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是誰,想幹什麼,又如何才能幹成嗎?”

這麼一番話猶如一柄重錘,狠狠砸入唐伯虎千瘡百孔的心中。曾經的躊躇滿志,以及科場舞弊案後的種種不幸,一瞬間洶湧而至。

四年多的時間,他早已忘記了自己是誰,想要幹什麼。

每日渾渾噩噩,說是遊覽名山大川以解鬱結,然而至高在上的皇帝,早已一道旨意阻斷了他的一生。讀書人的輝煌從此永遠與他無緣,滿腹的才學也就此成了笑柄。

今日何瑾毫無徵兆,又問起這個讓他痛徹心扉的問題,唐伯虎再也忍耐不住,猛然失聲吼道:“我想找回曾經的自己!我要天下人都知道我的名聲,要將本該屬於我的一切都奪回來!”

然而剛吼完這些,他又抱起了腦袋,痛慟不已:“可是,就算做到了這一點,又能有什麼用?父親與愛子已然病逝,他們再也不會看到,為我感到驕傲自豪了......”

吼完,蜷縮在馬車一角的唐伯虎,便狠狠揪著自己頭髮痛哭。此時他已完全不顧形象,彷彿要把所有的不幸和痛苦,全都狠狠地發洩出來。

這一場面,讓馬車外的劉火兒和陳明達,都不由放棄了之前調侃的神情。感同身受想起車中之人前半生的遭遇,面色悵然不已。

然而,何瑾就愣愣看著唐伯虎,面色忽然很怪異:他覺得自己就像個莫得感情的機器,無法共情代入唐伯虎的悲苦。

但就這麼幹愣著,好像也不是那麼一回事兒。

弱弱咳嗽了兩聲,就拿手指小心地捅了捅唐伯虎的胳膊:“喂,別哭了......就,就算哭也別揪頭髮了行不?你本來就老喝酒浪蕩的,頭髮已經開始稀疏,再薅下去就該禿了。”

唐伯虎猛地抬頭,含著淚的眼珠是通紅的,被氣得通紅:他發誓,假如手裡能有一把刀,一定要將眼前這個混蛋大卸八塊啊!

“你的心情呢,我很是......呃,不理解的。畢竟咱倆都是大老爺們兒,感情都糙得很,而且跟你共情一起抱頭痛哭,也解決不了啥問題,對不?”

何瑾卻有恃無恐,反而還一屁股坐在唐伯虎的身旁,繼續道:“不過呢,你的意思我是理解的。”

“就是當初你風華正茂、前途似錦。可陰差陽錯遇到了那科場舞弊案,結果成了皇帝各打五十大板的受害者,人生一下從和煦的春天,進入到了嚴酷的凜冬。”

“你所珍愛的、所擁有的,全都在那場舞弊案後化為煙花泡影。然後你現在想改變,可又覺得改變了也沒意義,除了痛苦還是痛苦。”

“或許這中間,你還無數次想過去死,甚至還實施過幾次?......呃,肯定實施未遂了,最後就乾脆來個自我放逐,打算過一天算一天,對吧?”

這會兒的唐伯虎已痛哭了一場,心情平復了許多。

看著何瑾這樣一個才十七歲的少年,如此條理清晰地將自己心理剖析出來,還是很有一些震驚的:“你,你難道也經歷過這些?......不可能的,你這個年紀,怎麼會將我的想法,說的如此絲毫不差?”

“因為還有一個叫徐渭的傢伙,你們兩大才子的遭遇大同小異......算了,不提這個了,關於你的遭遇,我給你來點老爺們兒的開解話,要不要聽?”

唐伯虎就又看了何瑾一眼,認真思索了片刻,然後堅定地搖搖頭道:“不想聽。”

滿肚子‘毀人不倦’慾望的何瑾,當時就好像挨了一拳,臉都變得扭曲了:“不,不想聽啊?.......哦,不想聽也沒關係,我可以強迫你聽的。”

唐伯虎聞言冷笑一聲,打算用手捂住耳朵。

可何瑾眼疾手快,一把揪住他的胳膊摁在地上,對著唐伯虎的耳朵說道:“老爺們兒的思維模式,就是有問題解決問題。你的問題是不小,心結和仕途都困難重重,不過本狗官我就喜歡挑戰高難度。”

“心結這方面,我這個狗官不去幫你疏導,且這個也只能靠你自己。不過仕途方面,我就把你帶在身邊悉心調教。”

“你腦子那麼好使,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學個皮毛。只要有了這些皮毛,外加我用些心計去捧,你想不升官兒發財,簡直都不可能!”

