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陽逸緩緩走在青城山鋪滿竹葉的地面上。

秋季的地面,踩上去發出一種“滋滋”的聲音,觸感帶著一種鬆軟。翠綠發黃的竹葉參雜著根根松針,彷彿給整座山鋪上了地毯。

雖然是去見元嬰修士,但是他一點都不緊張。畢竟,是自己唯一的血親。

“青城山知道你在?”兩人一路默默走來,看著龍騰一般的古樹,聽著若隱若現的鳥叫,反而一路無話。徐陽逸終於有些忍不住開了口。

“不知。”玄誠子雙手籠在道袍中,現在雖然是青年修士的模樣,走路卻顯出了一種老態龍鍾,背也微微馱著,本來中年的臉上,竟然帶著一抹滄桑之色:“青城山只知道有元嬰真君,卻不知道是老夫。”

一隻鳥飛過林間,落於他的肩上。斑駁的陽光從蒼勁的古樹之間投下,照耀出一片祥和的光影。兩人繼續無話,時隔數百年後的先輩後輩相見,誰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確實是血親,不過時間隔得太久,反而形同路人。

腳步踩在鬆軟而堅實的地面上,順著山間小路,兩人一直朝著青城山山腹中走去。大約走了兩個小時,前方幾乎全都是山壁,然而,兩片山壁之中,一條蜿蜒的小路,大約只有不到一米寬,衍生了進去。

就在同時,玄誠子眼中失去神光,癱軟在地。徐陽逸沉默片刻,緩緩朝著小路走去。

古松攀巖,倦鳥掛空,兩邊景色非常迷人。彷彿這裡從未有人踏入,一片片的竹林遮天蔽日,幾乎已經沒有路了。不過,隱隱有一陣古箏,絲帛之聲傳出。

就在他又走了十分鐘以後,繞過一片竹林,面前景色霍然開朗。

一間老舊但不失整潔的道館,樸素地矗立在竹林中,道觀背後,是一片青山,山上一條泉水潺潺流下,在地面形成一方二三十米的水池,清可見底。一朵朵蓮葉飄搖其上,甚至還有一個兩三米高的小型水車嘩嘩轉動。

一條條錦鯉在水池中遊蕩,彷彿藍天下的彩雲。而在道觀前,竹林下,一位老道士,正雙手摁在古箏之上,悠哉悠哉地調絃。

兩旁,四位小道士,手裡捧著竽,笛子,琵琶,古琴,大約十七八歲,眉清目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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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就在徐陽逸踏入之際,一聲輕輕的古箏聲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緩緩唱到:“滾滾長江東逝水……”

隨著他的聲音開始,周圍四位小道士頓時抑揚頓挫地伴奏起來,極有章法,五種樂器交織成一道恢宏渾厚的音浪,引得林間竹葉譁譁作響。

蒼老的手指撥動弦,有些渾濁的目光帶著無盡的悠遠,輕風拂面,鬚髮飄飛:“浪花淘盡英雄。”

徐陽逸目光慎重了起來。

兩句話,沒有任何天地靈氣的波動。然而,在他周圍,清晰可以看到,所有竹林沙沙一震,枯黃的竹葉簌簌下落。

而他的腳步,竟然被這些落葉死死攔在了外圍!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修長的手指富有韻律地舞動,胡笳,笛子,吹出蕩氣迴腸之感:“幾度夕陽紅。”

隨著這一曲彈下,周圍方圓幾十米,所有聲音全部消失,一片林鳥振翅飛出,撲拉拉亂響。然而,除此之外,萬籟俱寂。

無邊竹葉蕭蕭下,透過葉與葉的縫隙,在針落可聞的間斷視野中,徐陽逸微微眯起眼睛。

考驗?

下馬威?

沒有話語,直視和垂眸,悠閒和凝重,一老一少,一他心中不僅僅沒有畏懼,反而蕩起一種激烈的戰意。

靜謐之中,徐陽逸目光掃過漫天竹葉,它們落下之時,形成了一個複雜的法陣,並且……每一秒都完全不同,必須找出其中唯一一條通道,才能過去。

機會,只有間不容髮的一瞬。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老者彷彿沒有看到他一樣,一絲不苟地彈著古箏。此刻,還有兩三句,這首臨江仙就將結束。如果不在最後一個字落下之前進去,就算對方放開禁制,他也深感恥辱。

忽然,老者的聲音高亢了起來:“一壺濁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負……”

就是現在!

