣派的綢緞莊,給蘇娥眉挑選現成的衣裳,店面小的綢緞莊,只怕只賣布匹沒有現成衣裳。

挑選衣裳的時候,可把蘇娥眉難住了,各種各種的輕衫羅裙,她根本就沒法穿,因為色彩太鮮豔、紋飾太華麗,完全不符合她的審美,在她看來,這些衣裳都是沒法穿的。

翻看的衣裳越多,掌櫃介紹得越珍貴,她的頭就越低,也越來越侷促,耳根越來越紅,眼看著就紅透了,最後李曄實在看不下去,不得不去給她弄了件道袍。

忙活了半天,李曄終於還是帶著兩個道人,來到了崔家大宅。

“崔克禮?”李曄聽到蘇娥眉報出這個名字,腦海裡就浮現出一個,眉目威嚴的白胡子老頭形象。

崔家的門房聽說眾人要見崔克禮,眼神有些怪異,像看傻子似的,看他那模樣,若不是看在蘇娥眉和衛小莊,是道人的份上,都不會進去通報。

“你們見過這個崔克禮?”李曄問蘇娥眉和衛小莊。

兩人搖搖頭,蘇娥眉解釋道:“雖然師父說,道觀常受對方接濟,但他並沒有到道觀來過。”

李曄沒再多問,崔克禮他是聽說過的,這一世的記憶告訴他,在崔氏還沒去世的時候,就經常唸叨這個名字,好像是她弟弟什麼的。

眾人在門房等了很久,衛小莊就快不耐煩的時候,影壁後面終於走出來一個中年僕役,著一身麻質青衫,衣角已經洗得發白,腳下也踩著布鞋,對李曄等人行禮:“各位遠道而來,一路勞苦,請隨我來。”

李曄看到這僕役的打扮,若有所思,既然是崔克禮派來迎接的人,理應是親信一類,但看對方的穿著,未免也太寒酸了些,作為內院僕役,待遇應該是不錯的,但崔家的門子都穿得比他光鮮,看樣子崔克禮在崔家的處境並不好。

幾人跟著這名中年僕役,在崔家大宅七拐八拐,穿過無數亭閣樓臺,越走越是偏僻,路上遇到的人,也沒有主動跟中年僕役打招呼的,這愈發坐實了李曄的判斷。

走了足足兩刻時間,周圍已經沒有建築,眾人穿過一座小土山,過了一片竹林,看到一條小溪,溪那邊有一兩畝農田,種滿了時令莊稼,旁邊有一片菜田,莊稼蔬菜長勢頗好,而且農田梳理的很得體,引了溪水灌溉,看得出來種田的人很用心。

農田前有兩座房子,共計房屋五六間,另有一個草廬,裡面竟然養著一窩雞鴨,除此之外,便是一條大黃狗。它本來趴在院子裡懶洋洋的曬太陽,看到李曄等人,站起來吠了一聲,然後嗚咽一聲,又趴著不動了,眯著眼繼續曬太陽,愜意的像個老太婆。

“小蠻性子懶,但很通人性,剛才那幾聲是跟我打招呼,你們是跟我來的,它不會為難你們。”中年僕役溫聲說道。

“小蠻?”衛小莊指著大黃狗看向中年僕役,覺得很是不可思議,“你說這黃狗的名字叫小蠻?”

中年僕役點點頭:“小蠻是雌的。”

衛小莊擾擾頭,最終還是沒有把到嘴邊的話,給說出來。他不是問黃狗的性別,他是覺得,小蠻這分明是個人名啊。

中年僕役帶著李曄等人進門,請眾人落座,屋中別無他人,“寒舍簡陋,多有怠慢之處,還望諸位海涵。你們稍坐,我去準備茶水。”

說著就再度出門。

蘇娥眉和衛小莊,規規矩矩落座,左右打量幾眼。屋子裡沒什麼陳設,高腳桌椅不過四套,看起來還是新搬來的,幹泥地面有新鮮的劃痕。書架倒是有好幾排,擺滿了各種典籍,書案上堆著很多稿紙,寫滿了字。陽光從窗戶灑進來,微風吹卷稿紙,沙沙輕響,滿室都是書墨清香。