“你做夢!”唐伯虎身子雖然被壓著,但精神卻堅決不想受辱:“想讓我跟你一樣成為那等令人唾罵,奸猾無賴的狗官,白日做夢!”

“喲呵......有骨氣!”何瑾接著就手上用力,將唐伯虎的胳膊反擰,道:“雖然我也能把你最後僅剩的才名弄臭,讓你往後餘生過得生不如死。可沒辦法,小爺我的口味就是這麼重,就喜歡你這一口!”

唐伯虎疼得齜牙咧嘴,額上都冒出了冷汗,可骨子裡的傲氣也被徹底激發出來,死活不鬆口,道:“你......痴心妄想!多少人想當官兒都難如登天,我這都不想當,還能逼得了我不成?”

“當然能!”何瑾聞言鬆開了唐伯虎。

但將他翻了個身後,還是死死壓著他,凝視著唐伯虎的眼神兒......唐伯虎被他灼灼眼神看得有些發虛,而且感覺車裡的氣氛也有些......怪異。

可就在這時候,何瑾忽然就邪魅地笑了:“小虎虎,你嘴上說的我可一點都不信,只相信你身子是誠實的。”

“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方才我斥責你不過腐儒,究竟因為何等緣故?”

“我,我.....不想知道。”唐伯虎這次又嘴硬,可語氣明顯有些虛了:難道,你這小子比太祖還高瞻遠矚不成?

誰知何瑾隨後就語出驚人,道:“什麼大明太祖,無非就是一個放牛娃。他讀過的書,肯定都沒你多,當皇帝也是頭一回,你憑啥覺得他禁海就是對的?”

這話在何瑾那個時代稀鬆平常,可在唐伯虎聽來,簡直不啻於雷音滾滾:“你,你為何也要誹謗朝廷?”

“狗屁個誹謗朝廷,就事論事而已。你這種讀書人,完全就是被那些禮教聖學、律法森嚴給洗腦了,洗得連想想都沒了膽氣。”

“我,我!......”唐伯虎張目結舌,完全搞不懂何瑾這種傢伙:喂,你還吃著朱家的飯,飯碗都沒放下,就開始罵娘了?

“別一副少見多怪的鄉巴佬德行,實話跟你說,朝堂上真正有地位的那些傢伙們,心中早不知罵老朱家幾百遍了。只不過在王權專制的時代,大家都心照不宣罷了。”

何瑾這會兒就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拿腦袋壓在唐伯虎的胸前。唐伯虎也因為巨大震驚,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已解脫了束縛,任由何瑾拿他當枕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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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回正題,老朱那個扎籬笆院兒的辦法,感覺上是挺可以的。但事實上,完全就是在自欺欺人。”

“我朝沿海的百姓倒是溫順聽話,皇帝要怎麼幹就怎麼幹,可問題是整個世界,不只有大明一個王朝。而這個時代,又是個波瀾壯闊的開創時代。”

這話題一開啟,也不管唐伯虎聽沒聽,何瑾就自顧自繼續說道:“正好十年前,有個西夷的將軍帶著一群癟三兒,打著3G的旗號。哦.....3G就是god、gold、glory,西夷語裡上帝、金錢還有榮譽的意思。”

“其實那些個窮困落魄的水手、負債累累的賭徒、還有海盜癟三兒們心裡,哪有什麼上帝和榮譽啊,就是奔著錢才不得不出海碰碰運氣的。”

“但就是那次出海,他們並沒有在計劃中的倭國登陸,反而將船開到了美洲大陸。哦.....美洲大陸你也不用懂,只需知道那是一片新大陸就行了。”

可這個時候,唐伯虎聽著如此荒謬而神奇的話題,卻再也忍不住了,疑惑道:“新大陸又是什麼意思?”

仰躺著的何瑾,聞言就悠悠笑了:嗯,果然是真香體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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