電光火石之間,徐陽逸動了,身體化作一道青光,直衝竹葉、群中而去。

青光眨眼而過,身後一片竹葉沙沙作響,間不容髮的一剎那,所有竹葉間留出了一條狹長的通道。

“笑談中。”

當最後一個字落下,他的身形已經站在老者前方,同時,老者雙手摁著古箏,弦輕輕嗡鳴作響。

身上,沒有一片竹葉。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不錯。”老者揮了揮手,四位童子立刻深深朝著徐陽逸鞠了一躬退下。

“有傳言說你的實力是元嬰之下第一人?”他輕輕揮了揮手,一個蒲團出現案几面前,隨後,兩杯香茶飄來:“名至實歸。”

徐陽逸坐下,端過茶杯抿了一口,頓時眼前一亮。

一道道靈氣,從口中一直瀰漫入胸腔,竟然讓他乾涸的靈氣又補充了一些。

“大紅袍。真正的半邊樹上的茶葉。老夫也不過只有半斤。”老者悠然拂動白鬚,淡淡道:“一旦進入金丹之境,世界和往日完全不同。無時無刻都必須抓緊提升靈力的機會。衣食住行,亦不可少。每一位金丹的日常流水賬目,都足以讓一個煉氣大圓滿汗顏。”

徐陽逸深深再抿一口,沒有答話,而是仔細打量著眼前的老者。

平凡。

這是第一感覺,沒有任何出彩的地方,他根本感覺不到對方靈力的波動,更不要說探察對方的境界。就像一個普通人那樣坐在自己面前。

“怎麼稱呼?”他舉了舉茶杯問道。

“徐方圓。生於公元1582年,明神宗年間。元嬰初期。”老者彷彿也有些感慨,看著手中茶杯,倒映出自己蒼老的身影,許久才緩緩說道:“你可知,我何彈奏這曲臨江仙?”

不等徐陽逸回答,他就平靜開口:“人生如夢似幻,即便一代帝王如何輝煌,也不過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看一年年花謝花開,品一朝朝春花秋月,無人可長生。無任何恆久不變之物。強大如古修,也不過彈指一揮,須臾便了。這一曲,道盡生死榮辱,念天地之悠悠,獨蒼然而涕下。每每老夫心緒不寧時,便彈上一曲。”

“長生,永恆,不朽,傳說,古往今來,多少人朝著這些名詞前進,然……真正達到的,又有幾人?”

徐陽逸抬起頭,看著林間倦鳥,不覺心有所動,忽然緩緩道:“那……是否就沒有長生?”

再次沉默。

兩分鍾後,徐方圓轉過身來,深深看著徐陽逸的眼睛:“有。”

“問道四境,煉氣,築基,金丹,元嬰。之後斬心三境,再過了,就是傳說中鮮有人達到了飛仙二境,一旦飛仙,就是真正的不死之身,除非戰鬥隕滅,否則與世同存,不死不滅。歷經九劫而法身永固。”

徐陽逸輕輕抿了一口茶水。

金丹之前,跪拜築基,金丹,金丹之後,萬邦來朝,闖三省五十一市,華夏視若未見。斬殺南宮無咎,滅南宮家族,修行界充耳不聞。

無數的修士跪拜在自己下方,自己的一句話,讓最高政府為之側目。這種感覺,享受過一次,除非此人甘於平庸,否則誰都無法放棄。

而他,不甘平庸。

他有些理解,為什麼古代的皇帝無時無刻不想長生了,這種一言可為天下法的感覺,實在是讓品嚐過一次的人無法放開。

“仇,我已經在巴別之塔中報了。”他吹了吹茶水,看著翻飛的茶葉:“當時,我曾有片刻的迷惘。我還活著為什麼?我還要不要活下去。”

“看來你已經有了答案。”徐方圓終於微微笑了笑。

徐陽逸點了點頭:“有,我從來不曾想過,修行對我影響如此之深。當時,我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我要走到最頂峰。看看不同的光景。”

“善。”徐方圓撫須大笑:“衰莫大於心死,愁莫大於無志。修士,萬里選一,走上這條萬人爭渡的獨木橋,甘於平庸,那就是罪。”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兩人彷彿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同一句話,遙舉茶杯,隔空一碰,一飲而盡。

這不是什麼大道理,而是人類,或者說智慧生物的本能。

獅群有獅王,狼群有狼王,從煉氣一路跪拜過來,到築基,到十萬選一的金丹真人,挺直腰板後,誰都不想再回到當初那個唯唯諾諾,命不由己的自己。誰都想走到天下第一峰,看看被修行開啟的世界中,還有多少絢爛的顏色。看看在這個位面中,自己能不能稱宗做祖。

或者是探索欲,或者是變強的本能意志,誰又說得清?

羽蛇神曾經說過,選擇的路,無論如何也要走完。百死不悔。他現在,大約有些明白這個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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