李曄走過去書案看了幾眼,立即被稿紙上遒勁的字型吸引,忍不住拿起來讀,只不過稿紙材質一般,是最普通的那種。

讀完一頁書稿,李曄微微蹙眉。看書稿上的內容,明顯是治學大家所書,見解獨到認識深刻,應該就出自崔克禮之手。但紙張的材質未免太差。士子書生,喜歡的是風流和格調,對文房四寶的要求尤其高,稍有條件都會想盡辦法提升品質,好像這些東西不好,就不足以承載他們的文氣。

中年僕役端著托盤進門,給蘇娥眉和衛小莊奉上茶水,見李曄站在書案前,神色微顯訝異:“道長也讀儒家之言?”

李曄笑了笑:“我可不是道人,只是這兩位道長的朋友。儒家之言,我也讀過一些,頗有興趣,見了崔先生這些書稿,很是欽佩。”

中年僕役眼中閃過一抹異彩,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的那種異彩。

衛小莊咳嗽兩聲,看著中年僕役,正色道:“這個,我們是來找崔先生的,不知崔先生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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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僕役怔了怔:“我就是。”

李曄一愣,蘇娥眉也覺得不可思議,衛小莊更是直接驚訝道:“我說的是崔克禮先生!”

“在下崔克禮。”中年僕役認真道,“這裡只有在下一人居住。”

三人面面相覷,都覺得匪夷所思,這傢伙不是個僕役麼?

崔克禮那是聲名在外的人物,更是崔家嫡系子弟,竟然穿著這麼寒酸?而且看他面相,也太普通了些,丟在人海里就認不出來,不都說腹有詩書氣自華嘛,也沒見這傢伙氣質有多麼不一般啊。

現在眾人終於反應過來,門子聽到他們找崔克禮的時候,為何會是那種神情。

李曄捕捉到崔克禮後面一句話,他問道:“院子外的農田莊稼,都是先生種的?”

崔克禮點點頭,見李曄頗為訝異,便解釋道:“讀書人耕讀傳家,凡事都需身體力行。儒家讀書人,更是以為黎民蒼生謀福為己任,求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若自身四肢不勤,連百姓疾苦都不能切身體會,又談何為黎民謀福祉?”

這種言論,李曄還是頭一次聽說。

在長安,他見過的士子多了,哪一個不是視曲水流觴、詩詞唱和、青樓風流為雅事,視販夫走卒為卑賤之業?韋保衡的弟弟韋江南,不就是這樣的?

高中進士進入官場的讀書人,一輩子都分不清韭菜蒜苗的,不是大有人在?習得文武藝,貨於帝王家,這才是讀書人的追求吧?掌權治國發號施令,決定天下百姓福禍的,不就是這些人麼?

李曄不得不佩服這個衣著簡樸,還自己種田養鴨的讀書人,拱手由衷道:“先生一番言論,振聾發聵,先生所作所為,堪為讀書人表率。”

崔克禮卻是正色搖頭,嘆息一聲,慚愧回禮:“公子切莫如此,折煞崔某。崔某讀書數十載,不過就是守著幾間廬舍兩畝薄田;未曾遊歷四海,到州縣山野中去,親眼看過百姓的艱難困苦;滿腹墨水,只不過是寫了些聊以自-慰的文字,不曾真正為百姓做過有益的事。崔某,有虧於先賢教誨,不敢自稱讀書人。”

不敢自稱讀書人!

聽到這句,李曄說不出話來。

他腦海裡忽然湧現出一些記憶。

李峴以前也提起過,當世正經的讀書人就沒幾個,到了官場就忘了初心,有了修為就自認高人一等,黎民蒼生在他們眼中,不過就是需要治理的物件。

但青州崔克禮,卻可稱正經儒家士子。

李峴原來說這話的時候,眉宇間都是敬佩神往之色,而在李曄的記憶裡,整個天下,能讓李峴露出如此神色的人,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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